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yebo】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东厢记(女尊) 作者:七色夭夭   文案:   她以为自己算不上痴情,却做出了天下最为痴情之事;于是,他心甘情愿地低头。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1V1,女主狡猾,男主腹黑。   女尊的世界,会不会有让人心悸的爱情?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舒妙烟 ┃ 配角:邵含雨、沈玠等(按出场顺序)   楔子   这年头,做女人不容易。   琴、棋、书、画要精通,文韬武略要出采,上要能恭顺帝王治理家族,下要能谦和待友礼贤下士,就连娶夫纳侍也得百里挑一,各有所长才能风光荣耀,威风八里。   于此,舒妙烟表示压力很大。不但因为她是个女人,更因为她娘亲是当今晋国享誉四海的安亲王。   如果不是安亲王的位高权重,她便不至这般披肝沥胆,如果不是安亲王的骁勇善战,她更不至于年纪轻轻便南征北讨,出生入死。   如果……如果没有如果。如果没有安亲王,又哪会有她舒妙烟这个人呢?   所以,她其实是毫无怨言的……毕竟这天下是她们舒家的天下。   ***************************我是可爱的分割线**************************   安亲王舒平夏是何许人也?这一点恐怕随手拉个黄口小儿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此人一身文治武略几乎无人能出其左右,且她又是当今谨帝唯一同父所生的胞妹,两姐妹自小感情就十分亲厚。   舒平夏几乎是从出生会走路起就一心一意地支持当时并不是太女的谨帝。为了稳固这位胞姐在朝中的地位,她自十七岁起便出师万里远征数国,数十年间一举拿下六十二座城池殖地无数,一个不小心间将晋国版图扩了又扩就连那史官都跟不上赶制新的地图。   于是,这数十年来,安亲王舒平夏便成了举国上下盖世无双的英雄人物,所到之处人人景目仰望,朝殿上也是风光霁月,只需随意勾下小指头,都能叫那护城河抖上几抖。   先皇眼见这姐妹二人文武相辅相得益彰,在几番思量之后终于将皇位传给了当时的谨王——如今的谨帝。   而谨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她这位功勋显赫的妹妹御封为金顶亲王,永世裘爵。   可有道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六年前安亲王得胜还朝之后,休息了没多久,便闲不住地主动请缨去征战边邻卢国。那卢国本是南朝小国,朝局正值风雨飘摇之际,以安亲军的实力来说想要拿下根本是不费吹灰之力。可就在眼看胜利在望直逼对方要城时,主帅安亲王却突然在阴沟里翻了船,被对方一位没有半点名气的小将给射中了坐骑,马失前蹄当场坠马,差点马革裹尸,命丧疆场。   安亲王在晋国从来都是不败的神话,自出师以来就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受此惊怒之后当即一病不起,随行太医再三诊断后战战兢兢地吐出了四个字——“命在旦夕”。   远在朝中坐政的谨帝闻訊大惊失色,一不留神差点从龙座上跌了下来,连忙颁数道圣旨急招天下名医诊治,并金口玉言郑重许诺:谁能救活安王,朕许她黄袍金顶,永世荣华!   如此尊荣自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重赏之下当有勇夫,经历重重磨难之后,安亲王的命倒是保全了下来,可却从此缠绵病榻,郁郁寡欢,再也不提那策马疆场之事。   谨帝与安亲王是同胞姐妹,她比谁都了解这位胞妹。她心中透亮却也只能轻语安慰,终而陡留一声叹息。   那名小将的身份来历至今没有查明,而她这胞妹自幼就心高气傲,自少年出征拜将后更是戎马功勋,从无挫折,为今人到中年之时却突然在众将士面前败给了这么一个连名号都没有的人物,自然是郁结于心,药石惘效了。   虽如此,谨帝对于这位为了她一战受辱又长年卧床的胞妹十分疼惜,不但逢年过节的亲自登门看望,更是将安亲王的三位女儿都当成了亲生皇女般疼爱,甚至比起正牌皇女更为重视。   这一点从她对舒妙烟的态度就能看出来。有哪个王女能在宫中有自己独立小院的?唯有舒妙烟;有谁能在谨帝入迦奉寺礼佛时同塌而眠的?唯有舒妙烟……   舒妙烟是安亲王的次女。上有长姐舒妙竹,下有三妹舒妙容,三人自小就在舒平夏及正王夫的严厉督促下长大,不论琴棋学业还是文治武功,都在皇室妙字辈中出类拔萃。   如此可见安亲王府的水土不是一般的养人,这三个女儿都没让安亲王失望,不但出落得龙章凤姿,在朝中更是低调认真,没有半点骄奢之气。   长女舒妙竹两年前已成亲,娶了当朝户部尚书之子梁少华。   次女舒妙烟正当年华却并未定下亲事,是京中名门世家热切追逐暗中角力的理想联姻对象。须知如今这朝局现世安稳,唯有明哲保身才最重要。不论谁家的公子若是嫁给皇女必定要介入皇储之争,结局未得分晓之前,谁又愿意将自家儿子去做那试金石呢?   但嫁进安亲王府可就不一样了,这舒妙烟为人处世滴水不漏,不仅被谨帝亲封了睿王的世爵,在如今那几位红红火火的皇女中更是炽手可热的人物。   如此家世显赫又左右逢源的女子,大晋朝可就这么一位来着。   至于三女儿舒妙容,才八岁。暂且不表。   ***************************我是可爱的分割线**************************   这一天,舒妙烟年满十七岁。安亲王府原本厚实稳重的门槛终于在那些舌灿莲花的煤公们空前热情下分崩离兮了。   管家舒言震惊之下表示很忧伤,只能唤人将门槛又加高了半尺。   久卧病榻的安亲王闻讯却哈哈大笑,反倒是神清气爽了起来,竟难得的有了兴致起身走动了几日。毕竟这二女儿的婚事,也是她最为关心的一件大事。   在和正王夫久商细量了多日之后,安亲王原本晴空万里的俊脸却渐渐化作了绵延细雨。两人关在书房里对着那几箱装裱精致的名门公子的画像哀声叹气地犯起了愁。   这联姻一事可大可小,上要顾忌帝王恩威,下要能将一碗政水端平,不偏不倚当是正道。可如此重要的事情安王府里轰轰闹闹了许多日子,那高堂上的帝王却没有表过半星话语,她们又哪敢真给私下定了下来?   所谓伴君如伴虎,舒妙烟在几位皇女中左右逢源,看似隆宠无限位极人臣,可谁又能看到她风光背后的付出呢?就算别人不知道,这当爹娘的还不清楚吗?   这日,刚过巳时中,安亲王夫郑初南便命人搬了张藤椅侯在了主院的槐树下,打算找舒妙姻好好谈一谈。这事晚定不如早定,迟了恐是生变,万一谨帝给赐了门不上不下的亲事,到底应还是不应的好?以二女儿处事的慎言滑溜,说不定心底早就有了小九九,若是过了十八岁还没定下来,岂不白白成了那些个命夫仕男们的笑柄?   一直等到午时末,也没见个人影。郑初南便打发了管家舒言去打听,话音刚落才吩咐完,便见到一辆锦绣富丽的软轿施施然晃进了门,两名侍卫落轿打帘后,一紫袍朝服的女子缓步迈下轿,那风流清雅的身姿不是舒妙烟又是哪个?   “父君怎地没去午睡?”见郑初南坐在树下望着她,舒妙烟蹙眉将四周打量了一圈,暗自思忖之后笑眯眯地迎了上去,“莫不是母亲去后院歇着了?”   郑初南被这一打趣倒是闹了个红脸,差点给忘了坐在这里等了好半天的初衷。舒平夏这几日身子略微好了些,时常去后院安抚她那些多日未曾宠幸过的侧夫宠侍,这点还真叫二女儿给说中了。   安亲王因为是当今皇上胞妹再加上曾经手掌重兵之故,那后院里可谓争芳斗艳,热闹纷呈。一个个男子仗着身后家族的高低不同,将争风吃醋的本事给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说,差点连正王夫都不放在眼里,而郑初南却是个真正的谦和逊让的大家公子,又哪屑于和他们一般见识?   这般倒好,安亲王是享尽了齐人之福,他就难免空闺寂寞了。   “烟儿,你说的什么浑话?为父在这里还不是为了你的事。”郑初南自藤椅上站起身,顺手将一旁小几上的杏仁酥递了过去,“走,去房里说。”   “哦。”舒妙烟接过,顺手拈了一块慢吞吞地咽下。越是怕什么便越是来什么,她就知道这事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看父亲这架势这次是肯定躲不过了,当下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跟在后面朝内苑走去。   其实,她很想说,她真的很不容易,不过是想娶个自己喜欢的人而已,这么个小小的愿望,却偏偏难能如愿。   今后的日子毕竟是她舒妙烟过,与旁人何干?可就是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地盯在那里,叫她进不得退不能。   而那个人,她已经足足有半个月没有他的音信了。   心有所属   “烟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刚到房中坐稳,郑初南便当头问了一句,“是不是几位皇女那里不好安排?”以二女儿的能耐行事,若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断不会在终身大事上如此拖泥带水。   舒妙烟低头沉默了一会,端起郑初南贴身小厮涵白递来的清茶,回答道,“那倒没有,”即使有这种事,她也能应付得来。于政事上她虽说地位敏感,却从不是任人摆布的主,要不然她的婚事也不至于能拖到今天尚未定下了。   当然,这一切除了一个人——那便是当今皇上,她皇姨瑾帝。   “那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郑初南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他平常都是一副温和不露的样子,此时眼神却明显有些犀利。长女性子耿直,两年前为了要娶那相府的小公子差点得罪了太女,这二女儿若再在这件事情上栽跟头,他可就实在没辄了。   舒妙烟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父君说的哪里话,这婚姻之事还不是父母之命,媒灼之凭,哪容得了孩儿自作主张。”   郑初南微微一笑,看来他是猜中了。这二女儿话语虽然圆溜却根本没有否认的意思,自当与他料想的不差。   他虽然于后院之事不屑争宠,却毕竟是大家出身,多年来这整个安亲王府在他打理下井然有序半点不乱,于府中各人各事他不说是全然知晓,至少也能摸个八九不离十。   二女儿舒妙烟平日里话不多,对身边几个他刻意安排的小侍也并不热衷,若他心思粗糙些自当会听信她的解释,朝中事务繁忙,应酬举目不暇等等,但这婚事都提到了桌面上,以她的性子和身份却没有半点动作,若不是身体有问题那便必定是有什么迈不去的坎,不然的话还不早就在皇上面前顺水推舟将人娶回府了?   若他没有猜错,那男子的身份怕是与这安亲王府很不相当,可千万莫要是什么风尘中人才好。这二女儿身份炙手可热,须得娶个门当户对的夫郎才能稳固地位,若是钻角牛尖对那些个身份云泥之别的人起了心思,倒真是件麻烦的事。   “烟儿,你姐姐在这事上已是前车之鉴,至今太女与她还是貌合神离,她们自小便是一同长大的情份,却终是抵不过这朝堂政事上的利益,你看如今她是将那少华娶回了家,还不是一样得娶侧纳侍么?她两个是在一块了,可到底也圆不了当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豪言壮志,这情爱之事,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待得时日久了,你自然会明白当初的坚持不过是少年热血冲动罢了。女儿家当以政事为重,儿女情长的事情,闲来拈花弄月附庸风雅而已,别太当真了才是。”   郑初南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话语间的语重心长叫舒妙烟略微有些不自在。这桩心事她压在心底已经许久,只想着拖过一天便是一天,又哪里会想到这么快就要直面相对?   她顺着皇上的意思娶个正君自是不难,不过是眼一闭心一横的事情。可是那个人呢?以那人的心气性情,会甘愿屈居人下做她的侧室吗?想到这里,她几乎是立时地在心底冒出否定的回答,他若不是一剑将她有多远劈多远,那便是从此再也不会和她多说上半句话。   “父君,此时孩儿自有主张,定不会叫母亲烦神。”舒妙烟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容看上去甚为清雅,却叫人看出几分狡猾的意味。   郑初南盯着她那抹笑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你总得告诉爹爹他是哪家的公子吧?别是那楼里连家世都没有的人,那样就算是皇上同意,他也入不得族谱的。”说完他有意无意的瞄了眼正垂首立于她身后的两名清秀男子,这两个孩子是他亲手所选,身家清白又知书识礼,多年来一直跟在她身边出生入死,最终却连她的半点衣襟也没沾上,真正是让他很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舒妙烟眼角的余光自身后的千安、千柳身上轻轻掠过,笑道,“看来爹爹今日是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会放过我了,那女儿便不瞒爹爹了,他叫邵含雨。”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立于舒妙烟身后的千安、千柳二人脸色瞬时便白了几分,在对上郑初南探究的目光后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邵含雨是谁?”郑初南蹙紧了眉头,声音中有一丝冷意,“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姓邵的人家可以配得上我安亲王府的。”   舒妙烟笑笑,提醒道,“爹爹不记得皇上前两年最宠爱的那位邵侍君了?”   郑初南一怔,随后反应过来,神色里掠过几许不屑,“那种人本来就成不了大气,如今皇上不是也极少去他宫里了?”这邵侍君于皇宫里位份不高却极为出名,前几年皇上曾于御宴上当场为了他悖了太皇夫的面子,可见对其的宠爱。   说到这邵家,倒真正是个不上不下的人家,入不得高门大户,身份却又因那邵侍君矮不了哪里去,在晋国勉强能算得上是个有背景的商家,只不过随着皇上对这位邵侍君渐渐的平淡,邵家的地位也渐渐有些尴尬起来,原先族里倒有两位弟子曾因这裙带关系任了那七品的闲差,这两年却因没什么明显的建树被派去了偏远的治地。   “那等人家又怎能做你正君?你若是喜欢,回头找个日子把他抬进院子便是了。”郑初南的话里明显有些怒气,他女儿好歹也是御封的世爵王侯,正君至少也得是四品以上大员的谪子方能配得起,这种小户商家能教出什么样的人来?连他妻主后院里那些庸脂俗粉怕也要强上许多罢?   见舒妙烟依旧含笑不语,也不作任何明确回答,郑初南怒从心起,转向瞪向一旁的千安、千柳二人,“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说!烟儿和他是怎么认识的?你们两个枉我教费了许多年,竟让这么个狐猸子在眼皮底下勾起了主子的魂吗?”   两人转头看到舒妙烟模棱两可的眼神后脸色又白了几分,却只能依言上前走到了郑初南的身边。   “回王君大人,”千安无意识地扯了扯衣角,不再去看舒妙烟的神色,“主子和邵家家主相识于沧城之战中,当时邵公子身染重病,却在无意中救了主子一命。”   “你是说他救了烟儿?”郑初南明显有些不信,一个身染重病的文弱男子又怎能救得了武功高强的舒妙烟?   沧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舒妙烟仅在两年前去过沧城一次,当时正是为了圆她娘亲的梦想去征讨休生养息中的卢国,因为准备充分再加上重兵直逼入境,倾力之下节节胜利,竟一举轻易攻破了对方的京城,如今那卢国已是归属晋国的附属国,岁岁纳贡,年年朝拜。当时沧城兵荒马乱,这邵家人去那里做什么?   舒妙烟立马看破了父亲的想法,不愠不火地解释道,“邵家是生意人,战乱之时当要把握商机,含雨一直身体不好,自小就被他娘亲带在身边,当时我急缺一批药材,正是邵家家主雪中送炭才得以解决,否则哪有那么快拿下卢国。”   “她有那么好心?”怕是想把她的病儿子赖给安亲王府吧?郑初南强忍住后面半句,堪堪地咽下一口茶,温言道,“她为何在那时候正好能帮上你?你可有仔细查过邵家的底细?我听说商家向来重利,说不定正是她与卢国暗中往来,以此洗白身家也未可知。”   舒妙烟不得不承认她爹这许多年的王君不是白当的,心思慎密得令她都有些难以招架,只可惜他这副心思不用到后院上面,却偏偏用都用来对付她们姐妹三人了。   其实她也曾十分怀疑邵家的来历,这几年也没少去查探,可多方汇报过来的资料根本及不上邵含雨和自己说的多。   想到这里,她摇头道,“父君,女儿还不至于这点防备都不懂罢?就算是我能耐不够,皇姨那边几个殿下可是下了苦功夫去查过的,难道父君有什么高见?”   郑初南此时才反应过来,他竟险些被女儿的狐狸性子给绕了进去,这才说了几句话,他这么关心那个男子做什么?   “咳,这是你的事情,爹爹知道你是个懂得分寸的孩子。如此你既在婚事上没什么为难的,我便进宫去和皇夫殿下商量一番,这事早点定下来也好,免得生些什么不该的乱子出来。”   舒妙烟心中一动,想要说什么却是止住,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院外正蹒跚走来的母亲身上,终而微微点了点头。   六年前母亲受伤之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她代笔上折卸了军中要职,并在看到皇上的第一刻颤巍巍地从枕下拿出从不离身的兵符郑重交还。当时她正在榻前侍候母亲,却没想到皇上只将兵符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便转手递给了她,慎重吩咐道,“皇妹,你是为了朕的天下才这样,若是朕这般急不可耐地收回兵权,岂不要被天下人耻笑?这天下是舒氏的天下,自当是你我姐妹共同的天下,妙烟武学承你真传,从今往后便让她为朕守住这一片大好江山罢!”   当时皇上的话言犹在耳,娘亲期许的眼神自那天起就从未变过,难道她真的要为了邵含雨辜负了她们的厚望?   为谁相思   舒妙烟心有所属之事很快在安亲王府内流传开来,远在固河的舒妙竹草草结束了巡察,快马加鞭在短短七日内赶回了府。   “他再好也不过是个男子,在皇权和家族面前,感情能算什么?”尚未来得及回房喝上一口凉茶,舒妙竹就一头冲进了书房,揪住正埋首奏折中忙得不知天昏地暗的舒妙烟。   “我就是你最好的例子。”舒妙竹的声音听上去痛心疾首,舒妙烟眼角却瞄到廊角下正一脸黯然迟疑着不知是否该继续前进的梁少华。   “大姐,姐夫来了。”舒妙烟压低声音提醒。她对梁少华的印象向来不错,这个男子并不似寻常大家公子般的不易亲近,也没那些假惺惺的手段,入府两年来也算是深得人心了。   舒妙竹的神色僵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叹道,“我与少华自小情投意合,也曾互许一世独守,恩爱不倦。可世事哪能尽如人意,我若不纳那些侧夫侍君太女又怎会放过我?如今局势根本容不得你我独善其身,厚此薄彼那可是大忌。”   “烟儿,我自小就别无选择地跟在了太女身边,如今你却不同,凡事可要慎重而为啊!”说完之后舒妙竹抄起桌上刚刚凉透的清茶一饮而尽,“我去寻少华,许多日子不曾见他,想念得紧。”   舒妙烟不由莞尔。其实这大姐也是个性情中人,性子又温厚耿直,为了梁少华也算是情深意重的了。这世上又哪里全然圆满的事?   这几日她特意将兵部的折子多担了些来看,其实不过是想麻痹自己。婚姻大事到底并非儿戏,侧夫侍君的可以冷落,这正君却毕竟是百年后与她共衾的人,她原以为那人必当是邵含雨不可,岂料如今她还是不得不认命,她许是有法子让邵含雨安心做了她的人,可到底也是辜负了曾对他许下的诺言。   一生只娶他一人,当时她说这话的时候邵含雨只是一笑嗤之,说是情到深时所说的话根本作不得数,那时她尚且狠狠地生了次气,毕竟他是她这辈子第一个动心的男人,竟如此轻视她许下的承诺……   她现今依然记得他说这话时嘴角淡淡的不屑弧度,那弯长翘如翼的黑色眼睫下犀利通透的眼神——他竟是这般轻易地看透了她。   “主子!”思绪突然被打断,耳边响起轻浅温和的熟悉声音,正是一旁磨墨的千柳。门边的千安则两眼直直地看着她笔下的奏折,眼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赞同。   舒妙烟低头一看,原来她思虑时竟忘了搁下笔,那张江侍郎特地标注过的地方被蕴染得漆黑一团,根本看不出本来写了什么。   “也罢,我累了,先歇会罢。”她干脆撂笔靠在到椅子上闭目沉思,如今这情形可谓是她至今面临最为难的选择。一面是真心相爱的男子,一面却是自己亲口毁了自己许下的诺言,这算是哪门子事来着?   情义二字,果然是自古两难全。   她虽不觉得自己是个痴情种,却也觉得女子当有情有义。近年来为了这件事她没少花心思,不仅安排邵家那位邵贵君重获了皇上宠幸,更是暗中将邵含雨的两位姐姐都安排到了与她交好的户部侍郎张大人门下,只消是一个契机,邵家便能再借着皇上的金口重获隆宠。   可在这节骨眼上却偏偏又出了点差错。两年前大姐舒妙竹突然死心眼的拒绝了太女撮合的婚事,扬言要一生只娶梁少华一人。害得皇上和几位皇女这两年对她也加强了戒心,像是防贼似的防着,但凡听到个风吹草动,她和哪家公子多说了句话,她们便会隐晦地劝戒她莫要因情爱之事犯傻。   这犯傻两字的含义可谓是多重,她听得心底透凉,只能先捺下动作,暗中稳住邵含雨。   可什么都能等得,这年岁却是不等人的。   在晋国,但凡是正常的女子,十八岁前都会定下婚事,否则的话那将是件被人耻笑的事情。   她原想以不变应万变,却不料还是被那高坐于庙堂之上的皇上给铆足了先机。此时她怕是坐在殿里笑眯眯地等着看她自投罗网罢?   想到这里,她不由苦笑了一声。以她的智谋哪里是皇上那只老狐狸的对手?   先前抬进安王府的那堆画卷里的男子怕是都是幌子,真正的正主肯定还在那乾正殿的皇上手心里捏着呢。   邵含雨在她如此严密的保护下突然不翼而飞,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谁才有那份能耐。   “走,进宫。”舒妙烟忽地从椅上站起,咬牙吩咐了一句。   千安、千柳闻言一顿,下意识地上前帮她整顿衣衫,一边对着门外唤道,“乔统领,请备轿。”   两人手脚不停地收拾了一会,又交汇了几个会意的眼色后,暗地都吁了口气。   待收拾妥当走到门外,一顶软轿已停稳在廊下,几名红衣侍卫井然有序地侯在轿子四周,垂目朗声道,“请主子上轿。”   舒妙烟缓步上前,正抬脚跨入轿门时,旁边一名领头的蓝裳侍卫恭声道,“主子是去哪位殿下的宫里?”   “乾正殿。”舒妙烟眉头一皱。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乾正殿是历来女帝批阅奏折的地方。谨帝舒平眙历来勤政,这会刚过申时,正是她每日最为犯困的时候,眼看案上的奏折有不减反增的态势,一旁随侍的苗总管实在看不过去,小心翼翼地上前劝慰道,“陛下,申时过了,不如休息会罢?”   谨帝为人严谨冷肃,平常的内侍未得传唤时根本不敢靠近半步,唯有这苗总管,因是自小伴着她一起长大的,对她了解颇深,这才敢在合适的时宜劝上几句。   “好吧。”谨帝搁笔沉思了好一会,这才用眼角瞄了眼苗总管,淡淡道,“颂儿,你跟了朕这许多年,可有怨过?”说完转身走向偏殿的锦塌,懒懒地靠了下去。   苗总管闻言微微一怔,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面朝殿前侍立的数位侍官应道,“回陛下,臣不曾。”   谨帝闭着眼睛不语,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看上去像是在笑,却又像不是。只是飞快的一瞬,她的神情又恢复了惯有的冷肃。   苗总管站在那里有些恍惚。颂儿这称呼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听她唤起,当年他的心思想必她也是知晓的罢?若是入了后宫,日日等待她的临幸,想必一年还不知能见上她几面,哪能像如今这般时时伴在她身边?可人是在她身边了,她却和他渐渐的客套了,当年的青梅竹马变成了公事化的传唤,称呼也从颂儿变成了苗总管……   “你骗人。”谨帝抬头揉了揉和额角,声音里含了一丝疲惫。   苗总管沉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这么些年来,若说他没有怨过她,这话怕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和心仪之人可望却不可及的滋味经历了这些年时光的沉淀早已成了一种习惯,他也时常问自己,最好的年华都守在了她的身旁,到底值与不值?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即使是岁月再次回首,让他重新选择一次,他依然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因为在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如果不是对他的拳拳爱护,她又怎会待他如此冷淡?   若她还是如同少年时两人独处时的倦倦柔情,那后宫的风浪怕是早就将他给吞得连渣渣都不留。   以她那样性情的一个人,能做到如此的地步,也算是用情至深了。   她若心里真没有他,以他少时的姿色怕是早就被她用作棋子许了婚配,他曾在唯一一次她酒醉后听她说过,她此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不是不想还,而是放不下。   也就是这么一句话,便将他死心塌地地留在了她的身边。   一晃经年……她早已儿女成群,而他依然落落孤独。   ……   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飘至谨帝身旁,恭顺的女音低低地响起,“启禀陛下,镇南将军的轿子到了清直门口了。”   “哦?”谨帝紧闭的眼帘略微一动,声音里带了点不易觉察的笑意,“甚好,那朕安排的戏份终于可以开演了。”   说完她语调一转,凉寒的音调让人如置冰窖,“将景怡宫那位唤来。”   那黑影眼里迅速闪过一丝锐色,转身便消失不见。   苗总管身子微微一颤,清瞿俊秀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老长。   景怡宫里住着三位侍君,难道皇上竟是要对那位郑主下手么?否则的话又怎需当着这镇南将军舒妙烟的面?   妙烟啊妙烟,你又能猜中皇上心思的几分?如今连他,都已经渐渐的有些看不懂她了……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舒妙烟赶到乾正殿的时候,‘正巧’碰上了郑侍君,她心里略有些疑惑,却还是循礼向他打了个招呼。   “见过郑侍君。”这位郑侍君是她父亲安亲王正君郑初南族里的一位小公子,年仅十七,是今年刚被送入宫中侍奉君王的新人。从辈份来说,他不但是舒妙烟的叔叔,更是她皇姨的内人。   这郑侍君长相不俗,尤其是一手琴艺出神入化,加之有些才情,便比寻常家的公子多了几分傲气。   见舒妙烟进来,他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素来冷傲的神色里多了几许悲愤之色,令舒妙烟心头的疑惑又深了几分。   这乾正殿本来就不是后宫中人能随意进出的地方,这位郑侍君虽有才情和姿容,但在皇上的后宫里根本是不值一提,这些年来她还真没见过她这位皇姨对任何男子真正上过心。   可如果不是皇上的意思,她这位小叔叔根本不可能有胆子进到乾正殿来了。这件事还真是有点玄妙。   她相信自她跨出安亲王府那一刻起,必然就有暗卫来皇上这里汇报她的行踪,这会这一出又是唱的什么?且这位小叔叔的神情……她心底莫名地涌起些不安的情绪来。   皇命难违   两名掌执侍官将舒妙烟和郑侍君两拨人马一前一后地引进偏殿后便有序地退了下去。   苗总管待宫人将郑侍君引进了寢室,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行礼道,“镇南将军请小坐一会。”   舒妙烟愣了下,随即点了点头,低声道,“苗爹爹,皇姨最近宠上了我这位小叔叔么?”按理来说,以皇姨的行事作风知道她来了必然是先传唤她的,这般当着她的面将这位小叔叔传了进去,又是床榻休憩时间,难不成要在她面前上演闻声不见影的活春宫不成?   苗总管闻言神情微微一滞,眼角滑过身后虚垂着的明黄幔帘,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是极喜爱郑侍君的。”   此话一出,舒妙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苗总管待她自小便亲厚,是以她才会不避忌地出声询问,他的话说得极为简单却也十分明了,意在告诉她,皇上确实是因为喜爱才会传唤,这与她心里所猜想的倒是完全不一样。   据她所知,这乾正殿里,目前被皇上传唤进来过来的除了皇夫殿下及皇贵君之外,也就只有眼前她所见到的这位郑侍君了。   今日这一传召,这位年仅十七岁刚入后宫的少年立马就会变成众矢之的。这般一个傲气的人儿,真能应付得了这暗潮汹涌的后宫么?   她心下很为这位小叔叔捏了把汗,毕竟这位小叔叔的事情她大概是知晓些的。   晋朝举凡六品以上官员的公子必须在十六岁前须参加采选,采选没有入围后才能私下另择婚配。郑家是名门望族,自然也当如此。   可这位郑侍君自小便随了其父的性子,性情孤傲不驯,立志不愿入宫侍奉君王,对于女子更有自小避之唯恐不及。   郑氏一族每三年的采选都会在族中挑选适龄优秀男子入选,听说这位郑侍君被选中后曾经七日不吃不喝以示抗议,可最终姜还是老的辣,也不知是那郑太傅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他心甘情愿地进了宫。   方才瞧见他的神情,明显是不情愿的。在这深宫大内的居然如此明显地表达自己的情绪,显然是个根本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人,看来……这次郑家是选错了人。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整个大殿内甚是肃静,舒妙烟有点尴尬地想要去外殿侯着,却被苗总管的眼神给制止了。也罢,想了想她转身找了张圈椅坐下,耐心等候皇姨大人的召见。   幔帘后传来谨帝极轻的话语声,听不清在说什么,只依稀感觉那尾音微微的上翘,似乎是心情极好。间或有郑侍君恭谨的应答娓娓低沉,听上去却十分的公事化。   如此过了许久,殿内渐渐有袅袅的龙涎香弥散开来,舒妙烟识得这滋味,连忙低头端茶喝了一口。   即使是上好的雨前龙井,这清润的茶水入口之后依旧觉得口干舌躁,她眉头跳了下,连忙正襟危坐。   幔帘后断续响起了衣物簌簌落地的声音,紧接着男子时断时续的呻吟声,似是愉悦又似是悲抑。   不知谨帝忽然说了句什么,男子原本断续的呻吟里又夹杂了一缕低笑,听上去甚是暧昧。   渐渐深重的喘息声挟着固定的频率丝丝入耳,无孔不入地充沛着整个偏殿,想逃都无处可逃。苗总管低头敛眉,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是早已入了定。   麻木也是一种习惯。   多年来,这声音从初始听来蚀心入骨的酸涩直至如今只能激起细小的波澜,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满心幻想的青涩少年。   二十多年前,他随她进宫时,也不过是那寢帐中的少年的年纪,一样的神采傲然,风姿俊秀。   可如今他依旧站在这里,和她不过几步之遥的距离;明明他们的心依旧贴得很近,她却已不能再许他半点欢颜。   ……   帐中的动静一直持续了许久才渐渐地歇了下来,苗总管微微地动了下眉头,抬头看向舒妙烟。她依旧初始坐在那里稳稳当当的模样,神色似乎未有丝毫变化。   这倒与他想象的不甚相同,心下不由暗自钦佩这年轻女子的定力。   谨帝待舒妙烟确实算得上是很下工夫,是以他也能差不离地知晓这位年纪轻轻的镇南将军的底细。   这舒妙烟刚满十七,性格看似随滑实则很有自己的主见。因着安亲王嫡女的身份,长相又不俗,自小没少被那些世家小公子们纠缠,可多年来却从不曾见到她特别在意过谁。只一味的勤修武略,完全承裘了她娘安亲王一身出神入化的带将才能。任着这一点,倒是有几位朝中武将之子多得与她亲近了些,原以为她会在那些个公子中选上一位做正君,却不料这位多年来从未让谨帝逮着半点错的狡猾之人竟会莫名其妙地对个没有家世的商家之子上了心。   这一点自然让谨帝非常不快。但出他所料的,谨帝竟并未直接将此事扼杀在摇篮里,而是任舒妙烟和那位商家之子热络了两年之久。   而就在他以为谨帝已默许了舒妙烟与邵含雨之间的来往之时,她却又突然在暗中亲自为其挑选了一门亲事,这会正坐等着她撞上门来主动认领。   如果谨帝这边的消息没错的话,这舒妙烟虽已年届十七,但却并未经人事,他还尚未见过不晓男女之事的年轻女子能这般的定力的。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其实舒妙烟倒并非她所见的完全无动于衷,因自小修武根基深厚,定力当然也与常人不同,这才勉强压下了骨子里浮躁的冲动,但这时隐时现的挑逗声音实在是极具冲击,她脑中早就浮现了邵含雨那张俊秀的脸庞。   若不是这皇姨从中作梗,她此时早就美人在怀,软玉温香了罢?每隔三日的酉时,她都会去枫园里与他相聚,自上次一别已有半月,一日如三秋,这得多少秋了?却不知那个别扭的男子是否和她一般的念想?   思及此,她抬眼瞄了眼熏着袅袅幽香的鼎炉,心下替这位小叔叔又捏了把汗。   那时她尚不明了这位小叔叔为何那般决绝的不肯进宫,暗地留意打听了一下,这才从郑初南的口里得到些含糊的回答,似是此人竟不知何时暗地恋慕上了本朝最具才情的钟御史。   这其中详细情形她并不清楚,可钟御史其人她却是比较了解的。此人虽说有才,却整个只能用迂腐和儒酸来形容,估计以她的为人若是知晓皇上的侍君暗恋了自个儿,十有八九会以死谢罪。   对,她脑中亮光一闪,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一物降一物确实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想来那郑太傅定是以此相挟,才逼得这小叔叔心甘情愿以身侍君。   而皇姨之所以演上这么一出,难道是想让她给郑家提个醒?还是想以此告诉她感情一事根本不是她所想的那般非他不可?   正沉思时,忽听那帘后有宫人一成不变的声音响了起来,“郑侍君,酉时,不留。”   舒妙烟心里一沉,这是侍官宣读的侍寢记录,必是已经收到了谨帝的暗示,郑侍君尚无权有孕。   这种待遇在后宫并不少见,多数侍君是不被允许有孕的,可对于郑家可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以郑家目前的势力,谨帝会如此明昭着不给面子,那说明离办了郑家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她虽说和郑家并不至于如此交好,但到底也是她爹爹的娘家靠山,所谓兔死狐悲,郑家倒了……她是没有什么损失,可取而代之的会是谁呢?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啪!”的一声惊响突兀地响起,原本幔帘后谨帝慵沉的声音忽然变得狠厉,紧接着是‘扑通’一下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   “说,这是谁的东西!”   “回陛下,臣不知。”郑侍君的声音慌乱无措,听上去完全乱了分寸。   舒妙烟腾地站起身,想要冲进去却又觉得不妥,只能强自捺下了步子,低头深吸了口气复又坐在了椅子上。   “来人,给朕彻查!”谨帝的语调与一惯的沉稳甚为不符,似是十分恼羞成怒。   殿外立时有御林军冲了进来,领头之人跪在幔外叩首后急冲冲迈进,不一会就见面色蔫红的郑侍君被带了出去,而谨帝则阴沉着脸慢慢踱了出来。   舒妙烟抖了抖,能将皇姨气成这个样子还真不知是怎样的祸事。   “叩见皇姨。”舒妙烟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跪在地上行礼。   “烟儿,你来了。”谨帝的脸色在见到舒妙烟后显得稍缓,顿了顿,抬手道,“坐罢。”   舒妙烟站在椅前没敢动,她眼角的余光依旧随着被狼狈架走的郑侍君,直至那几道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收回眼光低下了头。   谨帝闭着眼睛靠在锦榻上,身上明黄的锦袍微微有些散乱,她袖口深蓝暗纹下的手指正紧紧握着腰里那块翠绿的凤佩,许久后才发了声音,“烟儿,你可知你那小叔叔做了什么?”   其实她原想等舒妙烟主动来问,不料这孩子比她都沉得住气,这狐狸性子还真是像极了她。也罢,那便由她先开口。   “烟儿不知,只听到皇姨说要彻查。”舒妙烟甚是卖乖地回答了一句。   许是被触到了心底的怒气,谨帝原本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自袖中摸出一块淡色的玉玦晃了晃,冷声道,“钟御史你当知晓?”   舒妙烟心中一惊,答道,“略知一二,以钟御史的为人应不至于和后宫之人暗通款曲,还请皇姨明查。”那块玉玦是先帝赐给钟御史的,暗喻为正直通晓,朝中大臣基本都曾亲眼见过。   只是此玉,怎么会在这种场合落在了皇上手里?那钟御史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怎敢将先帝御赐之物交给这郑侍君?   “朕知道此事并不能全信,”谨帝见舒妙烟的神色变了几变,淡淡道,“但最近对郑家不利的传言太多,你父亲族里又常做些个强抢掳夺之事,叫朕为难哪。”   舒妙烟听得这话,只觉得手心里一片汗湿。虽说那郑家的事与她舒氏无关,但既然皇姨大人提到了她父亲,她就不能再装傻了,当下只能低头道,“烟儿过几日便去外祖家里坐坐,祖母虽说年事已高,许是不知这些个事,但京城到底也是皇姨的眼皮底下,不能太过了去。”   “如此甚好,”谨帝对于意料中的答复不意外地表示了满意,继而话锋一转,轻轻瞟了她一眼,“对了,你此时进宫可是来看望朕的?”   “这……”舒妙烟略一犹疑,扑通一声跪下,郑重道,“含雨不见了,请皇姨帮忙寻找。”   谨帝一怔,眉头又紧了紧,很快又缓开,和颜悦色道,“你说的可是你这两年的心上人邵家那孩子?”她直接叫含雨,显然在向她昭示要娶他的决心,看来确实是铁了心。   舒妙烟见谨帝并不与她装傻,神色便又认真了几分,“不错,就是他,烟儿喜欢他。”   谨帝微微一笑,自塌上慢慢坐起身,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直至舒妙烟头皮都觉得发麻了,这才缓缓开口,“喜欢就喜欢罢。你年岁也不小了,关于婚事你母亲可有什么中意的人家?”   喜欢了还不明白么?舒妙烟嗫了一下,底气不足地回答,“皇姨,含雨不好么?”不过是身份问题,她不如就赌这一回。   “哦?”谨帝低眉看着她,神色莫测难辩,“你觉得他当得起你的正君?”   “当然。”舒妙烟抬眸回视,毫不躲闪。   “那你母亲和父亲的意思呢?”   “这……”舒妙烟不知当如何回答,她若说是,万一这帝王心里想的不是那回事,她岂不是给母亲添乱?   想了许久,她甸于地上,叩首道,“这是烟儿的心事,请皇姨成全。”   她这里语调刚落,就听苗总管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皇上,左相家的孙公子来了。”   “宣!”谨帝广袖一挥,颇具深意地睥向舒妙烟。   舒妙烟触到谨帝的眼神后下意识地退缩了下,思绪一转又迎了上去,装傻道,“皇姨,左相家的孙公子,不如烟儿回避一下。含雨之事拜托皇姨费心,烟儿就先行回府了。”   “等等。”谨帝岂容这只小狐狸在这时候逃跑?“左相之孙——沈玠,他便是朕为你所选的正君,待你们完婚之后,朕再将那邵家公子送到你床上,如何?”   虽是询问的语调,却是毋庸置疑的口气,舒妙烟心沉了到了谷底,却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殿外有轻轻的脚步响起,不轻不重,不急不徐,伴着极淡的桃花浅香盈盈而来,正是几人簇拥下的一位隽雅少年。   那少年并未看她一眼,只优雅而冷静地向谨帝行了个礼便低下了头。   舒妙烟一时有些恍神,他的眸子黑矅如玉却平静无波,薄唇润如清脂没有半点温度,这样的一个人,便是皇上的底牌么?左相之孙?   冷得跟冰渣一样。   身不由己   其实沈玠这个名字舒妙烟并不陌生,因为和这个名字经常连在一起的便是当今三皇女舒妙泉。   舒妙泉比她大了半岁,按说应该早已定下正君,可在这婚姻大事上,她一改惯来对谨帝的言听计从,不但再三拖逶了那几门有意结亲的世家,更是对那几位品貌出众的世家公子敬而远之,为的便是这位沈玠。   左相在朝中为人甚是低调,几乎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沈玠是左相之孙,当然不可能指给将来极有可能与太女一争高下的舒妙泉。   而为了给舒妙泉的将来铺陈垫设,谨帝为其所选的几门亲事不是朝中文臣权重之后,那也是手执兵权的将门之子。沈玠一直不在其中之列。   昱朝上下皆知,舒妙泉对于沈玠的钟情可谓是与天可鉴的。听说为了此事她在这乾正殿前曾冒雨跪了一天一夜,结果谨帝还是没有松口。   舒妙烟看着眼前风华隽然却冷得像块冰似的的沈家公子,很忧伤地勾了勾唇角。原来舒妙泉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的么?   谨帝这不是扔了个烫手山芋到她手里么?她虽然一直从不和任何一位皇女走得过于亲近,那至少也从未得罪过她们。   这沈玠——难道是谨帝在以此逼她做选择?虽说她早知在太女和三皇女之间迟早要下决断,但这时候还真不是什么最佳的契机。   谨帝不愧是前朝四凤朝阳的最后赢家,这一招可算是又狠又快,双管齐下不够,干脆又加了一着。一面以郑侍君的事情侧面敲击她要顾及郑家,另一面藏了邵含雨逼她送上门来低头,这会还要加个沈玠之事来试她的底线?   她若从了,那必定是和三皇女舒妙泉结下了梁子,帮定了太女,她若不从,她能不从吗?   不过这一着她倒是感觉到,这皇姨是铁定要扶持太女了。这样倒好,以后和大姐舒妙竹共同辅佐太女,也算是一桩美事。   可是,那邵含雨怎么办?尽管已做了各种心理准备,她还是无法想象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忧伤悲怨。   他的身体哪里又禁得起这般的折腾?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谨帝将舒妙烟脸上的微妙变化尽收眼底后,微微的挑起了眼角,声音异常的亲切柔和,“玠儿,这几日在宫中可住得惯?”   “回陛下,一切安好。”沈玠的声音润如玉石,如一缕浅浅的清流缓缓淌过,平稳而安静。   谨帝端详着沈玠的神色,微微一笑,“你舅舅身子可好些了?”   “回陛下,已经好些了,玠儿过几天便回府。”沈玠依旧是安稳的语调,静静地陈述。   谨帝点了点头,“回去倒是不急,怡儿身子一直不好,有你来陪着必定要开怀些,若是无事便多来走动走动,反正将来你也是要嫁给烟儿的,若是喜欢便可住到她的院子里去。”   沈玠沉默了一下,清矅的眸中闪过一缕细碎的光芒,低声道,“本就是来陪舅舅的,自当住在舅舅那里。”   他自然知道这大晋朝除了皇女之外仅有这一位镇南将军在皇宫里有自己的院子,但她自己都不怎么去的地方,他又怎么会去?   舒妙烟微蹙了下眉头,想起来这沈玠的舅舅也就是惠君沈怡的身体确实不容乐观,沈家就这么一位进了宫,虽说居于四君之一,但沈怡的身子自少年时便不好,所以至今都没生下一女半子。她原以为沈玠是谨帝事先安排好在宫里候着她的,却不料竟是来陪他舅舅的,这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叫他住到她的院子里?这么快就急着摊牌了?吃定了她不会反抗是吧?   舒妙烟忍了又忍,紧咬了后槽牙,生生将一口气给憋回了肚子里。她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和谨言明着对抗,娶了又如何?又没人规定娶了就要宠,她爱哪个还不是她自个的事?   “烟儿,你过来见见玠儿,往后便是一家人了。”谨帝含笑睨着舒妙烟,神情看似饱含了期待,实则藏了几分兴味。   沈玠像是此时才注意到舒妙烟,转了身子十分得体地行了个礼,“沈玠见过镇南将军。”   舒妙烟心头冷笑,面上却不甘示弱地扬起了一抹‘欣喜’的笑,连眼瞳似乎都亮了几分,“原来是沈公子,许久不见,可好?”   沈玠指尖略微一动,清冷的眉眼中波澜不兴,“托将军福,很好。”真是难得,这个自小就被一堆公子围着的女人居然还记得曾与他见过面?   她与记忆中几乎没有什么两样,眼如新月风度翩翩,笑起来的时候眸子亮得几乎能将人吸引进去。可他却比谁都清楚,她那抹笑——假得不能再假。   他抬头礼貌地看了她一眼,无悲无喜,清润如水。   舒妙烟微微一怔,心底涌上些许微妙的情绪,这个和她几乎只有几面之缘的男子,竟让她莫名的生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除了在四皇女府的几次匆匆相见之外,难道她们曾在哪里见过?   谨帝将两人之间的神色暗收眼底,笑着起身走了几步,抬手对一旁的苗总管吩咐道,“依朕看这两个孩子倒是挺合眼缘,来,拟旨,将左相嫡孙公子沈玠指婚予安亲王次女镇南将军舒妙烟,择三个月内吉日完婚!”   舒妙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即使指尖早在袖中紧紧地掐入了掌心,她依然是恭顺地跪下了身,“烟儿谢皇姨赐婚。”   沈玠闻言身子晃了一下,那神情看不出是喜还是忧,还含着几分看不透的复杂滋味,显然十分意外。   他并不知情么?舒妙烟回过神来也有些错愕,这事难道皇上连沈家都不曾打过招呼?还是那沈相没告诉他的宝贝孙子,怕他不愿意?   “沈公子?”舒妙烟好意地提醒了一下明显不在状态的沈玠,看来他比她受的打击还要大吧?三皇女——那个为了他至今都不肯定亲的皇女,也不知顶了多大的压力,想来这二人的感情必定不是一般的亲近了。   沈玠自舒妙烟略含关切的音调中缓了过来,他神情迅速恢复了之前的素淡无温,低头恭敬地对谨帝拜了下去,出口的话语却让舒妙烟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玠儿恳求陛下收回成命!”他低头甸于地上,看不清任何表情,那声音却冷得像是寒月里的冰霜。   “收回?”谨帝的声音低沉威严,于空旷的偏殿中绕起了几缕回音。   一阵难堪的静默后,谨帝低头睥向地上的沈玠,又将眼光自舒妙烟身上转了一圈,冷然道,“看在怡儿的面子上,朕便给你一次机会。若是能说个理由出来,朕或许能改变主意。”   “不要告诉朕,你心仪的是朕的泉儿,你心里应该比朕更清楚,这句话是没有半点说服力的!难不成你竟瞧不上朕的镇南将军不成?”   沈玠的脸色瞬间变了变,不知是难堪还是愤怒,就在舒妙烟心下萌生了几许同情之时,他却徐徐绽开了一抹浅笑,那笑容似是昙花初绽般的皎华夺目,令她飞快地想到了四个字——惊才绝艳。   原来这个冷得跟冰渣般的男子是会笑的,还笑得这般明艳生动。   “回陛下,玠儿少时便倾慕将军的武学才情,怎会不愿嫁与将军。只是据玠儿所知,将军早已心有所属,玠儿宁愿与将军烟花万里,也不愿日后同床异梦,徒添伤悲。”   舒妙烟只觉得脑中轰轰作响,这个男人的表情如此纯真心痛,竟做得跟真的一样?他少时便倾慕于她?那她怎么从不知晓?就这么只字片语将就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她身上?若是日后与他稍有不和,那她岂不成了负心薄幸,不知好歹之人?   这番话他既敢当着谨帝的面说出来,那沈家的人想必也很快会知道吧?而她与邵含雨的事情十分保密,这男子不出深闺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你凭什么说我心有所属?”舒妙烟气得不行,忍不住质问。   谨帝颇为惬意地眯了眯眼睛,睥着依旧没有抬头的沈玠,淡淡道,“既是如此,你起来说话。”   “你怎知烟儿心有所属?”   沈玠自地上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袖,动作甚为优雅流畅,“将军若非心有所属,为何自我进殿起便一直视若无睹?”   舒妙烟额角跳了跳,这男人究竟有多少面?一时清冷,一时绝艳,一时狡猾,一时又这般自恋?   “沈公子怎会这般想?你这么大个人进殿,我怎会没看到?”勉强咽下一口气,舒妙烟笑得十分和悦。   “那将军腕中的挽情丝难道是自己所绣?”沈玠微微而笑,唇角弯起极细极小的弧度,犹如盛放的清莲雅而不俗。   舒妙烟脸上的笑却再也挂不住,甚是窘迫地将垂下的左手贴于身侧摩娑了几下。   晋朝女子腕间从来只会有一样饰物,那便是挽情丝,千丝万缕泣血而绣,只会为深爱之人佩戴。   她一直身着长袖锦袍,甚少将左手示人,何时竟会被他看了去?难不成他那双眼竟是能透视不成?   谨帝瞅着舒妙烟的窘态心情大好,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揶揄道,“烟儿,你当真有心上人了吗?”   舒妙烟抬眸看着谨帝得意的笑容,又瞅着看似一脸平静实则不知在想着什么的沈玠,悲愤地低下了头。   想到那位和蔼亲切的左相沈大人以及深养宫中久病不起却能圣眷不衰的惠君沈怡,她心底一片透凉。   “臣身为女子,有个把喜欢的人总是正常的,若有幸能与沈公子成就连理,自当从此携手恩爱,不离不弃。”舒妙烟微微低下了头,声音婉转如丝。   沈玠,你狠,我们走着瞧!   含雨,从此后,我是真的只能将你放在心里了。   ——只有你,在我心里。   若是你不愿将就,我便愿放你海阔天空。   但愿有那一日,你能找到爱你恋你,身可由已的女子。   似真还假   许是得到了舒妙烟在谨帝面前诚心诚意的保证,又许是不敢再继续触怒皇威,沈玠没再坚持让谨帝收回皇命,而是神色平静地行了礼,打算退下。   “玠儿回宫去陪舅舅,先行跪安。”   “烟儿,你去送玠儿,也好顺便去见见怡儿,日后你当唤他一声舅舅了。”谨帝完全无视舒妙烟眼底的那么一丝丝不情愿,袍袖一挥示意苗总管拿来一卷书册,低头不打算再留人。   舒妙烟原本还想打听一下邵含雨的近况,见此情形也只能心中苦笑,趋前一步走向沈玠的身侧,“沈公子,不介意我去拜访下未来的舅父大人吧?”   沈玠应声看向她,原本平静的眸光在见到她嘴角那抹细小的弧度时微微漾起了一丝涟渏,很快又恢复了淡漠,“舅舅身子不好,甚少见外客,将军可随我前去,至于见不见你,不是我说了算的。”她就是这个样子,明明是不愿意,偏偏脸上还能堆着笑,那笑容不知情的人觉得如沐春风,但看在他眼里,那却是连点春风的边边都沾不上的。   舒妙烟愣住,只觉得喉头憋着一股气差点就要发火,终究还是捺住性子忍了下来。她去见惠君那是看得起他,怎么以她的身份还需得看他的脸色?这沈玠竟是半点也没将她放在眼里?   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谨帝的方向,这人真是她最亲爱的皇姨给她定下的正君?若真把他娶回了府,她还有日子过吗?   谨帝连头也没抬,依旧神情严肃地拿着手里的书卷不知在参详什么,只是那嘴角些微的一点弧度,正说明她此时看戏看得心情大好。   她何尝看不出来舒妙烟的口是心非和忍气吞声,但对于这门她思量了许久的婚事,那绝对是不可能放弃的。而且,她是非常的期待的。   舒妙烟,你不是爱邵含雨吗?朕倒要看看,你有多爱他!而你,又能不能爱得起他!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舒妙烟觉得从来就算不得是个好人。她若只想做个好人,早就被那些人拆骨入腹,连渣渣都不留了。   但她的心思谋略从来都是用在那些大事情以及需要与之周旋的女人们身上。而对于男人,她一直都没怎么花过心思。在她内心深处,男人嘛,大多是弱者,需要保护的。   可是沈玠……她实在看不出他的半点弱势。   按理说他和心上人被棒打鸳鸯至少应该表露些伤神难过,但他只是那一会会的失神后,就恢复了这副淡漠平静的表情,连走路都神气活现带了些微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得了什么喜事如此精神抖擞。   也对,从表面上看,他倒确实是得了喜事了。但这桩喜事,还真不知是几家欢喜几家忧了。   “主子,什么事不高兴?”出得乾正殿,千安、千柳二人便迎了上来,眼见主子看上去在笑实则没有半点笑意的表情,急性子的千柳忍不住悄声发问。   他声音虽然很轻,但走在几步之遥的沈玠还是略微慢了点步子,这点距离——想要听不到也难哪。   舒妙烟虎下脸,没好气地答,“你哪只眼睛看到你家主子不高兴了?本将军今日刚赐了婚,高兴着呢。”   千柳听到这一句,连忙缩了缩脑袋,情知自己不该急着发问,换话题道,“主子,这方向不是回府。”   “嗤。”沈玠身旁跟着那位圆溜溜大眼睛的小厮没忍住笑了出来,被沈玠眼尾一扫,连忙低眉敛目不敢再吭声。   之前在乾正殿的时候舒妙烟坐下后便让随侍在外面侯着,是以他们并不知晓指婚之事,而沈玠身边那两个小厮却一直半步不离,对里外情形自然再清楚不过。   “你叫什么名字?”舒妙烟干脆顿住步子,声音凉凉地透着寒意。这一路到惠仪宫路程不长却也不短,她总得说点什么。这沈家的小厮竟敢当面嘲笑她,还真当她是软柿子了?   那小厮立时吓得脸色惨白,低了头嚅嚅地回答,“回将军,属下名叫半雨。”   “半雨?”舒妙烟语调一转,唇角的弧度立时又上扬了几分,神情似笑非笑,“你家主子倒是给你取得个好名字!”   “属下……”半雨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却半天也没说出句整话来。   他自幼一直跟着沈玠身边,察言观色自然是拿捏得十分到位,这舒妙烟在殿中早已憋着一股子气地方发,他这会怕是正好撞上枪口了。   “将军。”沈玠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半雨自小跟着我,性子爽利直接,嘻笑怒骂从不掩饰,这点真性情还请将军体谅才是。”   舒妙烟的脸色顿时青了几许。他这话的意思是明摆着维护,那孩子性情直爽不掩饰,那么说笑她原本就是有感而发了?   “至于半雨这个名字,”沈玠润玉般的黑眸眨出几许莫测的光芒,“那是我给他们取的,”他眼角瞄了下另一名始终沉默寡言的小厮,“这是半烟,来见过将军。”   “半烟?”舒妙烟这回是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再好的涵养此时也忍不住想要发飙,她堂堂镇南将军,未来睿王的名讳,竟和他小厮重了?   “半烟半雨半含情,这句诗我向来喜欢,”沈玠微微挑起了眉,清浅的眸光中倒映出几许瀲滟的光华,“将军以为呢?”   “沈玠!”舒妙烟气得面色通红,不知是窘还是怒,这句诗她当然听说过,那是前朝一位将军与她心爱之人在碧烟湖上题下的,至今无人能对出下半句,后人则一直将此用在情意暧昧的情侣之间,他沈玠此时用这句话,究竟是对她的挑衅,调戏,还是暗讽她和邵含雨?   “本将军倒不知道,原来名满京城的沈玠公子竟是这般的名不虚传,”舒妙烟冷笑一声,“府中尚有事,改日再去拜会未来舅父大人,沈公子,请!”   她此时已经没有了半点兴致,半烟半雨半含情,这句诗邵含雨曾在无意中羞怯向她表白过,那是他初时第一次在她面前表露心声……含雨,含雨,她该如何向他交待?那个虽然身体孱弱却坚持修文习武的意气男子,眉眼如月风采隽然,那是她一生最初的爱恋,就这样成了咫尺天涯的伤害!   在战场上尚可以快意恩仇,恣意杀敌,可如今却连个自己想要娶的人都保护不了!   她原本就是咤杀疆场的血性女子,此时被沈玠这么一激,只觉得血液里奔腾的怒意再也抑制不住,若不是考虑在这皇宫大院,她定要举剑斩杀个痛快才罢休!   千安、千柳二人见舒妙姻脸色不善,不但额角铁青,嘴唇紧抿,连脸上那抹惯来的浅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下暗叫不妙,这主子哪里是表面上丝毫没有脾气的人?眼前这位沈家公子还真是触到了她的真怒了。   两人暗中向沈玠递了个同情的眼色后,忙大步随着舒妙烟转了个方向朝宫外走去。   沈玠被她撂了个冷场,倒也不气,他清冷的眉眼中闪过几许复杂神色后,微微低下了头,似是纠结了好一会,轻轻叹了口气。   “公子,我们怎么办?”半雨颤巍巍地问了一句。   沈玠不语,好一会才偏头向另一旁站着的半烟道,“半烟,从今日起你便改了名字,叫半晴吧。”   “是。”   “走,回舅舅宫里。”   蓦地,几道青色的光亮自正远去的舒妙烟方向传来,惊得树上正小憩的几只雀鸟腾地飞起,扑翅着急急地逃窜。   “主子!”那头千安、千柳二人正无措地看着舒妙烟怒气冲冲地折下了一根泪竹舞得虎虎生风,似是恨不能将一路上的青石给抽得挫骨扬灰!   “哼!”舒妙烟冷哼一声,好一会才收了手,正待迈步之时,忽听后面传来几声刺耳的叫声,听声音像是沈玠的两名小厮。   她狐疑地转过身,正瞧见沈玠正抱着身子缩在一棵合欢树下,吓得全身瑟瑟发抖。那神态早没了清冷风姿的翩翩公子,而是柔弱中透了几分绝望,似是濒临死亡般的灰败不堪。   舒妙烟一惊,本能地飞奔了过去,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问道,“你怎么了?”   沈玠见是她,惊惶的神色稍霁,却紧紧地攀住了她的怀抱,似是在绝崖上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死死地不肯放手。   舒妙烟皱了皱眉,她并未感觉到这周遭的危险,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至沈玠贴身的半雨气喘喘拿着根树枝跑来,她的嘴角抑不住的抽了抽,这沈玠吓成这样,竟是因为一只黑猫?   她压下心里憋着的一股气,打算放开怀里的人,不料却被他攀得更紧,炽热的身躯紧紧相依,令她不由得生出几分烦乱来。   除了邵含雨,还有谁能这么接近她?她今天这是怎么了?千安、千柳的身手足以救他,她怎么就亲自动手了?   “将军,我错了。”低低的声音如清泉淌过,带了几分委屈的轻软,又隐隐地提醒了她的身份。   舒妙烟心头的怒火一下子被浇熄得半点不留。她是个女子,叱咤疆场的将军,难不成真和他计较不成?   “将军虽说年纪尚轻,但一路立下的赫赫功勋一直令沈玠由衷钦佩。自六年前安亲王缠绵病榻以来,整个安亲军在将军的治理下更甚从前,连周边最强悍的沛国都被你拿下,光凭这一点,放眼整个晋朝,又有谁能比得上呢?”   沈玠的声音潺潺流淌,悦耳清润,似有还无地含上了几许羞窘,若是寻常女子听了,怕早就连骨头都酥了。   可舒妙烟心里却没了底,这男人怎么突然就转变态度了?正猜测时,眼角的余光却瞄到不远处池塘边正站着一位浅黄锦衣的明秀女子。   三皇女——舒妙泉?   她下意识的打算开口打个招呼,不料舒妙泉只是目光冰冷地瞪了她一眼便拂袖离去,竟是连片刻也不愿多留。   初见惠君   舒妙泉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御花园的深处。舒妙烟回过神时,怀里的沈玠已在一旁小厮半雨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脸色不复之前的惊惶失措,却依旧显得有些苍白,他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只黑猫消失的方向,好一会才收回了眼光。   “戏做足了?”舒妙烟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眸中深色一闪而逝。   沈玠身子猛地一震,他抬头直直地看向舒妙烟,张了张唇想说什么,终是忍住,继而垂睫将头扭向一旁。   “请将军不要误会公子!”半雨扑通一声跪下,紧紧地咬了咬唇,躲闪着沈玠怪责的眼光,低头道,“公子并不怕猫,而是这猫身上有苜草的味道,公子闻不得!”   怕苜草的味道?舒妙烟一怔,这苜草的味道有什么好怕的?   “公子小时曾生过病,最怕苜草,一闻那味道就会头痛欲裂,发热昏迷,上一次一名小姐来府里,正因为身上熏了这味道和公子说了会话,害得公子病了整整半年才好了点。”半雨一口气地说完便匐下了身子,再不敢抬头。   居然有这种事?舒妙烟眉头微动,沉默了许久。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对苜草有这么大的反应。   沈玠见沈舒妙烟并没有让半雨起身的意思,眉头蹙了蹙,淡声道,“你说都说完了,还跪在那里做甚?这是我的事情,回府自会发落你。”   半雨抬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起身站到了一旁,眼睛仍旧不忘警惕地四处张望着,似是在提防那只不知所踪的黑猫突然又窜了出来。   舒妙烟睨了两人一眼,慢慢掸着衣袖上的皱痕,淡淡道,“怕苜草是不假,可你家公子当着三殿下的面对本将军这么深情款款,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我……”沈玠玉似的脸庞上迅速地漾了几许粉色,神情似窘似怒,“我说的话,句句肺腑,将军若是不喜,就当作没听到罢了。至于我说的话,爱说给谁听就便给谁,旁的人在不在,难不成我就换了个说法了?”   “哦?”舒妙烟眉梢微挑,竟是微微地笑了起来。她神色看似漫不经心,手上的竹枝却随意地划了道弧度,极为闲适的动作,却隐隐挟着山雨欲来的气势。   沈玠眼看那两片嫩绿的竹叶险险地擦过袖口,本能地退后了两步,恼怒道,“你以为什么?我故意以身相诱?这般你也太看轻我了!我原以为镇南将军妙思聪慧,不料也是个粗枝大叶之人,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黑猫这种东西,怎会平白出现在宫里?”   舒妙烟闻言挑了挑眉,依旧是微微而笑,“如此我倒确实需要护送公子去惠仪宫才是,你一片赤心待我,我又忍心让你受苜草之恙?且你我三个月内便要成亲,若是因为什么草啊猫啊伤了你的身体误了吉日,总是不好。”拿她做幌子对付三皇女?玩欲擒故纵?她倒要看看,舒妙泉会为了他做出什么事来!   “如此多谢将军。”沈玠勉强压下心头的愠怒,转身便朝惠仪宫的方向走去。她口气听上去甚是关切,却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哪里有半分担心?   舒妙烟信步跟上。她举目四下溜了一圈,将眼光停在远处黄色的琉璃瓦上。那屋角下悬着的几挂风铃,正在微微地晃动着。   “树欲静而风不止。”舒妙烟由衷地叹了一句。此时风息静寂,连树叶都不晃动一下,那风铃又是在响应谁的召唤呢?   沈玠的步子微微滞了一下,又继续踽踽而行。   “启禀主子,”一道青色的身影迅速地跃到沈玠身旁跪下,正是那改了名字的另一名贴身小厮半晴。   “可找到人了?”沈玠顿住步子发问。   半晴平静无波地看了一眼舒妙烟,恭敬地回答,“那猫是昭德宫里的。”   “昭德宫?”沈玠微微垂着眼睫,长翘的睫毛在眼晕下打下一片光影,“先不要声张,等我先去向舅舅说明。”   舒妙烟身后的千安、千柳二人迅速变了脸色,转头看向自家主子,却见她依然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昭德宫,正是皇贵君郑初静的寢宫。郑初静是谁?那是安亲王正君郑初南的亲生哥哥!也是舒妙烟的亲生伯父!   “主子,皇贵君从来不养猫,哪里来的什么黑猫?”千安急忙解释,抬头正看到沈玠淡似流水的眸光。   舒妙烟笑笑,“走吧,这不正好要去惠仪宫,相信惠君自有分晓。”   “可是……”千安对于沈玠身旁半雨将信将疑的神情还是有些不爽。   “昭德宫里那么多人,谁说就是贵君养的?就算是他宫里的猫,那苜草也不是哪里都有的,谁又那么有心思,要往只猫身上熏苜草?”舒妙烟脚下步子未停,顿了一顿,又道,“郑家再傻,也不至于这时候和沈家过不去。”   “那是谁在栽脏嫁祸?”千安继续嘀咕。   舒妙烟极具深意地瞥了一旁风轻云淡的沈玠,那人又恢复了一派淡如轻云的态势,像是她们说的事情根本与他无关似的。   “怕是有人嫉妒皇姨都把沈家最优秀的公子许给了我罢?”舒妙烟眸子微微眯起,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还是要藉此给沈家一个警告?   郑家如今正是敏感时期,怎么会使出这等不入流的手段?这沈玠身边的小厮半晴,看上去就不是个简单角色,他方才应该就在这不远处,却明显地隐藏了自己的气息,显然是在悄悄打探什么,而她竟差点就被他蒙混了过去。   一个小厮尚且如此,他的主子又当是如何的深不可测?而那个‘傻乎乎’的半雨,谁又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还是故作怯懦避掩锋芒?   这个沈相之孙,倒是有点意思。而沈家,怕是并非表面上那么淡泊简单。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已是入秋时节,回笼热却依旧没有散去,整座皇宫沐浴在一片暮色之中,辉煌中带了些许燥闷。   舒妙烟携沈玠一路缓缓走向惠仪宫,两人之间隔了不多不少的一点距离,虽然没说什么话,步伐却很是搭调,远远看上去竟是十分般配。   偶尔有些尚仪侍从人等路过,匆匆行礼后眼神都多了些暧昧疑问之色。这沈公子不是三皇女的人么?怎么和镇南将军在一起?   沈玠对此不以为意,依旧光华浅蕴气度翩翩,一副谪仙似的模样。舒妙烟则不得不心头苦笑,看来她和三皇女争夺沈玠之事很快就要传遍整个大晋朝了。   每个人都有不可触碰的底线。以她多年对舒妙泉的了解,这沈玠……还真是个烫手山芋,麻烦得很。   可舒妙泉若是就此和她翻脸,那等于为太女悄无声息地的送了一员大将,而整个安亲王府就侧于倒偏向太女一边了。这样的傻事,舒妙泉到底会不会做呢?   走了一会,两人到达惠仪宫时,已有几名宫侍恭迎在外,舒妙烟睥着跪迎一地的宫侍,凉凉地抬了抬手,“都起罢。”惠君的消息倒是快得很,还真不愧是‘养病怡神,静心敏惠’。   沈玠待一地的人都站起了身,转身对舒妙烟道,“将军,容我去问问舅舅是否方便。”   舒妙烟挑了挑眉,正待说话,那一旁领头的宫侍连忙低头禀告道,“回公子,殿下此方身子尚可,不碍事。”   沈玠脸色几不可见地僵了僵,很快恢复了正常,继而微微一笑,“将军,请。”言罢率先走了进去。   舒妙烟转头向身边的千安、千柳二人使了个眼色后也抬步跟了进去。   一路上布置甚为雅致,廊清石幽,翠竹环缀,空气中没有想象中的浓浓药味,反而是带了些许淡淡的茶香。   “镇南将军来了。”一道轻转和润的声音自房内传来,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喜意。   “见过惠君殿下。”舒妙烟微微一怔,抬头时正看到那青竹帘下浅蓝色的软榻上,躺着一名长相俊美的男子。   他并不如传言中的病弱瘦瞿,只是看上去精神略显不济,那容貌倒与沈玠有七成的相似。   几名侍从轻手轻脚地奉了茶便退下了。沈玠略显犹豫地看了眼舒妙烟后便走到了惠君的榻边坐下,看情形这甥舅二人感情确实不错。   沈怡毫不掩饰地自上而下将舒妙烟打量了一番。许久后眼里闪过些许不明的笑意,“听说皇上把玠儿指给你了?那你再叫我惠君可就不合适了。”一旁沈玠听闻此言立马红了脸,见到舒妙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立马偏头躲开了她的目光。   舒妙烟心下略略松了口气,这惠君待她的态度明摆着非常和善,那之前什么舅舅是否肯见你还不知道这种话,明显就是沈玠的搪托之辞,看来是他不想她来见惠君。   “拜见舅父大人。”舒妙烟从善如流的长揖到底,倒是很正经地行了个礼,她打算直接从行动上彻底粉碎沈玠的幻想,这婚事既然大家都不情愿,倒也好,免得碰上个人真对她上了心,反而添了日后的愧疚。   沈玠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一来那张原本淡粉色的脸立时便红成了煮熟的虾子一般,也不知是羞还是怨。他神情颇为不愿地瞪了沈怡一眼,不自在地拽了拽他的袖子,“舅舅,我还没嫁呢,”   “迟早的事。”沈怡饱含深意地瞥他一眼,“皇上金口玉言的事,你就别不好意思了。”不顾沈玠的不自在,他继续道,“我就是再不见客,又怎会不见你未来的妻主?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烟儿,往后玠儿就交给你了,他自小被家里惯着,小孩子脾气,你莫要和他计较才是。”   “舅父大人但请放心,烟儿当好生照顾他,不会与他一般见识。”舒妙烟有大笑的冲动,强忍着点了点头。很好,原来这男人是有弱点的,在他舅舅面前竟然如此乖顺。   沈玠则干脆垂下了头,连看都不敢看舒妙烟一眼。   舒妙烟从未料到,这从不出门的惠君竟会对她如此了解,甚至谈得上是喜爱,直待用完晚膳月上中梢之时,她才从惠仪宫中‘尽兴而归’,意外收获真正算是非常之多。   整个晚膳的时间,沈玠提都没提那黑猫之事,舒妙烟也识趣地装作不晓。这种事情原本就是沈家的事情,沈玠到底还没有真正拿她当妻主,她又何必凑上去自找麻烦?   直至出得宫门外,舒妙烟才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却转作了一抹忧伤。   不过是一顿饭的工夫,衣服上竟然就沾满了那股浅浅的桃花香。这香味不馥不浓,淡而悠远,很是好闻,可她还是想念记忆里邵今雨那清幽的药香。   算来,有好多日子都没闻到了,真是想念得紧。   “主子,三殿下就在惠仪宫外的小竹林里。”千安、千柳二人迎了上来,悄声禀告。   舒妙烟冷冷一笑,“再去查一下,那位熏了苜草去沈府和沈玠说话的小姐,是不是三殿下。”   难挽情丝   夜幕低垂,早已过了亥时,安亲王府里依旧灯火通明,人声欢腾。主苑里更加是亮如白昼,欢声笑语连连不断。   舒妙烟刚下轿就被堵在了大门口,管家舒言保养极好的脸蛋上眼线弯成了一条缝,“恭喜二小姐,皇上的圣旨已经到了,听说那沈相的嫡孙公子品貌一流,日后定能为二小姐添女增福……”   说到后面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显而是见到舒妙烟脸上的神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舒言识趣地不再吭声,默默跟着舒妙烟身旁一步步往里走。她自小看着舒妙烟长大,对其心思算是知道得比较清楚。正常来说,这位二小姐是极能掩饰自己情绪的,这会却在这关键当头上把脸拉得老长,看来对这门婚事还真不是一点点的不满意。   “我累了,先回院子歇着。”舒妙烟板着脸开口。她当然知道舒大管家断不会闲得专门在这里候她,必是主苑里有一堆人正等着给她恭贺看她表现呢。   她此时还真是没有半点表演的兴致。脚步一转,迈向自己的院子,“千安,你去回一声,说我还有事,不过去了,明日再说吧。”   千安点头应下,刚跑了没两步就折了回来。   舒妙烟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暗下叹了口气。   “见过二小姐!”安亲王君郑初南身边的小厮涵白一溜气的迎了过来,脸上还带了丝体贴的笑意,“二小姐想是累了,但王爷和王君大人还在苑子里候着呢,二小姐还是跑一趟罢?”   “我能说不吗?”舒妙烟木无表情地转过身,袖下的双拳紧了又紧。   涵白见此情形,陪笑道,“王爷从晚膳便等到现在,一直都不肯去睡,想来是高兴坏了。”   舒妙烟想到娘亲的心情,一时只觉得思绪有些复杂,终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还没进得主院,已经听到安亲王朗朗的声音传了出来,“本王的女儿自当是个争气的,怎么可能为了些个芝麻绿豆的事情耽误了正事,甚好,甚好,甚合我意!”   “来来,看看这支簪子怎样,这玉兰花上的紫晶可别致?”一旁王君郑初南明显轻快的声音随之响起。   他话音刚落便有艳羡声传了来,听上去像是舒妙竹房里的几个侧君,“真是好看,玉兰花并不少见,可镶了紫晶的,还真是稀罕。”   “可我听说那沈阶不喜这些珠玉之物,也不知能不能入得了他的眼。”   “……”   舒妙烟听到这里,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几人一唱一和的本事还真是不小,她才不信他们等到这会就是专程说这么根簪子的。   也罢,这么个情形不应付也不行了,她只硬着头皮进了房,“母亲,爹爹,我回来了。”   安亲王见舒妙烟进来,连忙自榻上站了起来,激动地踱了几步又坐了下去,“来来,烟儿,皇上的圣旨来了,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舒妙烟点了点头,见郑初南脸色中带了丝得意,不由有些窝火,凉凉地又跟了一句,“下午在乾正殿赐下的。”   听到乾正殿三个字,郑初南的脸色变了变,低下头无意识地把玩着手里的簪子,默不做声。   一旁舒妙竹敦厚一笑,甚是八卦地凑了过来,“听说你见到沈相那位孙公子了?怎样,可还满意?”   “见是见到了。”舒妙烟慢吞吞地应了一声。想到三皇女在荷花池旁冷冰冰的一瞥,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安亲王见她神情明显在敷衍,当下皱了皱眉,转头对舒妙竹使了个眼色,“不早了,带他们去歇着罢。”   “哦。”舒妙竹怔了怔,随即意会地点了点头。她下意识地往正君梁少华的方向靠了靠,却在瞥见另几名男子饱含幽怨的神情中犹豫了一下。   “明日要和爹爹商量二妹的婚事,我得养养精神,你今儿便去予景那歇着罢。”一直沉默着的梁少华起身向安亲王和郑初南行了个礼,神态恭顺地带着贴身小厮退下了。   那名被点到名的侧君予景满眼欣喜地走向舒妙竹,却见她正满眼惆怅地看着梁少华离去的背影。他一时脚步顿了住,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滋味,默默行了礼先行往院子里走了。   “主子。”   舒妙竹在一旁小厮的低唤下回过神,叹然笑了笑,走到舒妙烟身旁停住,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二妹,明日我找你详谈。”   “好。”舒妙烟恹恹地应了声。径直走到桌前的圈椅里坐下,拈起桌上的杏仁酥便嚼了下去。   详谈什么呢?还不是谈怎么帮太女?这个姐姐自小就死心眼,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回知道她和三皇女杠上了,多半是来劝她去投靠她那位太女殿下的。   “在宫里没吃饱?”安亲王见那一碟点心飞快地被消灭,很是有些困惑。   “唔。”舒妙烟当然不会说她对着沈玠没有胃口以致没有吃饱。她端着盘子默默目送着舒妙竹领着那一群男人走远了之后,才意有所指地叹了口气,“吃得太饱了要撑死,还不如饿着省事。”要是以后也让她娶这么一屋子男人回来,她宁可躲到军营里混着也不回来。   安亲王闻言忍俊不禁,“怎么,被你姐姐的事给吓着了?放心,为娘打听过了,沈家那个是受宠的,性子也不好相与,你就算想娶他也未必能容得了。”   “哦?”舒妙烟猛然抬起头,直直地撞上安亲王的视线,冷笑道,“母亲是什么时候打听的?什么时候对沈家这么了如指掌了?”   安亲王顿觉失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那个,前些日子沈相家的来府里坐了坐,顺口聊到的。”   舒妙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无名火窜得更旺。都知道了才最后告诉她,这是在耍着她玩呢?以她的感觉这桩婚事皇姨那只老狐狸至少筹谋了一年以上,那沈相府里来的人,怕是来探路的吧?   “为娘的若是知道当然会知会你。那天沈相家的突然来坐了坐,总有意提起她们家那位谪公子玠儿,”安亲王料想这二女儿必定要多想,忙解释道,“他无意问了句你爹爹,你的婚事挑得如何了,你爹爹当时顺带应承了一句,说是若是能娶到像他们家谪公子那般优秀的就好了……”   “我们也当知道,你的婚事不可能由我们定,皇上心里必定是有想法的,但真没想到竟然就是沈家的那位。”郑初南一旁叹气补了一句,见舒妙烟神色甚为平静,又道,“其实以我打听到的,那位谪孙公子倒是个不错的孩子。虽说自小病弱了些,但并不自弃,文采书略样样精通,便是为了将养身体,连武学也是专门请了师父来教了的。”   “好了。”舒妙烟就此打住两人的话头,她实在不想再提沈阶的事情,“爹爹,我问你,那位小叔叔的事情你当知道了吧?”   郑初南再叹了口气,略带犹豫地看了眼安亲王,“虽说是娘家的事情,但若真是不好,总是心里有些难过的。那位弟弟年纪尚轻又性子孤傲,突然莫名其妙地出了这么档事,怕是要想不开的。”   安亲王沉吟了会,道,“烟儿,我等你到现在也是要商量一下,郑家那里你看怎么办?你皇姨这么着也是敲山震虎了,”   舒妙烟沉默了一会,慢慢抿下一口茶,淡淡道,“怕是要可惜了那么位少年气盛的小叔叔了。”   这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皇上既当着她的面来了这么一出,那必定不可能轻易了结,若是以一人性命保一时平安,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了。   郑初南脸色一僵,立时眼眶就红了。   “罢了,你也别伤心了。”安亲王侧身安抚地握住他的手,“伴君如伴虎,这皇城里看着繁华,实则还不是遍地荆棘?离皇宫越近,那些刺就越扎人,这点你如今还看不透吗?”   郑初南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时神情有些悲愤,他死死握着安亲王的手,丝毫没察觉安亲王脸都疼得皱了起来,“烟儿,你祖父……”   “我明天就去一次,”舒妙烟快速地打断他,“爹爹别多想了,你一个男人家的管那些做什么,三个月内成亲,还不够你忙的?”   提到婚事,郑初南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继而直直地盯着舒妙烟看了好一会,欲言又止。   “爹爹?”舒妙烟狐疑地询问,“有什么事你就直说罢,”   安亲王见郑初南表情挣扎,也有些疑惑,问,“到底什么事?”   “烟儿……”郑初南迟疑了好一会,转头看向门旁站着的管家舒言,“言管家说,有位枫园里的小厮送了样东西过来。”   “枫园?”舒妙烟心里咯噔一下,急切地提高了嗓音,“是什么?”   待看清郑初南从袖中摸出那根莹粉嵌蓝的挽情丝,她身形止不住地晃了晃,呆呆地看着那道于灯火下婉转流萤的光芒,怆声道,“他送这个来可说了什么?”   “他说他是奉他们家公子之命前来,将军明白这其中意思,”郑初南将那根挽情丝递到她手里,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我原想瞒着你,却总觉得心神不定,这事还是你自己做主罢,你不比你姐姐的耿直,爹爹相信你定会有个好的决断。”   舒妙烟低头闭了闭眼,心里一片苍茫。   晋朝男子结挽情丝都是一双,一根系于心爱女子之手,另一根则系于自己心口,还丝之日,那便是情断之时。   含雨,你便真的就此和我一刀两断了吗?   情难自禁   “备马,去枫园!”顾不上安亲王和郑初南两人极不赞同的神情,舒妙烟大步流星地向院外冲去。   挽情丝邵含雨一直佩在胸口,如果不是他人已经回了枫园,小厮是不可能把东西送来的。可是皇上不是说要等她成亲后才许他相见吗?难道是改主意了?   “主子!”千安、千柳交换了个眼色,急忙随后跟了上去。   管家舒言见状,来不及细想,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着叫道,“二小姐,先等等,那小厮说了,他家公子已经离开枫园了!”   舒妙烟闻言,猛然顿步,眼神寒凛似冰地扫向管家,“这么大个事,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含雨在我这里的份量?”   舒言一愣,略显无措地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二小姐这不是刚回来……”   “我留在府里的侍卫都是死的吗?”舒妙烟横眼一扫,舒言打了个激灵,赶忙低下头再不敢答话。   “走!”舒妙烟此时根本没有心情追究,转头向暗处唤了一声,“安眉,分头派人去寻!”说完便疾步向门外冲去,直奔马厩的方向。   舒言一惊,抬头看向远处正隐隐遮住半月的一片乌云,小心翼翼地提醒,“二小姐,要下雨了,还是备着马车吧。”这几日是雷雨天气,路上本就泥泞湿滑,此时天黑根本就看不清路,若是再碰上个急风暴雨,还不知是怎样的危险。   “不劳您费心!”舒妙烟人影已经不见,远远只丢下一句冷冷的话,比那林间飘来的夜风还要寒凉。   舒言低头苦笑,默然无语。这二小姐自小到大同她都算是亲近的,这会还是头一遭给她看脸色。   她原本是跟随在安亲王身边的侍营长,之后因安亲王受伤照应方便才回府做的管家,原想着有朝一日能再随舒妙烟征战疆场,如今看来,她怕是不讨喜了。   舒妙烟一直将邵含雨保护得极好,不但在枫园里派了安亲军中极为出色的暗卫保护,在府里也曾对她千叮咛万关照,关于邵含雨的事情定要第一时间禀告……   可这一次真的不是她故意隐瞒,而是安亲王不让说,做个管家,真比在军营里练兵难得多了。   照这情形看来,那邵含雨日后怕是必定要进门的,也不知是个怎样的性子……自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一向处事聪睿温和的舒妙烟该不会输在这么个病秧子男人手里罢?   安亲王这会已经慢慢扶着郑初南跟了出来,见到舒言还站在那里发愣,怪责道,“你怎么也不劝着些?让亲卫队里派些人去寻不就是了。”   “二小姐……属下拦不住。”舒言无奈地解释,邵含雨那就是舒妙烟的要害,这会就是十头牛怕也拉不住了。   “王爷,烟儿既已应下了亲事,当是有分寸的,她这会不去怕是于心难安,由得她罢。”郑初南挽着安亲王的袖子,劝慰了一句。这女儿的心思性情他再了解不过,今天去让她做个了断倒好,万一真瞒下了那根挽情丝,怕是日后反而要生出乱子。   “让她在沈家那个进门前做个了结也好,免得日后闹腾。”   “也罢!”安亲王喟然一叹,转身回房。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深夜的皇城早已入睡,黑洞的天空中一轮新月彻底被吞噬,漆黑的云团挟着清凉的微风肆虐而来,刮得树枝窗叶呼呼作响。   十数骑黑色身影风驰电挚般掠来,掀起马蹄阵阵,腾起无数尘沙,飞扬嚣张。   “主子,现在去哪里?”一名沉稳的女声在蹄声中突兀地响起。   “邵家别院!”舒妙烟微微眯起了眼,手里的疆绳被紧了又紧。邵含雨居然真的不在枫园!整个院子空空如也,连一件衣服、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从没想过邵含雨会做得如此决绝,竟连最后一丝念想也不留给她!胸口有一团蓬燃的火焰在窜腾,不知是愤怒还是难堪。   赐婚之事她本来就不是心甘情愿,半个多月没见她早就思念成狂,好不容易皇上愿意放人,他居然还不愿见她!   想到这里,舒妙烟恼火地猛地挥了下鞭子,马儿疼得嘶鸣一声,撒开蹄子迈命地冲了出去!   身后数骑默默紧追,千安、千柳相顾一眼,眼神同时一黯。连主子最疼爱的坐骑都吃了鞭子,看来是动了真怒了。她待邵含雨,竟然已经重视到了这般地步。这一点怕是主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罢?   很快,十数骑整齐肃严的安亲军威风凛凛地冲到了邵家别院,守门的小厮开门时吓得一时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开口,“见过将军。”   “含雨在哪里?”   “回将军,少主子不在。”小厮匍在地上不敢抬头。   “不在?那他在哪里?”舒妙烟居高临下地睥着跪在地上的小厮,‘刷’地一下将鞭子抽在厚重的门板上,赫然一道醒目的印记,“说不出来本将军就去你们邵家宅子!”   小厮吓得瑟瑟发抖,声音差点就要哭出来,“回将军,小的真的不知道,少主子真的没回来过。”   “主子!”一旁的黑衣女子策马前行了两步,拱手道,“依属下看,邵公子必定不会回邵家。”   舒妙烟一愣,“安眉,你怎么知道?”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卫统领乔安眉。   “将军,你想,那边周管家说没见到有人离开枫园……”乔安眉一双眸子炯炯发亮,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对!”舒妙烟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含雨,这家伙真让人不省心。”说完她脸色就柔和了许多,对那小厮道,“打扰了,若是邵家家主问起来,便说我不日将登门拜访。”   小厮连忙唯喏应是,心想这位将军变起脸来还真不是一般的速度。抖抖索索着爬起来,正要关门,却发现昏暗的灯火下,几滴豆大的雨水正打湿了台阶,于是小心地问了一句,“下急雨了,将军不妨歇歇脚再走。”   舒妙烟凉凉地睨了他一眼,一夹马腹迅速绝尘而去。   下雨算什么?这会下雪下冰雹她都得去看那个别扭的家伙。   两年前与他相识相许的事情,邵家另几位公子是清清楚楚的,邵含雨因自小病着的缘故没少获得母亲的宠爱,于此更是惹了几位兄弟的嫉恨,他是个心气高傲的人,此番突然得知她将另娶他人,那肯定是不会回邵家的。   她一定是气糊涂了,才会忘了这一点。邵家——他怎么会回那个地方,多年来他宁跟着母亲东奔西走也不愿意呆在那里,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回去找人讥讽?   去年夏荷怒放之时,他曾央她在枫园里僻了个种花养草的小院子,并与她笑言那里幽静逸世,闲得度日正好,哪日若与她无缘,他便会去那里闭门养病,安了余生。   ……   那时她以为他在说笑话,不料竟真的会这样做。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瞒过了管家,搬那么多的东西,那么大的动静,他是怎么溜过去的?   “安眉,枫园那几个该换换了。”舒妙烟淡淡地瞥了眼一脸冷肃的乔安眉,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是,将军!”乔安眉神色未变,眼里有一丝冷色闪过。让皇上的人悄无声息的把个大活人给掳走了,确实是够丢人的。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一道长长的闪电划破了黑沉的天际,刷的一声将整个夜幕点得亮如白昼,又迅速地暗了下去。滂沱的大雨如倒豆子般地倾泻下来,将急行中的数人淋了个措手不及。   马儿的蹄声渐渐杂乱无序,显然被疾雨打得失去了方向。   “主子……”千柳原想问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雨,结果在看到舒妙烟焦灼的神情后生生地咽了回去。   幸好,枫园已经不远。   朦胧的灯火在雨幕里依稀摇曳,舒妙烟看着那几盏若隐若现的灯火,微微地扬了下嘴角。   可怜她啊,衣服已经全部湿透,身上粘得差点都迈不动步子,这家伙居然舍得这样戏弄她?刚才她赶来的时候,他就在暗处看着她吧?   她一定要好好说他几句才是。   可是,当看见那道静静立于廊下的绯色身影时,她几乎是箭一般地射了出去,不知是心疼还是愤怒,“你还要不要身子了?这个天不打伞站在这里,存心让我心疼是不是?”   “妙烟……”邵含雨的声音在急雨中有些飘渺,更带了些不可抑制的委屈。他微微偏着头,痴痴地看着舒妙烟许久,长翘的睫毛上有一滴透明的水珠湿漉漉地滑了下来,“你来了啊。”   舒妙烟喉头一堵,全身的怒气全然消失不见,心底涌上无尽的心疼和无奈。   原本是想放手的,原本是想让他自由的,可他这个样子,叫她怎么能放下?   “含雨,”她的声音有略微的沙哑,晕黄的灯火下,有一簇细碎的火焰在眼底燃烧,手腕略一用力,便将他整个人紧紧地揽在了怀里,“你这人,真是不让人省心。我来了,你要躲,这会又站在这里做甚?我要是不来,你要在这里站多久?你不要命了?”   “要命做什么?”邵含雨那双潋滟的凤目中漾着些凄楚和无奈,苍白的肤色透着几许病态的嫣红,嘴角却微微地扬起,“你都不要我了,我要那个东西有什么用?”   “你!”舒妙烟眼眶一热,心里狠狠的一抽。她从来想要的都是他好不好?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耳边的温热的呼吸像是魔咒,任她如何也挣脱不得,“含雨,我答应你,我会为你守住自己,你不要和别人共侍一妻,我便只要你。”   “可你已经有了沈……”   “含雨!”舒妙烟恼怒地打断他,顾不得周围众人的眼光,一把抱起他冲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砰的一声用脚关上门,然后对着眼前两片莹润的薄唇重重地吻了下去。   后知后觉(补全)   不似以往的推拒羞怯,也不似曾经的婉转嗔怒,邵含雨毫无保留地回应着她极富占有之欲的吻,藉此表达心底奔涌的酸涩难言滋味。   彼此早已湿透的衣裳此时紧紧地贴熨在一起,透过肌肤传来滚烫灼热的温度。舒妙烟难奈地喘息着,吻沿着他微微仰起的颈畔一路延伸,直至胸前那点蔫红。   情绪、理智、皇意、圣旨,所有的一切被抛诸到脑后。她不得不承认,他的欲擒故纵,他的柔软温香,让她不经意间就意乱情迷,甘心沉沦。   “妙烟。”邵含雨湿漉的眼睫染上一层迷蒙的雾气,急促的呼吸下,声音有不易觉察的颤抖,“你要了我吧。”他此刻只想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她,哪怕只是这一刻。   舒妙烟动作一滞,指尖停在他的脸颊,思绪在瞬间清明了过来。她深深地凝视着眼前风情入骨的男子,许久后用力地闭了闭眼。   含雨……她与他虽说相恋多时,却从未像今天这样的亲近过,以往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他都会羞恼地将她推开。   为今他这般曲意承缠,如此前所未有的热情实在让她心绪难宁,这样的邵含雨,实在是太反常。   冰冷的雨水透过发梢一滴滴滑到心口,沁入肺腑的寒凉。   “含雨。”温热的唇轻轻地落在他的耳畔,舒妙烟低软的声音夹着一声无奈的叹息,“我若是这般要了你,又怎能对你娘交待?”含雨,含雨,此时放手或许彼此还有退路。   如果不是今夜这一出,她还会一如既往地当他只是个普通的商家之子……含雨,这样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罢?   在烽火连天之时赶赴边关重地,看似无意的施手相救,时机却把握得那么‘准确’,就连上天都要自叹弗如,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两年来无论她如何暗中调查,却查不到他生病前的半点资料。如此凭空而来的救命之恩,缱绻情爱,叫她如何能安心受用?   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在她要成亲之时,终于耐不住了吗?   六年前,自接过兵权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不再是安亲王府可以随心所欲的二小姐,那块小小的令牌,早已掌控了她一生的命运。   再多的儿女情长,在家族皇权面前,终不过是半眼烟云。身怀二十万兵权的安亲王府,又怎能在她的一念之间恣意妄为?   “妙烟,你不要我?”邵含雨的声音里含了一丝受伤,他猛地睁大了眼,直直地瞪向舒妙烟,似是不可置信。   舒妙烟深深地吸了口气,微微偏开了眼光。   眼前男子双颊似火,双眼迷离,一汪潋滟中倒映着隐隐的细碎流光,流转间勾魂摄魄地动人。这般慵惓而性感的极致诱惑,她不过是个血气女子,又怎能抵得过?   可‘如此’情深,她能否消受?   “不是不要,”舒妙烟回答得有些艰难,一字一顿,仿似煎熬。有些事,有些话,明明说出来就是一种伤害,却不得不去说。   说了出来,那便是覆水难收。   如此——她便给彼此最后一个机会。   “我不会这般糊涂要了你。你虽不是世家贵族之后,却也是邵家嫡子,我若不能许你一份美好姻缘,便不能轻率毁了你的清白,”   掩去心底蔓延的悲凉,她微笑着拈去他额角一抹湿发,“若不能给你最好的,我便放你自由,我去找皇姨,求她成全。”   “若是……皇上不允呢?”邵含雨双眸含泪幽幽地看着她,其实那个答案他比谁都清楚。皇上若愿意成全,又怎会等到今时今日?   “我……”舒妙烟深吸一口气,目光深遂如海,却清明的似能看透到他的心底,“那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邵含雨在她透彻似水的眸光中微微低下了头,无措地拧着衣角挣扎了许久,才红着眼眶低声开口,“你娶他便娶他,我就在这里等你,除了你,我这辈子谁也不嫁。”   舒妙烟心中狠狠一撞,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待她的情意不假,可这情深似海的背后,又是否是她可以承担的后果?   “我去找皇姨。”沉默了许久,舒妙烟缓缓放开怀里的人,“三日之后,我必定会给你一个答案。”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问清水落石出之后,自当有个绝断。能爱的,她会倾尽一切去爱,不能爱的,她必须放手。   “好。”邵含雨低了头,眼底有抑不住的哀伤慢慢淌过。他的指尖动了动,不过离她的衣角半寸的距离,却依旧是没有触及。   两年的相处他早已对她了如指掌,不论是为人处事也好,布军行阵而好,她从来都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于是,他在和她的相处之间也给自己留了后路。他努力压抑着感情,不愿陷得太深,才造就了今日可远可近的距离。   若是他早日多靠近她一些,她也不会这般的清醒理智。   他原以为自己完全可以潇洒地掌控,不料却在听到她的婚讯时瞬间崩溃。原来情爱这个东西,并不是想象中的收放自如。   他无法控制地嫉妒着沈玠,那个原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而此时的她,若真的放了手,他之前所做的许多努力,岂不是付诸东流了吗?   情药是毒,原来他早已饮鸩却后知后觉。   “妙烟,我等你回来。”第一次,他拽住她离去的衣角,目光哀伤,“由始至终,我都知道不可能成为你的正君。”   “我会一直在这枫园里等你,直到我……再也等不动你。”话音随风轻轻消散,他的身体如飘渺的柳絮般软软地倒了下去。   舒妙烟身形一转,疾步将他揽到怀里,焦急地怒吼,“安眉,棉棠,进来!”   这样的身体,你到底要什么?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舒妙烟靠在床沿守了整整一夜。醒来的时候,发现邵含雨正在酣睡。   他的双颊因为淋雨而烧得通红,呼吸极不安稳。即使在睡梦中,他的手依旧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角,似乎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舒妙烟任由他抓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说不心疼那是骗人的,对他虽谈不上情深相许,但他到底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动心的男子。   撇开他情深背后的烟雾,他待她的情意并非虚假,面对这样的他,她恨也不是,爱也不能,连怜惜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棉棠!”舒妙烟转头狠狠地瞪着邵含雨的贴身小厮,“你就是这么照顾你家公子的?下这么大的雨,你就这么任他去淋?”就这样闭眼阖了一宿,身上到处酸疼,心里更有股无名火在腾烧,为什么她就不能简简单单和一个倾心相许的人在一起?   而此时,看到他脆弱的模样,她更是觉得愧疚难当。   邵含雨虽说幼年多病,身子一直不好,但最近两年在她的照料下已经渐有起色。没想到这次只淋了这一会雨,这病却如此来势汹汹。   棉棠在舒妙烟冷厉的眼神下委屈地咬了咬唇,犹豫了许久,瑟缩着解释,“将军,公子一定要淋,奴婢拦不住。”   “可是,若不是在天牢里受了寒气,也不当这么严重的……”   “天牢?”舒妙烟敏感地抓住了这两个字。她原以为皇上将邵含雨带走,对付一个弱男子,应当不会使出什么狠绝的手段,多半会放在哪个废弃的院子里关起来,没想到竟会是天牢!那里面潮湿阴冷,他的身体抗了这半个月怕是早就寒气入体了罢?   “含雨……”她低低地唤了一声,眸里闪过几许悲怜之色,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竟让皇姨对他如此厌憎?   “去将炭火再加旺些,千安、千柳,你们二人帮他仔细检查下身体,看看哪里有伤,一一回禀!”   “是!”千安、千柳恭声回应。   “可是……”两人看着床沿,目光犹豫。   舒妙烟低头,看到依旧被拽得紧紧的衣角,无奈地摇了摇头。四下环顾一圈,伸手示意棉棠取过一旁床几上的剪刀,“先剪了,免得吵醒了他。”   “是!”棉棠眼光一亮,唇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还好,将军心里还是疼惜公子的。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窗外天色已经发白,细雨却没有停下,依旧沥沥地冲刷着迷蒙的天空,不折不挠,无声无息。   舒妙烟慢慢自房中踱出,这才发现腿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看到乔安眉不赞同的目光,她苦笑了下,“你就别再对我横着眉毛了,今天的早朝怕是赶不上了。”   “将军还记得早朝呢。”乔安眉挑了挑眉,依旧抱手而立。   “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撇下他不管?”舒妙烟叹了口气,“他这病来势凶险,而且……太过蹊跷,皇姨那里,我是定要去问清楚的。”   “是该问问了。”乔安眉点点头。见她眉宇间淡淡的倦色,转身朝旁边的小厮吩咐道,“去拿些茶点来。”   “马已经喂好了,等下还要赶路,你先吃点东西罢。”   舒妙烟摇摇头,睨她一眼后懒懒地靠到廊下,闭目不语。   沉默了良久,她缓缓吐出三个字,“没胃口。”她此时的心情很糟糕,有些事情,等了那么久终于要揭晓,她却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去面对。   “回主子,”   直至千安的声音自房门边传来,舒妙烟才自沉思中回过神,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怎样?身上可有伤?”   “主子放心,邵公子身上没有伤。”千安回答。   “那就好。”舒妙烟舒了口气,转头又看了看天色,“罢了,我们先去宫里,折腾了一宿,皇姨必定关心着呢。”身边的亲卫队里,总有个把是皇上的人,这一点她早就心知肚明,也是默然允许。   毕竟她手掌重兵,皇上对她‘重视’些,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一夜枫园里的动静,宫里想必早就已经知晓了。   “千柳,你回府一次,找言管家拿些药材送来,就说是我的意思。”舒妙烟理了理半湿的衣袍,微微蹙了下眉头,“安眉,我们走,趁这时辰,或许还能赶上议事。”   “是!”乔安眉的声音干脆利落。   枫园的门外,周管家早已领着一众侍从恭候,细密的雨丝周而复始地自他们脸上飘过,连成一串串水珠慢慢滑下,却没人敢抬头张望。   舒妙烟见状淡然一笑,自侍卫手里接过疆绳,“周管家,你照顾好含雨,若再让些不知底的人混进了园子,我不会再饶你。”   “是!”周管家挺直了脊背,见舒妙烟打算上马,忙趋身上前走了几步,道,“将军,沈都尉已经在园外恭候多时了。”   “沈都尉?”舒妙烟一怔,转头看去,正看到一辆锦帘华贵的马车停在路边,杏色的车帘下,站着一名蓝裳锦袍的英武女子。   “见过镇南将军。”那女子微微一笑,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下官刚巧经过这里,听闻将军在此,不知可有幸顺道送将军一程?”   舒妙烟眉头略动,立时想了起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沈怡的妹妹,也就是沈玠的小姨——沈绯。   “如此有劳沈都尉了。”舒妙烟扬起一抹谦和的笑,放下手中疆绳,缓步走向马车。未来小姨的车,自然是要给面子的。   马车的车帘随风而劝,有淡而悠远的桃花香似有还无地飘来,在这漫天的雨幕里,竟带了一丝独特的韵味。   暗中较量   马车内的布置令舒妙烟眼前一花,差点怀疑自己走错了方向。   镶丝红的云缎锦绸,火红团簇的牡丹花暗纹,金线勾花的杏色流苏,桃花暗香盈动,光影明丽浮华,整个色调令人耳目一亮,富贵锦绣中透了些高调张狂。   “沈都尉真是个雅人。”舒妙烟很是含蓄地夸奖了一句。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女子的马车被装典成这种风格,如果不是这沈绯就坐于下首,她真要怀疑这是不是宫里某个极为受宠的侍君的座驾。   “将军过誉了。”沈绯的嘴角不自在地抽搐了下。见舒妙烟眼光正停在那暗几上的一盒红豆酥上,不由意味一笑,“出来时匆忙,家人备了些点心,将军不妨试一试。”   舒妙烟看着眼前那碟色泽鲜亮的点心,微微有些不自然。这种点心她已经有许久没吃过,原想推拒,却鬼使神差般地伸出了手,信手拈过一块,张口咬了下去。   甜而不腻,温香酥脆,入口即化,显然是才做好没多久。这个味道……   “府中厨子真是好手艺。”舒妙烟茫茫然地赞了一句,多种滋味瞬时涌上了心头。这红豆酥是家常小点,于常人来说或许并无特别,但于她来说却是爱恨不能,避之不及的不堪回忆。   当年,安亲王重病,她不得已手掌重兵,因着那块兵符突然成了位灸火可热的人物。那时几位皇女都有心巴结,她一直不偏不倚,游刃其中,不论是太女也好,二皇女也好,三皇女舒妙泉也好,她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后来,也不知是谁告诉她们,她最爱吃红豆酥,她们便专而攻之。若是送些别的她当然会推辞的,但若是送些小点她都不给面子,那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于是之后的许多日子里,她便时常能吃到可口的红豆酥,甚至能从中细辩出每块是出自于哪位皇女的哪位小厮之手。   终而有一次,她尝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块,此后许久都没有再碰过红豆酥。   幽远的记忆之门被打开,舒妙烟细细品着口中的红豆酥,思绪复杂难言。   那天,她循常在尚书房中与众位皇女练武,因为正练在兴头之上故而多练了一会,而陪她练到最后的正是三皇女舒妙泉。   两人练完之后意犹未尽,但因着饥肠漉漉便各自坐了下来开始吃点心。   当时原该侍候在一旁的千安和千柳被皇贵君郑初静唤去了昭德宫,说是照皇上的意思要带些赏赐给安亲王。   舒妙泉见她身边没人,便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顺便将自己盒中的一盘红豆酥递了过来。   舒妙烟没想到一向低调的舒妙泉竟也会投她所好,笑笑不以为意,于是顺手便接过来尝了尝。没料到一尝之下心动不已,吃了整整一年的红豆酥,却从未吃到过那么合心意的滋味。   正当她吃得正起劲,思忖着要让千安找舒妙泉的小厮学习下怎么个做法时,那园子门边却突然悄无声息地站了个小小的俊美少年,冷冷的眼神将她从上到下看了遍,最后盯着她手里的红豆酥极不友善地吐了一句,“那是我做给三殿下吃的!”   舒妙烟一下便恼了。想她这么个红彤彤的人物,吃红豆酥吃到口软,哪里受过这种脸色?当时她气愤之极,脑袋里想着要地将手里的红豆酥给扔得远远的,可不知怎地手却不听使唤,反而拼命将剩下的大半块用力塞进了嘴里,结果动作太快反而一下子噎住,害她咽而不能,吐又可惜,差点就死在了一块红豆酥下。   当时为了不让舒妙泉和那少年发现她的窘样,她选择扭头就走,正碰上匆匆赶回来的千柳和千安。细心的千安及时发现了‘险况’,连忙帮她递茶顺气这才让她免于一难。   至今她依然记得那个小小少年寒凉的眼神,那一刻她是嫉恨舒妙泉的。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嫉妒的滋味。   之后,千安、千柳从未在她的食盒中放过红豆酥,她也从未再提过此事。   ……   舒妙烟有些哭笑不得。   此时口中的滋味与记忆里的重叠,那段她避之不及的回忆被鲜明地剥到了眼前。如果她没猜错,当年记恨她吃了红豆酥的小小少年,必定是沈玠了。   那红豆酥的滋味——还真是令人终生难忘。   “将军不喜欢吗?”沈绯见舒妙烟将咬了一半的红豆酥搁了下来,忐忑地问了一句。   她原本与舒妙烟并不熟悉,这次若不是为了某个人,是怎么也不会主动送上门与之攀交情的,顺道送将军一程,这种溜承的话也不知她怎么竟真的就能说了出来。   那人曾别扭又仔细地交待一定要带上这红豆酥,她原以为是舒妙烟的心头之物,不料竟会是这般反应。   眼见舒妙烟的脸色青白交替,精彩纷呈,她心里早就没了底气。   “这马车……是沈都尉常用的?”舒妙烟冷不丁地问了句不相干的话。沈绯隶属骠骑将军郑海麾下,若不是对沈玠的纵容宠溺,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辰搭上她一程。这里和沈府……完全不顺路好吧?   沈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思绪还停在那半块红豆酥上,很自然地回答道,“这是府里家眷的车,一般只是玠儿出门时用用,平常是不许别人碰的。”   话刚说完,她就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这下好了,舒妙烟就是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沈相倒是宠他得紧。”舒妙烟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袖下的双拳却是紧紧地握了起来。   这沈玠倒是有些手腕。一个男子足不出户,却能如此清晰地掌握她的行踪,从这红豆酥的口感温热来看,他必定是连时辰都把握得分毫不差的。这么下心思,若说只是为了做给她吃,关心她的脾胃,她还真是受宠若惊了。   若她没有料错,他是想以此来提醒她,过去的事情并未过去,而他心里的人始终是舒妙泉罢?那既然她们二人都有心有所属,那又何妨彼此成全?   难怪他当日在大殿之上,沈玠一面当着皇上的面跪地拒婚,一边恶人先告状地说她心有所属,这么个男子,当真是不简单的。   “玠儿母亲过世太早,他爹爹身子也不好,所以府里上下待他都很是疼惜。”沈绯并未觉出舒妙烟淡淡笑容下正强自克制的怒意,英武的面容浮上了一抹柔色,“这孩子性子冷清,从不恃宠而骄,皇上将他许给将军,还望将军日后能多加照顾,下官感激不尽。”   沈绯的语气诚挚恳切,似是憋了许久才说了这么句至关重要的话,令舒妙烟不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头却有了另一番计较。   “我定会遵从他的意愿,尽量让他做他想做的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地滑过眼前那碟色泽诱人的红豆酥,慢慢转向车帘外。   沈玠,你这么费心提醒我,我又怎能不明白呢?   马车急驰奔骋,带起阵阵凉风,一路空明的景致迅速地倒退,更添了几分雨后的清新之味。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枫园。   直至晌午,邵含雨才自昏睡中苏醒过来,略微动了下手指,感觉到掌中一小块衣角依旧温热,不由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不过是这一块小小的衣角,他却已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待他并不是想象中的薄情。若是……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多好。   若有若无地叹息传来,一旁打盹的棉棠一个激灵,连忙睁开了眼睛,见邵含雨捏着衣角出神,立马解释道,“将军守了公子一夜,这会要早朝才赶了去,临走还吩咐要安亲王府的管家送药材过来呢。”   邵含雨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沈家那个,可有动静?”   棉棠犹豫了下,目光有些躲闪。   “公子先养好身子,旁的事总得要您精神着才能办。”   “说!”邵含雨憔悴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有些狠厉,令棉棠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   连忙跪了下来,小声地回禀,“周管家说,沈府的马车一早就侯在门外了,不过不是那沈公子来的,是他姨母沈绯,沈都尉。”   “沈都尉?”邵含雨凤眸一抬,寒凉的眼神里透了些讥笑,“他怎么自己不来,派那么个武妇来,就不怕坏了他的好事?”   棉棠低着头没敢应声。   邵含雨又道,“我就知道他是个要面子的主,明明不知道打了多少年的主意了,这会要到手了还来个欲擒故纵,就不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话语说完,他也楞了下。何时起他变得这么犀利了?还是在骨子里对她有了连自己都不知晓的占有欲?   说别人欲擒故纵,他何尝不是?——故意送了挽情丝给她,知道她必定会赶来找他却悄悄藏了起来,在她无处可寻之时又突然站在雨里侯她,难道就不是欲擒故纵了?   在感情面前,怕是谁都会失了原先的心性了罢?连沈玠那么聪明的人,还不是毫无章法?   “公子,将军心里是在意你的,要不然又怎会守上一夜?怕惊醒了您还特地绞了衣角去上朝,就这份心,怕是谁都比不上的。”棉棠小心地察看着邵含雨的脸色,将旁边备好的温水里拧了帕子帮他净脸。   闻言,邵含雨一双潋滟的眸子里立时生出几分夺目的光华来,只一瞬间却又黯了下去。   “那……挽情丝她没还来?”待净完了脸,他轻轻抿了口茶,皱眉踌躇着询问。   棉棠一惊,低着头不敢看他脸色,“将军,或许是忘了。”   “忘了?”邵含雨微微眯起了眼,声音有一丝颤抖。手中的茶盏被‘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我原也不想争到底,可沈玠既这么在乎,我便不会让他得逞!”   “我倒要看看,是他那么个名位有份量,还是我和她两年的感情重要!”   请君成全   舒妙烟随着沈绯的马车一路急驶进了清直门,下车后正赶上三三两两的朝臣前往乾正殿前的御道旁等候议事。   众人见沈绯和舒妙烟一起进宫,眼神里都不约而同夹了些不明的意味。这镇南将军与沈相联姻的圣旨虽说尚未正式分布告,知道的人却已不少,对于舒妙烟抢了三皇女的心上人这件事,大多都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   舒妙烟暗暗将各人心事收于眼底,脸上依旧挂着副惯有的闲适笑容,走上前一一打招呼。   沈相这时恰从殿中出来,眼神似有还无地扫过她拱手时缺了一块的袖角,微微蹙了下眉头,随即笑道,“今儿可是初六,镇南将军早朝上告了假,皇上可问了好几遍了。”   晋朝祖制,每月初六是重大议事之日,一般没有十分特殊的情况官员是不允许请假的,若非如此,轻则罚俸,重可当大罪处置。   舒妙烟闻言心下微微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着,“见过沈相。确实有些事情耽误了,若不是正巧遇上沈都尉,差点就没赶上议事。”虽说今天一早乔安眉已派人到朝上告了假,但到底是逢上了初六,还实在不是件好解释的事。   沈相这话语不轻不重,她却听出了淡淡的谴责意味。如此看来,皇上那里必定是摆了些脸色,今日这一趟,怕是不好相与了。   沈相不以为意地温文一笑,惯有的低调清淡,“赶上了便好。”顿了一顿,又道,“老臣刚得了些极品红袍,不知将军可有空陪老臣来品品这清泉佳茗?”   “沈相割爱,妙烟乐意之至。”舒妙烟连忙应答。这沈相不喜结交,唯爱茶成痴,鲜少听他主动请人去府中品茗,想来定是有什么话要和她说才是……   “如此甚好。”沈相笑眯眯地瞅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地在那块缺失的袍角上顿了顿,这才慢悠悠地拂袖离去。   舒妙烟略有尴尬地侧了侧身,转头时却正对上三皇女舒妙泉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下不由苦笑连连,怪不得皇上心里不爽,这么多人等着看戏,她还真是有些对不住了。   身为皇上最宠爱的外甥女,不但无视指婚,与邵含雨私下相绶,这罪名要真是计较起来,怕是不轻哪。   不出所料,直等到午膳时分,众人尽数散了之后,她才最后一个被谨帝传了进去。   一路上苗总管几番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小声地提醒,“皇上昨个晚上染了风寒,精神不比往日爽利……切莫要惹皇上生气才是。”   “是,烟儿明白。”舒妙烟当下便反应了过来,看来今日皇姨是要和自己演上一出苦肉计了。兵部最近并没什么重要的事,若真的身子撑不住,这会早该打发她回安亲王府才是。   也罢,这件事根本避无可避,邵含雨之前和自己认识的两年,皇上都没有什么反应,这回临近婚事突然如此在意,必定是有什么她不知晓的内情。   进得大殿后,果不其然,谨帝正‘病恹恹’地躺在榻上,眼角有一搭没一搭地瞄着眼前的奏折,手里捧着杯参茶慢吞吞地抿着,显得十分‘虚弱’。   “烟儿来了啊。”不等舒妙烟行完礼,她已挣扎着从榻上坐了起来,一抬龙袖,示意宫侍给舒妙烟看座。   舒妙烟小心翼翼地落了座,很是识趣地关心了下谨帝的龙体,“皇姨看上去气色不好,操劳国事,还当保重身子才是。”   “唉!”谨帝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忧愁,“朕也想省心,也要省得了才是。昨个晚上暗香楼里才来了消息,说是沛郡旧部又有动静,想要拥立她们那怀王起事,朕连夜找你商议对策,不料你竟不在府中,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说,倒叫朕很是烦闷。”   沛郡?舒妙烟怔了一下。这件事为何她没有半点消息?   这沛郡正是之前的沛国,自去年收服以来便被改为了沛郡,虽说那里时常有些所谓的旧皇余党四处游说,但明显都是不成气候的人。那怀王是之前沛国女皇赵菲的堂妹,也是赵氏一族中唯一有勇有谋的人。但那人早就死在她的剑下,何时又从阎王殿里逃了出来?   “不知皇姨是何时收到消息?为何我之前没听到半点风声?”舒妙烟蹭的一下自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沉吟道,“那怀王是我亲手所斩,难道是我疏忽了?”   谨帝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角,神情却很是微妙,“朕也怀疑那怀王到底是何许人也,这沛郡攻下才一年时间,此时若是起了乱子,怕是于民生不利,烟儿,你看此事如何才好?”   舒妙烟低头想了想,神色倒是难得地凝重起来,“皇姨,不如烟儿去走一趟罢。”若真是那怀王兴事,别人去了只能白给。若论起对此人的了解,这大晋朝还真是非她莫属。当初为了一举拿下沛国,她在此人身上可花了不小的工夫。   “如此当好,朕大可放心了。”谨帝颌首应允,显然正中下怀,“那你打算何时出发?”   “自然是越快越好!”舒妙烟毫不犹豫地回应。那沛郡离齐国最近,此事若处理不当,怕是会引起大患,到那时内忧外患同时来袭,更加不妙。   谨帝略微一怔,那邵含雨正在重病之时……难不成这二人的感情并没她想象中那么深切?可她明明听说,这舒妙烟昨夜在枫园彻夜未归,若不是对他动了真情,又怎会在婚前来上这么一出?这么正大光明地得罪沈家,貌似不该是这只小狐狸的作风罢?   “朕听说你昨个晚上累了一宿,不妨先休息一下,明日再去罢。”谨帝眼神扫过舒妙烟袖口缺掉的一角,沉稳的语调中多了些凌厉。   舒妙烟神情一紧,立时便跪了下来,低头匍于地上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烟儿不孝,恳请皇姨解惑。”   谨帝沉默了许久,这才淡淡地抬了抬手,“你起来说话。”   “含雨之事,请皇姨成全。”舒妙烟开门见山。她低着头没有动,恭谨的姿态下,看不清任何表情。   谨帝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眸中瞬间迸起汹涌的怒意,却只是隐忍地冷笑一声,抬手示意苗总管将侍从尽数退下,“朕这么多年待你不薄,怎么就比不上一个男人?”   “皇姨……”舒妙烟紧着眉头,神情一丝不苟,“皇姨与含雨,根本无需相比。这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烟儿的命都是皇姨的。为今不过是烟儿仗着皇姨几分喜爱,抖胆请皇姨成全了这点情爱风月罢了。”   “情爱风月?”谨帝淡淡挑眉,凝视了她许久后勉强压下了胸口的怒火,“朕这两年来处心积虑封了那邵含雨的底细,便是不想让你伤心,难道朕会害了你不成?不过是个男子,当真是个值得喜欢的,朕早就为你做主了,这点你还不明白?”   “烟儿惭愧。”舒妙烟眉头一紧,心头突突猛跳,似乎那真相就要破土而出,却又全然不得要领。   “请皇姨明示。”就是死,她也要明明白白,虽不是情深相许的情爱,但她必须给邵含雨一个交待。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怨的,一个是两年来倾心相待的男子,一个是自小疼爱自己的皇姨,都是知情人,为何偏偏她被蒙在鼓里?她不是个简单白痴的人,但她的心思谋略都用在了旁的事上面,从不会用来对付自己人……为今看来,她还是太过淳情了些。   “烟儿,不是朕不愿告诉你,而是朕有朕的难处。”谨帝的神色难掩复杂,“你如此聪明,自当应该知道,以那邵含雨的家世,他为何不愿与人共侍一妻?以你身份之尊他就是做个侧室都是高攀,难道你就没想过这内中真正的原因?朕原本将他困在天牢,打算待你婚后再放了他。”   “为今之所以提早放他与你相见,也是想让你早些看透一些事情。至于朕不能说的事情,你却未必不能自己去查,可明白了?”   舒妙烟用力地闭了闭眼,心渐渐凉成了一堆灰烬。如果此时此刻她还不明白谨帝在说什么,那她也实在是无可救药了。   她爱邵含雨,到底还没有爱到毫无原则的地步。   晋朝之内,连谨帝都不能说的真相,那样的身份,只会有一种,那便是质子。   三十年前,六国女帝结盟许愿,并以帝王之血盟誓,为保四海安平免于战祸,每国需派出数名皇子到另五国为质,永久居留,而其真正身份则只有当朝女帝才能知晓。   质子在盟国的地位不低,可能隐于商家,也可能隐于士族,但帝王会暗中为其择好妻主,其妻终身只娶他一人。   难怪邵含雨始终坚持与她保持距离,难怪查不到他生病之前的任何资料,质子的底细,根本只有帝王才会知晓!   “那么,皇姨为何不能将他许给我?究竟他做了什么让皇姨恨之入骨?”舒妙烟无力地垂下了眼帘。按理来说,质子该当以礼相待,为何不能嫁给她,又为何私扣之时要将他关进天牢?   “朕自当有朕的理由。”谨帝微微眯起了眼,眸中闪过冷厉锋锐的光芒,“朕即便是将他许给了你,将来你也是要恨了朕的。”   “他若真心爱你,也并非不能嫁你,如果连与人共侍一妻的宽容都没有,又如何当得起你的感情?”言罢,她不待舒妙烟细想便转移了话题,“沛郡之行,朕倒觉得你不妨带上沈绯同行。”   “是。”舒妙烟昏然应声,心思却全然被打乱。皇姨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娶了邵含雨会恨了她?难道说邵含雨和她有仇?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共侍一妻,共侍一妻,为何一定要共侍一妻?她为何一定要娶沈玠?   “沈玠是个好孩子,你当要珍惜才是,切莫再像你姐姐那样糊涂。”走出殿门之际,谨帝清凉的声音突兀地自身后响起,令舒妙烟脚步一颤,差点就撞到了正匆匆赶来的舒妙泉身上。   这桩婚事显然已成定局,她要再坚持,怕是连舒妙竹都要受连累了。   “镇南将军走好!”舒妙泉的声音寒似冰刃。她一改以往的低调沉稳,狠狠地剜了一眼舒妙烟后大步流星地向殿内冲了进去。   “三殿下走好。”舒妙烟瞅着她的背影微微眯起了双眸,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诮。   “回府!”转头朝门外侯着的千安、千柳二人吩咐了一句,她悄然向不远处的乔安眉使了个眼色。   她有预感,这一次的沛郡之行,必然会不同以往的热闹。   以死相逼   回府之后,舒妙烟第一件事便是去主苑和安亲王辞行,关于邵含雨的事情,她思忖了再三,还是和安亲王说了实情。安亲王听后沉默了好一会,神色颇为复杂地在屋内踱了几个来回之后,转身自床头的暗柜中取了个锦盒出来。   锦盒内安静地躺着一道明黄的丝帛。暗黄的帛轴,丝色已有些褪旧,显然是搁了许多年岁的物事。舒妙烟握在手里掂了掂,眼角正扫到那卷轴上极小的一行小楷——大晋谨帝陛下亲启。   “这?”舒妙烟心头狐疑,这东西照理不应该在安亲王府才是……   “那是你皇姨当初坚持放在我这里的。”安亲王略略解释了一下,“我当初倒是没把邵家和这个联系起来,你仔细看看罢。”   “可按理这也不该让我瞧见才是。”舒妙烟嘴里谦虚推搪着,眼睛却已读得津津有味,逐字逐句连细梢末节也不肯放过。   安亲王看她这副神情不由好笑,“你看过权当没看过,心中有数就好。”   “放心,女儿明白。”舒妙烟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的性情和安亲王本就相似,两人都不是迂腐固守之人。关于这道密函的内容,自然是心知肚明地装傻才好。   这密旨是当初六国女皇的书信,信中详细列明了和谈的细节,以及每位被选中做的质子身份、喜好,年龄等等。   “如此说来,三十年前共有五位质子来了晋朝,其中有两位不到十岁,一位十二,还有两位都是十七岁,以邵含雨的年龄来算,他父亲当时应当正值嫁龄,当是这十七岁的两人之一。”   “不错。”安亲王自舒妙烟手里接过那道密旨小心地收好,颇为感慨道,“当初六国和谈倒是十分诚挚,选中的确实都是朝中最为得宠的皇子——至于我朝,当时送出去五人,其中就有与我最亲近的宇皇弟。”   “宇皇子?”舒妙烟倒吸一口凉气。当年这宇皇子神思风流,风华如月,不但极尽先帝宠爱,更是让当朝数名世家名门之女为之倾慕。她自生下来便听到这位宇皇叔的不少传闻轶事,一直憾于没有见面之缘,原以为他是如史官记载的‘暴病’而亡,没想到真相竟然是去做了质子。   “其实去做质子也好,宇儿若是留于朝内,迟早也会被送去他国联姻,做了质子,至少不用与人共侍一妻了。”安亲王神色有些伤感,“据我暗中打听下来,他是被送去齐国,若是齐君仁怀,必定会同意他嫁给自己所爱之人,只可惜的是,自那以后,这些年我竟是没有再得到他的半点消息。也不知他如何过得怎样……”   舒妙烟见母亲伤感,不由劝道,“以宇皇叔的才情容貌,说不定会被齐主看中直接纳入后宫也未可知,我听说那齐国国君至今只有一位行踪神秘的皇夫,说不定正是宇皇叔。”   安亲王摇了摇头,眼底深色一闪而逝,“六国女皇当初曾约定,为免揽权祸宫,质子是不可以入后宫的。不利子嗣,不利政局,这种事没有哪国愿意去做,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那可是戏本子里才有的。”   言罢,她的语调渐渐放慢,似是正缅怀于往事之中,“沛郡离齐国最近,你此行不妨留意下你宇皇叔的消息,为娘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可以再见他一面,当年他……”   说到这里,安亲王惯来冷峻的的面容上多了几许凄然神色,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烟儿,若是你有幸得见到他,千万不要与他贸然相认,他质子身份若被揭穿,必定会掀起轩然□……”犹豫了一会,又道,“还有,不论他如何待你,都莫要和他生气,记切。”   “是,孩儿记住了。”舒妙烟压下心头的困惑,以安亲王的实力,这些年若是真想寻这么一个人,又是那么出色的人,不可能找不到才是。生气?难道说这位宇皇叔当年竟对母亲有所怨恨?   “那邵含雨……”安亲王负手长叹,“听说他幼年丧父,他父亲也是个苦命的人。”   “以母亲看来,邵含雨会是哪国的质子?”当年那两位十七岁的皇子,一位来自齐国,一位来自夏国,这两国国力都不弱,“为何皇姨说,若是将他许了我,我将来会记恨于她?”   “难道我何时竟与他结下了仇?还是他父亲和你有什么过节?”舒妙烟注意到,在说到邵含雨的父亲时候,安亲王神情丝毫不为所动,显然是没有一点印象。   “烟儿,你皇姨做事向来有她的道理。”安亲王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无奈,虽然只是极快的一瞬,还是被舒妙烟捕捉到了。   “邵含雨,他不适合你,若他真想嫁与你,那便放弃不愿与人共侍一妻的想法。”   舒妙烟默然。母亲的话,显然与皇姨一般无二,她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那为何一定是沈玠呢?我与三殿下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此番为了这么件事……”舒妙烟心下有些忿然,“若是仅仅因为要助太女,并不一定非要这么做。”她忍了许久的问题,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烟儿,”安亲王轻轻一叹,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她的目光凝在舒妙烟脸上许久,微微地叹了口气,“你旁的事情为娘都放心得很,只是这情字一关,不知能否堪破。”   舒妙烟一怔。记忆里,哪怕是孩提时代,都未曾见过母亲如此怜爱的神情。她一直以为是母亲的性情使然,难道竟是别有因由么?她怔怔然愣了好久,直至安亲王离开都没回过神来。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舒妙烟回房刚坐进椅子,就听门外乔安眉的声音响了起来,“主子,沈都尉说,她明日一早在东城口等候。”   “好。”舒妙烟应了一声,让沈绯与她同行,看来皇姨让她和沈家结亲的想法是无法改变了。   思忖一会,她朝门外唤道,“安眉,你帮我跑一次枫园。”   “是。”乔安眉慢吞吞地挪了进来,看样子是有点不太情愿。   “怎么?”舒妙烟挑眉。以往让她跑枫园,她可从来没有这种态度过,怎么突然闹起情绪来了?   乔安眉低头抱胸,闷闷道,“主子有所不知,属下前面去沈都尉那里时正碰上宫里的江侍从,他很好意地给属下提了醒,说是主子为兵部殚精竭虑,为皇上解忧分扰很是辛苦,当属下当照应着主子,别怂恿主子为些不着边际的小事影响了正事。有些个该去的地方要多跑跑,比如沈府,有些个不该去的地方……要拦着些。”   “什么是不该去的地方?”舒妙烟不由好笑。这江侍从在皇上身边的地位仅次于苗总管,想来他传达的那点话也正是皇姨大人的意思了。   “没说完他就走了。”乔安眉别过脸,很是不爽。还能有哪里?照沈家该去,那还有哪里是不该去的?皇上明显是站在沈家这一面的。   “唉。”舒妙烟长叹一声,“我此去时日不定,三个月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准,若是赶巧回来了,怕是就直接被扔进洞房了,含雨那里,我总是要交待一下的。”   “我原以为他对我隐瞒身份是别有所图,不料竟是因为这特殊的身份,以他的背景自当值得一个好女子全心全意的对待,可皇姨那里明显有隐衷,我若再犯浑,怕是要连累了府里。”舒妙烟神情郁结,烦躁地起身踱了几圈,喃喃道,“安眉,你说到底会是什么原因?”   “属下想不出来。”乔安眉挠了挠头,连主子都想不出来的事情,她哪里能知道?   “难道……”舒妙烟眼光扫过手里的沛郡城图,蓦然脑中光亮一闪,“莫非他是齐国质子?齐国与沛郡最近,齐沛两国一直相濡以沫,关系匪浅,沛国亡在我手……”想到这里,舒妙烟不由背后阵阵发寒。   若邵含雨仅仅是齐国质子的身份,尚不至于走到今日的地步,但如果他和之前的沛朝赵氏一族牵扯上了关系,那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可那沛朝赵氏又是如何控制邵家的呢?   舒妙烟紧起了眉头。家国情仇面前,她的那点情爱……还真是算不了什么。   “若邵公子仅仅身为质子,以他对主子的感情,必定是宁愿离开也不会与他人共处,”乔安眉沉思后得出结论,“就怕他身份不是那么简单,如果他宁愿放弃身段也要千方百计与主子在一起……”后面的她没再说下去。   舒妙烟沉默。不错,这正是她心底的隐痛。当邵含雨隐忍着说出要在枫园一辈子等她的时候,她便有些悲哀的感觉到,其实他对她的感情,确实不是想象中的单纯。   她此时忽然想透了皇上的意图:若是邵含雨放弃这段感情也就罢了,说明他并无异心。若是他甘愿纡尊做她的侧君,那么不妨请君入瓮,顺势引出他幕后之人……   还真是一局令人头疼的棋啊,她虽身份尊贵,却也明白女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用情爱做赌注去对付一个男子,一个她曾真心喜爱的男子,她还真是有点下不了手。   “安眉,你去枫园跑一趟罢。”舒妙烟坐回椅中,沉默着取出袖中的一双挽情丝。摇曳的灯火下,那蓝色的莹光悠悠流转,纤秀精致又难掩夺目光华。   她默默坐了许久,直至乔安眉行色匆忙地回来,才缓缓抬起了头。   “主子,”乔安眉神色惭愧地抱拳,支支吾吾道,“属下无能,拗不过邵公子。”   “他怎么了?”舒妙烟皱眉。   “大门外……”乔安眉心虚地不敢抬头。   舒妙烟猛然一惊,努力压抑着胸口的怒火,沉声道,“他身子还在重病,简直是胡闹!”   “邵公子听说你要去沛城,立时就哭了,他以死相逼,属下也没法子。”乔安眉很无奈地解释,“他说这最后三个月,死也要死在你怀里。”   舒妙烟喉口一噎,无言以对。他是在逼自己,还是在逼她呢?   通房之虑   夜色渐渐深沉,幽暗的天幕上没有半点星光。浓郁的桂花香卷起些凉寒的风,慢慢飘散在四周的黑暗中。   邵含雨无力地靠在马车的软垫上。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安亲王府门口那只气宇轩昂的石狮,正凝固着倨傲的表情,懒洋洋地打量着他这突如其来的暗夜访客。   原本的急切期待随着沉默的时光一点点流逝,心底莫名的惶恐却一寸寸地啃噬着自己。在她面前,他已经卑微到了尘土里。   “公子。”棉棠担忧地替他擦去额上绵延不断的汗珠,“您身子不好,不如先回园子里休息罢?”   “不,我等她。”邵含雨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他一动不动地凝着那扇朱漆大门,嘴角缓缓扯出一道苦涩的弧度。   世间果然有因果轮环,还快得让他措手不及。   那时他常与她泛舟碧烟湖,风里雨里,有她数不尽的等候。每每都在她的耐心快要磨尽时,他才会慢吞吞地出现,然后恩赐般地赏她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他甚至在她去军营巡视,累了整整一天之后,还要求她来枫园里陪他赏月论剑,下棋弹琴,那时的她撑着疲惫,常常倦得在棋桌上便酣然睡着。而他则会在她睡得最香的时候突然用力弹她的额头,然后假装怒意,等她向他道歉。   “含雨,真抱歉,我太累了。不过,也只是在你这里,我才能放心地睡。”那时的她如是说,愧疚的语气,含笑的纵容,那样的夜晚,即使是冬雪无情,他也觉得浑身温暖,连头发丝都是融软的。   而如今……那个笑得能让冰雪都融成春雨的她,居然任由重病的自己在夜风里含泪等待。   “棉棠……”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想要寻求些许慰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枫园里向乔安眉拔刀相逼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输了。输给了自己。   原来她的儿女情长,柔情款款,只限于他们两人独处的那一方天地里。一旦她迈出他的视线,她便又是那个暗藏锋芒、狡猾狠厉的镇南将军。二十万大军,两个月拿下沛国,这是何等的城府与智慧?在她笑眯眯的表情背后,又藏了多少算计和谋略?   他曾经努力去忽视这些,如今却不得不独自舔舐这冷酷的现实。   两年,他一直在等,等她不顾一切向谨帝请求成全。结果她还是那个忠心耿耿的镇南将军,对于她最尊敬的皇姨,永远是俯首妥协。   三个月,如果今夜他不来,三个月后她就是别人的妻,他只能孤注一掷。   如果她对他还有半点怜惜,就必定会成全他要‘死’在她怀里的痴心深情。而这三个月的日夜相伴,足以让他倾尽身心去得到她的宠爱。   沈玠——想要做她的正君,那就须得先过他这关才行!他守了两年的女子,又怎能就这般轻易拱手相让?   “主子……”棉棠将暖炉上温好的药递了过来,满眼忧虑,“先喝药罢,就是等,也得有身子耗才行。”   邵含雨眼角扫过那碗漆黑的药汁,又转到了安亲王府那道紧闭的大门。一声含着浓浓自嘲的低笑后,他抬手将药一饮而尽。   “真苦。”低低的叹息,在寂静的暗夜里几乎低不可闻。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棉棠将空碗收好,正听到轿帘外有厚重木门开启的声音,不由满心欢喜,“主子!”待看清那大步走来的身影,他却心里一空,小心地看向一旁的邵含雨。   邵含雨的眼里有一缕浅浅的哀伤,勉强扯起点笑容应对着出现在轿口的女子,“乔统领,真是辛苦你了。”   乔安眉眼角微微一动,淡道,“邵公子不必客气,请公子随乔某先去安歇,明日一早将军会来接应。”   乔某么?邵含雨略一颌首,轻轻垂下眼帘。以前乔安眉在自己面前是以属下相称,而此时……居然成了乔某。这是在变相告诉他,他已不是舒妙烟的人了?   “公子冰雪聪明,应当能理解将军的苦心才是。”乔安眉深深看他一眼,抬手放下车帘,一个纵身跃到了马车前面,吩咐车夫开路,方向正是离安亲王府不远的别院。   邵含雨在这一声提醒里微微怔了神,心思百转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该感激她的体谅和保护吗?不让他进安亲王府,便是保全的他的声名和清白,日后……不致毫无反寰余地。   可她却不知道,从他迈出枫园的那一刻,便没打算再给自己留余地。   清晰的马蹄声,在安静的夜色里啸然急驰。车帘外模糊的景致飞快地向后倒退,快得令人眼花瞭乱。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安亲王府内。   乔安眉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舒妙烟对着手中的一双挽情丝出神。她嘴角挂着一缕淡淡的笑,浓黑的眸子里却幽深得看不清任何情绪。   “将军。”乔安眉拱手禀告,“属下已将邵公子安顿好。”   “他……可还好?”舒妙烟从沉思里回过神,稍许调整了下坐姿后,将手中的挽情丝漫不经心地搁到了桌上。   “不吵不闹,和将军的估计一样。”乔安眉额上有一滴冷汗,她其实是很担心那男子再来上一出以死相逼的,毕竟以他那质子的身份,还真是惹之不起,避之不及。   “怕了?”像是料到了他的想法,舒妙烟挑了挑眉,眼色犀利地扫了过来。   乔安眉苦笑,“你是没看到他脖子上那道血痕,他的身手……若是真寻死,估计这会已经在布置奠堂了。”当邵含雨倚在床上突然从袖中翻出道短刃横向自己脖子的时候,那样的迅捷冷锐,哪里像个长年卧病的弱质少年?而以她的武功,居然差点就没拦住。   “他的身手,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舒妙烟淡淡一笑,摆手道,“你去罢,早些休息,明天开始怕是不得消停了。”   “是,属下告退。”乔安眉隐得迅速。   门外千安、千柳二人掀了帘子进来,脸上挂着些许的不自然,“主子,行装已打点好。”   “浴水也已备好,主子,该寢了。”千柳将门帘挂好,转身走到屏风后的浴涌旁试了试水温。   “好。”舒妙烟微微颌首,见二人面上带着些许红晕,不由调侃道,“你们怎么了,许久不跟我征战南北,这会收拾个行李都气喘吁吁?”   “不是……”千安不自在地捏了下袖角,抬眼瞄向桌上的挽情丝,转开话题,“主子当真不去见邵公子?”   舒妙烟睨他一眼,淡道,“难道你觉得我应该在这时候大张旗鼓地把他接进来?这府外有多少双眼睛,你是嫌主子我不够麻烦?”   千安一怔,反应过来,低头道,“这……属下失言。”让旁人以为她的冷血无情,实则不过是对邵含雨怜惜不忍,这才是真正的舒妙烟罢?   “主子……”一旁千柳似是鼓足了勇气,红着脸道,“方才王君唤我们去了,说是主子还有三个月就要成亲,可到如今都没有个通房,于规矩不合,内务府那边今个早上来人传了话,说是主子若不中意府内的人,皇夫殿下会亲自选人送过来。”说完他的脸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眼睛盯着鞋面不敢抬头。   “主子……若是不满我们二人,也请早些告知,王君那里等着答复。”千安眼神带了些幽怨,却别着脸没勇气看舒妙烟的脸色。   舒妙烟闻言不由一愣,这二人自幼跟在她身边,心思她自然是了解的。可她早就当他们是出生入死的亲人,还真是……没有那种感觉。   她有些尴尬地干咳了声,垂睫道,“我知道了,你们且先下去罢。”难怪这两人今天眼神都有些躲闪,原来竟是为了这件事。这件事,还真是件麻烦事。   她原本便不是重欲之人,总觉得那种事情总要两情相许,水到渠成才好。可大晋的女子成婚前都会有通房练习闺房之事,这也算是对未来正君的一种尊重,要不新婚洞房时误伤了人家,那可就成笑话了。   可是……难道真要她去接受皇夫殿下送来的人?皇夫吴氏是个性子淡泊的人,应当不屑管这种事情才是,那会是谁的主意?   “哼!”一声冷笑从齿缝里蹦了出来,舒妙烟朝千安、千柳二人的背景淡淡道,“去告诉父君,成亲前,我自当解决此事。”   两人相视一笑,步子不由得轻快起来。以他们对主子的了解,她才不可能让宫里的人近身。而府里,又有谁比他们更合适的呢?   ******   第二天一早,舒妙烟早早就醒了,闷声不响地爬起来后,快速梳洗了便冲往马厩。   无视千安、千柳二人的诧异神色,她极淡地睇了他们一眼,转身牵起最心爱的‘玉狮子’,一阵风似的跨上马背便冲了出去。   “这是?”两人顾不得细想,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后,千安迅速地纵马跟上了去,千柳则换了个方向,急道,“我去通知乔统领。”   是急着要去见邵含雨,还是昨夜劝她纳通房的事激怒了她?这两件事,应当都不至于让她这么生气才是……   匆忙赶来的乔安眉听说了情形后,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军的脾性,哪里容得了别人管她床帏的事……”见千柳眼里隐隐的期待,不由暗暗摇头,这两个人,将军若是肯收,那早就收了,何至于等到今天?真正可惜了,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事难能如愿。   “我看啊,将军怕是早有主张,府里,宫里,都不会纳。”乔安眉好意地提醒了一句,也不再多说,伸手牵过马急忙沿着千安一路的标记追了出去。   骑了约摸半盏茶的时分,她终于找到舒妙烟的那头玉狮子,抬头一看,这头顶亮闪闪的门匾上赫然是两个醒目的大字,“沈府”。   一大早的,这主子不去东城和沈绯会合,来沈府做甚?   乔安眉在玉狮子旁边耐心地等了好一会,这才看到舒妙烟笑容可掬地从沈府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个食盒。   “主子?”乔安眉满腹疑惑。   舒妙烟伸手将食盒递了过来,笑道,“沈府的点心就是不错,安眉,你尝尝。”   乔安眉隐忍地磨了磨牙,这主子一大早赶出门,竟然是为了吃沈府的点心?   “还有这极品的大红袍。”舒妙烟又献宝似地从怀里摸出个小缎包,“沈相的宝贝,这一路上我可算有福了。”   乔安眉没好气地掉头爬上马,“将军,现在去哪里?”   “哦,你去接别院的朋友,我先去东门见沈都尉。”无视乔安眉恨不能在地上戳出个洞的眼神,舒妙烟极其宝贝地摸了摸手里的茶叶,转身朝玉狮子屁股上摸了两把,“走,带你去见沈都尉。”   玉狮子长长的眼睫忽闪了几下,羞涩地喷了口气。   突来之痛   舒妙烟的玉狮子跟了她不少年,这马长得十分漂亮,通体雪白,毛鬣轻润,性子带了些娇憨,最喜欢的便是和英武飒爽的女子套近乎。   也就是这次暗访沛城,舒妙烟才会牵了它出来添些亲近之气。若是逢着出征,她可绝不会带它出战的。以她对它的了解,若是敌方来了个帅气英武的良将,它必定会撒欢上前与之亲热,那丢人的场面,她想都不愿去想。   出得沈府,舒妙烟倒也不是很急,与千安二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地往东门方向踱去。   千安见她神态悠闲,也不敢问什么,只暗自腹诽这主子近日的脸是变得越来越快了。早上出府的时候还火急火缭的,这去了沈府一会的功夫脸上便放了晴,不就是一壶清茶,几块点心么,难不成他和千柳这些年的手艺还输了去?   约摸行了半盏茶的功夫,千柳也带着几名亲卫赶到了。   几人赶到东城口的时候,沈绯正站在路旁的小摊旁喝着茶,她一身青衣素衫的打扮,少了些英气,却添了些平易近人。   “让沈都尉久等了。”舒妙烟一纵马靠了上去,这沈绯倒也不像是个武将的性子,站在那里不急不躁,看上去颇有几分闲情逸致。   沈绯似乎正和身后蓝衫女子说着什么笑话,听到舒妙烟的声音动作一顿,忙转过身来行礼,“见过将军。”见舒妙烟穿了身淡黄锦衣,低调中掩不了奢华,不由眼角抽了抽,她们是去暗访,穿着这么张扬,是怕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吗?   舒妙烟瞅她一眼,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嘴角,“舒某要带个朋友,还请沈都尉稍候。”她倒是想掩饰身份来着,可有了邵含雨同行,那不是欲盖弥彰吗?   “是,下官遵命。”沈绯似乎不以为意,转而侧身指向身后的蓝衣女子,“这是府中侍卫鱼米,也是我多年挚友,此行带上她当能助将军一臂之力。”   舒妙烟含笑点了点头。一个女子取这么个奇怪的名字,还真是头回听见,鱼米,咋听上去倒像是玉米似的。   那女子似乎料到了她所想,浓黑的眉毛下有一瞬间的不甘,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时值夏末,清晨的微风带着些暖意。舒妙烟看了看天色,翻身下马将玉狮子拴在路旁的槐树下,也就手坐到了小摊上叫了一壶茶。   她一面喝着茶,一面忍笑看那玉狮子娇憨地蹭着沈绯媚眼乱飞。沈绯似乎也对这马很是喜爱,绕着它转了几圈,连连称奇。   反倒是那位鱼米,目无表情地对这可爱的玉狮子摆了副后娘脸孔,明显的不以为然。   舒妙烟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对这位鱼米侍卫兴起了趣味,端起茶笑道,“沈都尉,这次出门时日不短,怎么也不见你带个近侍?”除了那位鱼米之外,沈绯身旁总共只随了两名黑衣侍卫,连个贴身小厮都没带,实在是有点不正常。   沈绯正与玉狮子玩得起劲,听闻这句话神情明显一僵,手搭在玉狮子的脖子漫不经心地摸了摸,“下官习惯了自己打理琐事,这路上凶险难测,带上个男人总是碍手碍脚。”   “哦?”舒妙烟但笑不语。身后的千安、千柳二人立马脸就黑了。他二人随着主子南征北战,什么时候碍手碍脚过了?   千柳性子爽利,哪里受得了这句话,当下嘀咕道,“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男人了。”   沈绯其实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得罪人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听闻镇南将军身边随着两位蓝颜,伴她金戈铁马,出生入死多年,那自然是不一样的。”   千柳脸色稍霁,正要说话,却见舒妙烟突然捂住了腹部,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主子,你怎么了?”千安抢上前几步一把扶住她的身形。   “我,应该没事。”舒妙烟勉强压下一口真气,却禁不起腹部一阵阵袭来的剧痛,疼得直咬牙,而身体却空荡荡的竟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千柳见状暗叫不好,急忙回头示意随行亲卫中的军医过来。   亲卫军中闪出一名蓝衣女子,正是随行军医孙书敏,见此情形她大步冲到了舒妙烟的身前,探手搭向她的脉搏,好一会之后,眉宇却是越蹙越紧,似是在苦苦思索什么。   “将军怎么样?”沈绯暗暗心惊,只见舒妙烟额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往下掉,不消一会,整张脸色白得就跟张透明的薄纸一样。   孙书敏沉吟了一会,低声问道,“将军今天早上可用了什么吃食?”   舒妙烟痛得没法说话,紧缓着呼吸闭上了眼睛。一旁千柳急得眼眶通红,死劲地咬了咬嘴唇,哽声道,“早晨起来就急着出门,在沈府里用了些茶和点心。”说完他恨恨地扫了一眼沈绯,强忍着后面想要出口的质问。   沈绯脸色一变,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实在不相信府中会出这样的事情,没有人会傻到在舒妙烟上门的时候下手,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将军早上去过府里了?用了什么,府中膳食都有专人把关……”   “沈都尉,”沈绯话没说完,就被舒妙烟断断续续地出声打断,“我是与沈相一起用的点心,你不妨快马回府看看,沈相可还好?”   沈绯心中一凛,顾不得细想,身后的鱼米已经动作迅速地飞身上马,一路急驰而去,“属下去去就回。”   “将军!”随着千安的一声急唤,舒妙烟竟是直直向路面跌去,疼得晕了过去。   “孙大夫!”千柳死死盯着孙书敏,只盼她能赶快想出办法来。   孙书敏摇了摇头,神情十分严肃,“先把扶将军到旁边。”说完她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倒了两粒细小的红色药丸出来。   路边摆摊的茶娘子眼色明利,忙将两张长凳一搭,用袖子使劲地擦了擦,“各位请。”   千安朝她点点头,连忙将舒妙烟扶过去,孙书敏则动作麻利地将那两粒药丸喂了进去。   “这药只能管得一时镇痛,不是长久之计,到底痛因是什么,还得仔细查出了才知。”她的指尖始终没有离开舒妙烟的手腕,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转头问了问千安和千柳自昨夜到现在的一些详细情况。   沈绯立在一旁心里焦灼万分,却也只能不动声色听着孙书敏的分析,心里盼着鱼米能快些回来,将疑惑解开,至少不至连累沈府。   小时个半辰后,舒妙烟终于醒了。脸色不复之前的苍白,却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书敏,可查出是何原因?”她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显然正在克制着腹部的疼痛。   孙书敏急了,“将军,属下方才帮你用了止痛丸,不管用吗?”   舒妙烟吃力的看了她一眼,“稍微好了一点。”   “居然连孙大夫的药都止不了痛……”千安、千柳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不由都低下了头,心疼地憋着眼底的泪。   此时,一阵马蹄急驶而来,正是那鱼米去而复返,她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后,便跪到了舒妙烟的面前,恭声道,“启禀将军,府中诸人无事,丞相大人正在彻查此事。”   听到沈相没事,舒妙烟和沈绯同时松了口气。   “沈相就算对我有深仇大恨,也不会在我上门之时加害,沈都尉不必担心,此事自有分晓。”舒妙烟低头揉了揉腹部,忽然面上一松,竟觉得那疼痛突然就消失了,像是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般,奇道,“书敏,我现在一点也不疼了。”   孙书敏闻言一怔,眉间的担忧渐渐舒展开来,“属下瞧着也不像是中毒,染了寒气倒是极有可能的。”   沈绯凝神一看,见舒妙烟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千安低头帮舒妙烟梳理散乱的发丝,细长的手指竟有微微的颤抖。他跟了主子多年,她连寻常的头痛发热都没生过,几时竟会因受寒痛成这样?   舒妙烟沉默了一会,开始整理皱乱的衣褶,她转头向那茶水娘子道了声谢,刚要站起身,便听到远处有清脆的铜铃声传来,随着有阵阵尘土被掀起,正是一辆富贵华丽的黑色马车。   马车的一旁,正跟着一脸英武的乔安眉。   “主子,人已带来了。”乔安眉自马上一跃而下,伸手掀开了车帘。   车帘内,有淡淡的药香传了出来,伴着一道轻软温柔的声音,“妙烟,你说好了来接我,怎地失言了?”   舒妙烟眉头动了动,正要说话,却突然觉得喉口有些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旁边千安见状,犹豫了一下,解释道,“主子刚才突发急症,所以没来得及去接公子。”   “哦……”邵含雨悦耳的音色伴着长长的尾音,似是有点失望,又像是有些紧张,“妙烟,你上来,让我看看,你可好些了?”   舒妙烟朝沈绯点了点头,使劲了咳嗽了几声,这才发觉喉口的痛状好了点,又能说话了,“沈都尉,我们这便出发罢。”   沈绯颌首,“将军请,今夜便先去牡丹镇上歇下,可好?”   “正合我意。”舒妙烟摸了摸身旁的玉狮子,转身弯腰钻进了马车,刚踏上车板,脚步便一软,差点便摔了一跤。   “妙烟,你怎么了?”淡云烟的衣袖及时地挽住她的胳臂,邵含雨饱含担忧的声音自耳边柔柔响起,“这个样子,我还真是不能怪你失约了。”   舒妙烟苦笑,眼里涌上一些愧疚,“含雨,我没事。”   五味杂陈   其实舒妙烟没有亲自去接邵含雨,也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的一举一动,除了宫里的皇上之外,怕是有不少人正侯着机会做文章。   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不能表现出对邵含雨的重视,虽说这个男子的身份并未完全被证实,且对她含着不知晓的用心,但人非草木,两年多的相处,她对他总是有些感情的。没到那最后一步,她是肯定不会对他用出什么极端的手段的。   邵含雨这次一反常态的要随她去沛郡,她自然不会相信他是真的想要死在她怀里,但这戏既然开演了,她是定然会配合着唱下去的。他的质子身份是肯定的,但至于是哪国的质子,又和沛郡那些旧皇一族有什么联系,这些都是她需要去揭开的迷雾。   ******   邵含雨身上仍然是那股淡淡的药香,因为逢着重病,那味道又更浓烈了些。他的脸色依旧苍白透明,眼底泛着一圈隐隐的青黑,显然昨夜睡得很不踏实。   舒妙烟心头一软,将他扶在塌上靠好,“你身子这个样子,还非要在外奔波,若是出了什么事,叫我如何向邵家家主交待?”   “不如你先回枫园休息,我回来再来看你,可好?”   邵含雨眼眶一红,紧靠在她臂弯里的胳膊有些微的颤抖,“妙烟,你这是嫌我累赘吗?”   舒妙烟叹气,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能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不要多想,这会不是都上路了?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你若真死在我怀里,岂不让我抱憾终生?”   “抱憾终生吗?”邵含雨低低地应了一句,潋滟的眸光里刹时漾起一层雾薄,浓得看不清。   好一会,他忽然抬头,目光灼灼,“既是如此,那我为了你做个侧君又有何妨呢?”   “含雨……”舒妙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句话来,怔了一下很快反应了过来,含笑道,“这件事我可要好好想想,可不能委屈了你才是。”   邵含雨浅浅地扯了下唇角,歪着头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夜半的春雨,悄无声息却轻润沁宜。   “妙烟,你可好些了?”他的目光很快便转到了舒妙烟的腹部,伸出莹玉般的细长手指,轻轻的抚摩了上去,“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肚子疼?”舒妙烟懒懒地笑,手指缠上他的发丝,动作绕起了几许暧昧,“现在已经不疼了,你看你真是我的良药呢,你一来我就不疼了,看来那点疼必然就是想你想的。”   邵含雨耳根一热,苍白的肤色透出几许病态的嫣红,“你真是越来越贫嘴了,有这么些贫话,不如留着去哄你未来的正君好了。”   舒妙烟未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挑眉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邵含雨窘迫地别过头,岔开话题,“马车里远远就见到你捂着肚子,便猜你是肚子疼了,是不是吃了什么不洁的食物?”   “啊?”舒妙烟笑嘻嘻地向他又凑近了几分,“我早上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你可为我备着了?”   “我好饿,含雨……”   邵含雨被逼得没法,又羞又急,连忙伸出手将她的脸固定在眼前的数寸之处,转头对一旁低眉敛目做木头人的棉棠吩咐道,“棉棠,将备着的点心拿出来。”   棉棠连忙应是,红着耳根子从一旁侧柜里端了几盘点心搁上小桌,“将军,请用。”   舒妙烟笑笑,放开邵含雨坐直了身体,朝眼前的点心淡扫了一圈,“都是我爱吃的,含雨……”尾音拖得长长的,眼神则一动不动地凝着他,似是要看到他心里。   邵含雨在她深深的凝视下别开了眼,一时眼眶竟有些红了,“昨个夜里我等了你一夜,你……”说完他长睫一眨,竟是有几滴清泪滑了下来。   舒妙烟见状有些不忍,叹息着伸手将他脸上的泪水轻轻拭去,“你是个聪慧的,我不来是为你好,除非你并不是真心想要和我在一起,你说可对?”   指下的肌肤光滑柔嫩,她的眼底却渐渐涌起一阵悲凉。从没想到有这样一天,她们的距离依然这么近,却彼此都戴上了虚伪的面具。   眼前的邵含雨,眼前的茶点,眼前的车饰,一切都曾熟悉无比。她曾与他在这辆马车上共度了整整两个月,一路从沧城回京,言笑晏晏,相知相恋。而她却不知道,他的笑容背后,到底会是怎样的算计?是心寒彻骨,还是心酸无奈?   邵含雨的手渐渐滑下,轻轻环在她的腰间,他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似是有些疲惫,“妙烟,你先用些点心,别饿着了。”   舒妙烟不语,只轻轻地点了点头,稍微挪动了下身姿,以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马车外,鱼米正和乔安眉大眼瞪小眼。   “那些点心是给将军用的,你拎着做什么?”鱼米的口气很不客气。   乔安眉很冤枉,这会队伍已在行进,车里的两人还不知道怎么在亲热,她总不能突然闯进去找骂吧?   “将军让我拿着的。”乔安眉好脾气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沈绯,也不知这鱼米是个什么身份,居然在她面前这么嚣张,而这旁边的主子居然连眉头都不动一下,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沈府出来的人实在是张狂得让人无法忍受。   这鱼米的神态气势,让她很自然地想到了当日在大殿上向舒妙烟挑战的人——沈玠。   想那沈相在朝中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府里的人却是这副德性,实在是令她大跌眼界。不过,她是懒得和她计较的,主子曾说过,把脾气摆在脸上的人,那是无能,而笑里藏刀,那才是最高的境界。   “快把点心送进去!”鱼米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坐在马上目若寒冰,恨不能在乔安眉的身上戳出个洞来。   乔安眉慢吞吞地瞄了她一眼,这人还瞪鼻子上脸了,就凭她也想指使她?   “你听到没有?”鱼米濒临爆发的边缘,浓浓双眉下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就要迸出火来,“你要是再不送进去,我便叫你后悔莫及!”说完她从腰里抽出一根绿油油的鞭子,‘啪啪’地甩了两下,激得满地灰尘飞滚,有几根落下的树枝被抽得蹦了起来,险险地擦过乔安眉的脸颊。   乔安眉当即便冷下了脸。眼角扫了下挂在马背上的那个食盒,勉强压下了怒火,冷声道,“乔某只有一个主子,你还是好自为知才好。”   “你!”鱼米似乎被气得不轻,见一旁沈绯根本就是袖手旁观,不由怒意更盛,一双深遂的眸子里刹时便浓成了一团墨,“很好,乔安眉,要不让你后悔,我便不叫……鱼米!”   沈绯忍了多时,这会终于再也憋不出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又响亮,“好了,鱼米,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乔统领,我这老友脾气急,你可莫要和她当真才是。那点心可是我宝贝外甥一早就下厨亲手做的,你若不让将军堂尝了滋味,岂不辜负他一片苦心?”   乔安眉闻言,当下也笑了起来,“我这就送进去,将军早上还没用什么点心,正好。”嘴上如是说,她心里却是有些打鼓,那沈玠有那么好心?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下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还是提醒下主子的好。   鱼米见她态度全然不一样,冷冷地哼了一声,将头别向一旁,粗声道,“公子的一片心意,竟叫些不懂事的人给糟踏了。”   乔安眉磨了磨牙,深吸一口气,隐忍地压下一肚子的窝火,一勒疆绳靠到马车旁,叩了叩车门,“主子,沈府的点心,你可要用点?”   “拿进来罢。”舒妙烟的声音懒洋洋地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这是沈小公子亲手做的,主子慢用。”乔安眉咬重了沈小公子三个字,很明显地提醒了下。   “呵,他有心了。”舒妙烟应得漫不经心。早上沈相递给她的时候,也曾叮嘱过,她自然知道是沈玠所做。   千安撩开车帘,将食盒拎到舒妙烟面前,语气也有些担心,“主子,这肚子究竟是为什么痛尚未查清,不如先不要用吧?”   舒妙烟正歪在一旁看书,眼角瞥见邵含雨咬着嘴唇明显很不满意又要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扬起了一抹笑,“既是人家的心意,我怎能不用,沈相岂不要怪我不懂事?”   千安无奈,揭开食盒,将面一道道点心摆了出来,摆完之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案上清一色的居然都是青团,如果说要是有什么不同,那至多也就是馅不同了。而自家主子——自小最讨厌的便是青团,又怎会从沈府里将这东西拎了出来?   邵含雨的脸色在瞥见眼前的青团时也明显地变了变,他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挥手道,“撤了,妙烟最厌的便是这个。”   舒妙烟倒依旧是懒懒地挂着笑,将他挥在空中的手一拽便拽到了怀里,安抚地拍了两下,“含雨,他和你自然是不同的。我若是不吃,岂不是平白被人说了去?”   邵含雨犹自不甘地挣了挣,见她神情坚持,哼了一声别过脸。   舒妙烟慢悠悠地嚼着口里的青团,又歪到一旁看起了书。书卷晃在眼前,正巧挡住了邵含雨的脸,而她嘴里的滋味,真正是五味杂陈。   沈玠,他到底在想什么呢?青团是青团,内里却是红豆酥的味道。   虞三公子   舒妙烟不知不觉吃了不少青团,直到手里抓了个空,这才发现邵含雨正沉着脸忍无可忍地瞪着她。   “就这么好吃?”邵含雨恨恨地抓了个青团咬了口,“你不是最厌青团的?怎么他做的就不一样了?”   “原来竟是红豆馅的,外软内脆,倒是下了不少工夫。”才咬了一口,邵含雨便张口吐了出来,嘴角挂了抹讽笑,“我道他有多清高呢,还不是变着法子献殷勤。”   “献殷勤?”舒妙烟被一口茶水呛了下,差点便喷了出来,“含雨,你之前认识沈玠?”她是绝对不会认为沈玠会对她示好,这红豆酥味道的青团,指不定是他怎么咬牙切齿做出来的。   邵含雨冷冷地瞥她一眼,“不认得。”眼见舒妙烟还有点不甘心地瞄着自己手里的盘子,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恨道,“我就不给你吃,我不会做点心,怎么,你嫌弃我不成?”   他自小跟在母亲身边,身虚体弱,几乎是十指不沾阳葱水,加之身份比别家的男子自是要金贵一些,又哪里受过这种气?   可虽说点心不是他亲手所做,到底也是他一片心意,昨夜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来,还是吩咐棉棠备些她喜爱的点心,这般想着她念着她,她居然当着他的面,将别人做的点心吃得那么香?   心里一阵气苦,他也懒得再看她,一扭身将自己埋进了塌子里,抄起薄毯偎了进去。   舒妙烟也不着急,反而气定神闲地又执起书,眯着眼睛看着津津有味。   邵含雨越想越气,干脆窝在毯子里无声地流起了泪。   好一会,轭轭的车轮声中响起了舒妙烟含笑的声音,“你真是个爱钻牛角尖的,这点心左右是接了,总是要吃掉的,难不成要浪费吗?人家的小姨可就在外面,难不成你叫我当着她的面给扔了去?我人都在你旁边了,你还计较这些个,真正是个不省心的。”   “就你这样还做侧君?那安亲王府里的人岂不是天天要打着伞过日子?”   邵含雨哼唧一声,忍不住接口,“打伞做甚?”   “被某人的眼泪水淹的呗。”舒妙烟笑眯眯地瞅他一眼,又将视线挪回到书上。   邵含雨又羞又气,一时竟再也说不出话来。确实,他这样子真正是小家子气了,虽说生长在商家,但到底也是个质子,爹亲虽说死得早,但大家之子该具备的又哪样没教过他呢?   那沈玠明明知道他的存在,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吃酸拈醋,就凭这一点,人家都比他多了些做正君的底气。   想到这里,他猛然坐起身,慢慢挪到了舒妙烟的身旁,原先脸上那点愤然之色全然不见,声音软软地带了点娇慵,“妙烟,我头痛。”   舒妙烟不由好笑,这人还真正是个直性情,至少喜怒哀乐都在脸上,这会子也不知道是想通了什么。   “来,在我旁边躺会,你一夜没睡,头不痛才怪。”她话音刚落,邵含雨便自然而然地将头枕在了她的腿上,不一会就阖上眼不再做声。   舒妙烟凝着他带着青黑的眼圈有些出神,一时竟再也读不进眼前的书。以往他总是谨守礼节,甚少有这般亲密的举动,如今却做得这般自然,到底是心至所至,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她默默地看着他良久,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着时,突然模模糊糊听到他一声低软的自语,“这次不比以往,有他小姨同行,所以你才这般顾忌,不再纵着我,可对?其实我是知晓的……”   舒妙烟不由莞尔,低头摸了摸指间柔滑的乌发,久久不语。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因为前两天才下过雨,路上泥泞湿滑,马车走得并不是很快,直至夕阳落山之时,一行人才赶到了牡丹镇。   牡丹镇因为靠着京城的缘故,倒也物资丰足,热闹繁华。舒妙烟本想去邵家的云水客栈休息,转念想了想还是让乔安眉转道去了福来客栈。   “这路好像不对罢?”邵含雨靠在舒妙烟的胳臂上,眼角正扫过车帘下的街景,“你不去云水?”   舒妙烟笑笑,打趣道,“怎么,你就想着照顾自家生意?”   邵含雨睨她一眼,淡道,“你是怕惹人闲话吧?也对,如今我和你的关系不一样,总不能沈家人说了话去,福来就福来吧,我正好瞧瞧她们家的规矩。”   见他思绪豁然开朗,舒妙烟倒是怔忡了一下。这样的邵含雨,倒像是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乖巧温柔又不失聪颖剔透,颇具大家之风。   这样倒好,也叫她省心不少。   马车行到福来客栈的门口,掌柜便迎了上来,笑得脸都皱成了一团,“小的见过将军大人,都尉大人,里面请!”   舒妙烟眉头一动,对一旁的乔安眉使了个眼色。她并未表露身份,之前也并未来过这家客栈,这掌柜怎么知道是她?还亲自迎了出来?   乔安眉直截了当地瞪向掌柜,冷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家主子身份的?”   掌柜不慌不忙地指向了二楼的厢房,陪笑道,“今日小店真正是福星高照,前面来了两位贵人,说是将军稍后便到,正在楼上厢房等将军把酒一叙。”说完她的眼睛不经意瞄了下正从马车上慢慢走下来的邵含雨,眼里惊艳之色一闪而过。这男子虽说是轻纱遮面,可就那双漂亮的眸子,便叫人的魂都丢到了云山雾外。   舒妙烟和沈绯交换了个神色,很默契地点了点头。这种时候,除了面对根本没有别的法子,能将她们的行踪掌握得如此清晰,又岂是善了之辈?   邵含雨对那掌柜探究的眼神倒很是坦然,只微微蹙了下眉便低头走到了舒妙烟的身旁。一旁棉棠忍不住哼了一声,“掌柜娘子不是说有人等的吗,怎么还不带路?净盯着我家公子做甚?”   掌柜被说得老脸一红,尴尬地连连陪笑,转身便恭恭敬敬将她们带向楼梯。其实真不能怪她好奇,实在是这邵家公子……   舒妙烟侧身牵住了邵含雨的手,他身体到底是大病未愈,赶了一天的路早就支持不住,这会怕是早就强撑着了。   “不如你先回房休息一下?”她眼睛看向乔安眉,侧耳在邵含雨旁边问道,“让安眉先送你过去?”   邵含雨眸光闪了闪,知晓她的体贴,眉间不由绽出几许柔婉,摇头道,“不用,我等你一起好了。”说完脸红了红,眸子里饱含了期待。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他还是想有她在旁边。   舒妙烟笑笑,有些无奈地牵紧了他的手,“那随你罢。”   沈绯走在一旁,对这二人间的互动视而不见,倒是自顾自打量着客栈的摆饰,由衷赞叹,“到底不愧是虞家的基业,这一路上不如我们都投在福来客栈罢。”   身后的鱼米眉头抖了几抖,嘴角忍着古怪笑意,“你当真喜欢这里?”   沈绯干咳一声,刚要答话,却瞥见掌柜讨好的眼神投了过来,忙点了点头,“自然是喜欢的。”   这虞家是晋朝最大的商族,若说邵家财雄势厚,那虞家的财势至少能抵上三个邵家。她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呢?况且她们的目的地沛郡,那可是虞家真正的势力范围。   紫漆油彩的楼梯,富丽瑞祥的摆设,每隔几步远便设了一个鲜花木几,窗明几净,令人进来便如沐春风,确实不负那正堂上的宾至如归四个字。   二楼最里面的厢房门口守着两名侍卫,舒妙烟略略扫了一眼衣摆暗纹,立时心里便有了数。   “将军,都尉,小的就送到这里。”掌柜毕恭毕敬地轻轻叩了下那厢房的门,便低着头退下了。   两名黑衣肃立的侍卫应声开了门,见舒妙烟等人站在门外,立马恭敬地行了个礼,“主子,镇南将军和沈都尉到了。”   房内立时传来凳子的拖动声,一名锦衣女子大步走了出来,响亮的声音听上去心情很好,“妙烟,人生可真是无处不可逢,进来坐!”   舒妙烟不由笑开,很是配合地凑了上去,“见过三殿下。”   沈绯也在一旁见了礼,看上去似乎和舒妙泉的关系不错。   “来,我给你引见一位朋友。”舒妙泉笑容可掬,根本没有之前在皇宫相见时的排斥冰寒,神情上判若两人,“这位是虞三公子,妙烟应当听说过罢?”   “虞三公子?”舒妙烟一怔,这倒是个稀奇人物。此人在虞家身份莫测,极少露面,但他年纪轻轻便经商有道,头脑聪睿,听说这整个虞府的大半个身家便是交给了他在打理。这样的人物……她听是听说过,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虞三见过将军。”男子的声音清灵润软,有点懒洋洋,又有点漫不经心,像是微风拂柳般带了些春意,又像是一只酥软的小手在心间蹭了一把,令人萌出想要再看他几眼的冲动。   舒妙烟的手自上楼后一直被邵含雨拽得死紧,原打算随意打个招呼便带他离开,不料这声音还真是让人有些心痒难耐,不由抬头深深看了一眼。   一名红衣男子正站在黄花梨的圆桌旁,衣鲜有如烈焰,眼尾似挑非挑,一轮青纱遮住了容貌,长翘浓密的睫毛下,露出双清洌妩净的眸子。   他歪着头执着一杯酒,眼神毫不避忌地凝在舒妙烟正执着邵含雨的右手上。好一会,见她丝毫没有放开手的打算,便淡淡地收回了眼光,明明是纯净无比的眼神,却在那一刻突然生出些妩媚妖娆的色泽。   “各位请坐罢。”舒妙泉微微眯起了眸子,声音含了些莫名的意味。   舒妙烟原本无意理舒妙泉,此时却生出了几分好奇出来,这女人带着这么位男子叫她一起,却是为何?   “三殿下请!”见沈绯很自然地坐挤到了舒妙泉的旁边,她只得无奈地坐到了虞三公子的身旁。   “将军许是看不上我等商家,不过此去沛郡却是三殿下的意思。”虞三公子懒洋洋地睨了她一眼,顺手为她添了一杯茶。   舒妙烟怔了一下,立时明白过来,舒妙泉那天突然闯殿,想来便是求了沛郡这趟差事,皇上必然是允了她和自己同行。而这虞三公子,定是被她拉了作陪,那此等情形下,她还真是不能得罪此人,当下笑道,“三公子的声名在下早有耳闻,有幸得以相聚,实在是三生有幸。”这男子出色是出色,但实在不是个好应付的主,她还是见机行事的好。   “哦?将军此言当真?”身旁的人突然侧身靠近了几分,长长的睫毛几乎就要碰到她的脸庞,令她不由自主的有些失神。   淡淡袅绕的轻香里,有几许看不真切的渺渺雾泽在他眼底漫开,映着窗外的绚红暮色,焕发出如梦幻般的光芒,眩目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各怀心事   那一瞬间,似有春雨欲滴的梨花在悄然吐蕊,又似有含香凝露的姣兰在摇曳生姿,这般绝艳的一抹笑容,令舒妙烟生出些莫名的熟悉感,她苦苦思索,总觉得曾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除了府里的几个男人,她素来不喜与异性多过接近。如今突然对一个初见面的男子生出些莫名的熟悉感,实在是令她不知该喜还是忧。   这男人……那可是舒妙泉的人哪。   掌心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舒妙烟自思绪里回过神,本能地转头去看那罪魁祸首,不料邵含雨依然是副温柔乖巧的模样,安静得像幅画一般。   见她看向自己,他眼里扬起些体贴的笑意,柔柔地唤了一声,“妙烟……”欲语还休,无声胜有声。   舒妙烟忽然觉得有点头疼。原来之前对邵含雨的了解……实在是冰山一角。这虞三公子虽说在生意上算是邵家的对手,但以邵家的势力实在是不足以与其抗衡,可邵含雨一个从不过问家族生意的男子,为何会对这虞家三公子有这么强烈的敌意?   他原先根本不可能在人前对她表露出任何情意,生怕被人看轻了去,可此时的样子,明显在昭告座上诸人,他和她的关系是无需用言语来表达的……   舒妙烟从善如流地对邵含雨扬起了抹关切的微笑,将一旁虞三公子刚斟好的茶转手递到了邵含雨面前,柔声道,“你累了,先喝点茶休息会,等下我陪你回房。”   “将军,不知这位公子是……”虞三公子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又替舒妙烟斟了一杯,“我看公子的脸色不太好,这一路上奔波辛苦,怕是未必受得住呢。”   “我倒是忘了介绍了,”舒妙烟微微一笑,“这是邵家嫡公子邵含雨,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虞三公子听闻此言,一双眸子立时又亮了几分,轻笑道,“原来竟是邵家公子,听闻邵家仅一位嫡公子,自幼多病甚少出门,不想竟然还是将军的救命恩人,真正是……令人刮目相看。”   这话浅浅淡淡,听不出任何敌意,却也没有什么友好,倒叫舒妙烟更添了几分兴味。这位虞三公子,她明明能看到他眼底几不可见的讥笑,话语却能说得如此温文无害。   既是如此,她还偏偏生出些看戏的兴致。   “小心,别烫着。”一面侧头柔声关照邵含雨,一面将眼前那碟瓜子端近了些,一粒粒地剥出仁丢到一旁边的干净碟子里递了过去,“路上还吵着说忘了带些瓜子,正巧三殿下这就备着了。”   “你……别总顾着我。”邵含雨反倒被舒妙烟这态度给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当下含羞地睇她一眼便垂下了眼睫。   “妙烟,倒真看不出来,你待男子能这般细心,看来,这凡事还真当讲个缘分。”一旁喝着茶的舒妙泉慢悠悠地插了话,“唉……”   这一声叹——舒妙烟听得眉头扬起,笑眯眯道,“三殿下莫不是想说,沈玠和你有缘无份?”   舒妙泉被直接说中心事,对方那有缘无份四个字又是这般干脆的令她死心,不由神情有些黯然,“不怕你笑话,为了等他,我如今连个房里人都没收,不料最终还是母皇的一道圣旨将我最后的希望打空,妙烟……我实在心有不甘。”   “既是真心爱他,又何来不甘?”舒妙烟凉凉地睨了她一眼,淡道,“我以为你会说,妙烟,替我好好照顾他。”   “沈都尉就坐在旁边,这话若是传来沈玠那里,他可是欠了你好大一份情呢,万一对这门本就不愿的婚事有了想法,这沈府,安亲王府可都跟着麻烦了。”她虽然不知舒妙泉对沈玠感情有多深,但如今圣旨已下,大家都已经没有退路,这种话她还是直接堵死的好。   “你这人还真是……让人讨厌!”舒妙泉低头苦笑,她眼光不经意地掠过旁边正端着杯子不知在想着什么的虞三公子,叹道,“我原也恨过怨过你,不料你竟是想得比我通透,可你这般干脆,就不怕邵公子伤心吗?”   邵含雨闻言微微抬了下眼,眼梢出乎意料地扬起点浅浅笑意,俨然一副乖巧娇弱的大家公子模样,似乎对沈玠不以为意,更别提拈酸吃醋了。   “哦?”舒妙烟不由好笑地转过头,苦下脸问道,“含雨,那你伤心吗?我怎么觉得你一点也不伤心?”   “妙烟……”虽说她这般逗弄的神态有些少见,但邵含雨却是有些无奈,“我若是伤心,你便不娶他了吗?且我与你,无媒无凭,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句话倒是说得舒妙烟一怔,总觉得眼前的邵含雨有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下眯起眸子弯了弯唇,笑道,“含雨,那你是希望我为了你不娶他?”   她嘴角依旧含笑温柔,邵含雨却听出了她话里的冷意。其实他不过是想最后试探她一下,至少当着这么多人——特别是那个人的面,他还想再多听几句甜言蜜语,即使……他知道那话只是说说的。   “当然不是。”邵含雨的脸色一白,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幸好有面纱遮住了表情,并未叫人看到他的失态。其实,舒妙泉不甘心,他又何尝甘心了?   “呵。”一声轻笑自旁边传来,传来虞三公子酥润悦耳的声音,“邵公子真正是好福气,原先听说镇南将军至今也未收进半个男子,还不知是为了何故,如今看来,竟是情有独钟了。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日等沈公子进了门,将军是必定会给你一个说法的。将军,可对?”   他语气软软却带了些挑衅,明着在激舒妙烟实则倒是帮邵含雨,一旁沈绯被茶水呛了下,使劲地咳了出来,好一会,才勉强止住咳,又继续低头默默似乎若无其事。   舒妙烟依旧是微微而笑,“三公子说的对,我与含雨虽说媒凭,却也是相知相许,我……定然不会亏待他的。”这虞三的眼里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那他所说的话,还真不能轻易应了下来。再说她和邵含雨的事,关他什么事?真正是……多管闲事。   她话音刚落,忽听一声异响自立在墙边的鱼米方向传来,众人不由莞尔。   “呃……大家饿了,不如先用膳罢。”舒妙泉温文一笑,抬手对门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去唤掌柜进来,看看都有什么菜式。”   虞三公子打住她的话,“不用,既是到了虞家的地盘,虞三自当要安排好,否则的话,家母定然要怪罪于我,三殿下但请宽坐,这事让鱼米去罢。”   鱼米摸了摸刚才令自己出糗的肚子,脸一黑便拱了拱手出去了。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一顿晚膳用得是各怀心事。   因为暗访沛郡旧皇怀王赵敏之事不能明表,所以舒妙泉向皇上讨来的理由便是去沛郡巡视,而舒妙烟便自然地顺了她的意思,和邵含雨说是陪三皇女巡视。   虽然,这真正的沛郡之行目的是什么,恐怕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舒妙泉的态度依然是惯有的沉稳温和,心思半点不露。可舒妙烟却在不经意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勉强时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这舒妙泉其实还是记恨她的,之所以要跟去沛郡,只怕不只是要与她套近乎那么简单。   她原以为这舒妙泉算得上是个情种,却没想到此人说是想着沈玠,这言谈举止间却对那虞三公子很是亲近,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亲呢。   这一点,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安眉,”舒妙烟将邵含雨送回房安顿好以后,便将乔安眉唤了过来。她神情早已没有了之前在包间里的轻松,取而代之的是慑人的严肃冷厉。   乔安眉暗暗心惊,主子这般的气势除了在战场上指点布局,还真是难能见到。谁不知道这镇南将军舒妙烟是个出了名的笑面虎?   “苜草之事可有了消息?”舒妙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目前还没有消息,不过方才属下已经让人送信去了云雨楼,应该很快就有那虞三公子的消息回来。”   “好,苜草的事情要加紧。”舒妙烟冷冷一笑,她绝不相信那位亲爱的皇姨会莫名其妙让她与舒妙泉同行,而这虞三公子谜一般的人物,又怎会突然与舒妙泉如此熟稔?她虽说之前与舒妙泉并不亲近,这朝中各党的势力还是摸得清清楚楚的。   据她所知,那虞家和太女的关系并不一般。而舒妙泉和太女的党争由来已久,虞家不可能挤在这二人之间自讨苦吃。   沛郡是虞家势力最深的地方,难不成那沛郡旧皇一族竟与虞家有关?   想到这里,她嘴角渐渐扬起一抹讽笑,邵含雨也好,虞三也好,都以为自己戏演得好,她却用脚趾头都能感觉出来,这两个人绝不可能是初次相逢!   “是,属下这就去。”乔安眉的话音刚落,便听几声轻轻的敲门声传来,未待房内两人回应,那门就呀的一声轻轻推了开来。   一道耀眼的亮红不请而入,眸光秋水潋滟,神态悠闲自得,似笑非笑的眼角,似乎表明来人心情很好。   “在下休寢时间,不知三公子有何贵干?”舒妙烟瞬间冷下了脸。   神仙师父   一般来说,舒妙烟极少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脾性,故而大多人都以为她是个温雅含笑的儒将,其实是没什么脾气的。   但虞三公子却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绝不是个好惹的人。这些年来惹上她的人似乎都没讨什么好处去。此人不但狡猾得令人连衣角都摸不到,而且根本就连好相处三个字的边都算不上。她要真是个温文性格的人,真能在谈笑间将这整个晋朝的版图一扩再扩?   那抹浅浅淡淡的笑,不过是她最拿手的掩饰罢了。而对于她这么张面具,他还真是——很不待见。   “原来将军也有不笑的时候?”不速之客——虞三公子眼角斜斜挑起,似乎她的怒意半点也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廊上的明纱灯里有晕黄的烛火透了出来,将他颀长的身形投成一片长长的阴影。   “三公子如果没事,在下要休息了。”舒妙烟冷冷地靠在窗前,丝毫也没有让他进房的打算。   之前那顿饭她吃得已经够累了,这时候她实在没有心情去应付他。她莫名地对这男人有点排斥,也不知是因为他和舒妙泉走得太近,还是因为他那句她应该给邵含雨一个交待。   他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凭什么开口就来过问她的私事?   见她态度不是一般的冷漠,虞三公子沉默了一会,含笑道,“店里来了位奇人,擅医盅之术,我原以为将军对此也会有兴趣,故而前来相约,”见她依旧无动于衷,眼里闪过难掩的失望,“既然将军无意,那请恕我打扰,告辞。”   舒妙烟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这男人根本没发觉他的不妥之处吗?进她房门至少要敲门罢?而且她又不懂医,哪里有兴趣去参详那些东西?那些个医术什么的,那是军医孙书敏的事情,——   “你说那奇人说哪怕是普通的鸡骨草和苜草都能做出些奇门秘毒?”虞三身后冒出个脑袋,一脸好奇急切,正是沈绯。   “走走,三公子,我要去。”沈绯朝舒妙烟微微颌了下首,就迫不急待地要去抓那虞三公子的袖子。   虞三公子颇为不耐地瞪了她一眼,避之不及地退开好几步,冷声道,“沈都尉请自重。”   “你……”沈绯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在下唐突了。”   闻得苜草二字,舒妙烟心中却是一动,连忙唤住门口正大眼瞪小眼的两人,“慢着,”这修习医盅之术的机会是孙书敏一直渴求的,将来于战事中或许有用,倒不妨让她去见上一见。况且苜草……她还是很有兴趣的。   “多谢三公子盛情,在下想带上军医孙大夫前去,不知是否方便?”且不管这虞三的真正用意,她倒是相信能让虞家这位当家人开口的奇人,绝不是一般的人物。   虞三公子的声音里有忍俊不禁的笑意,“将军请随我来。至于孙大夫,怕是不太方便。”   舒妙烟一愣,想要说什么,却在看到沈绯满眼期待焦急的神情时止住,也罢,这里毕竟是别人家做主,那便只有她自己去一探究竟了。   “将军请吧。”沈绯笑眯眯地拱手。   几人一路出了后院,来到偏角的一扇小门旁,有两位黑衣女子侯在那里,向虞三恭敬地行了个礼后转身打开了小门。   门后是一个小小的跨院,清水葱草,花香祥和,看上去极为清静。   “主人说了,只有三公子可以进去。”那两名女子一左一右地拦在了舒妙烟和沈绯的面前。   虞三公子脚步一顿,眼里闪过一些无奈,扬高了声音道,“仙人师父,你当真不见镇南将军?”   他的声音温如润玉,略带了点上扬的尾调,听上去十分悦耳。舒妙烟神情一动,这般独特的音色里,她又感觉到了莫名的熟悉感。   这男人……到底她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院子里原本极是安静,闻听他的话语,倏地一条青色人影从里面冲了出来,伴着一阵朗朗的笑声,“哈哈哈,原来是镇南将军到了,在下失礼之处,还请包涵。”   片刻间,一名青衣女子稳稳地站在了几人面前,此人长得极其惹眼,眼如点漆,玉带风流,看上去约摸三十多岁的年纪,动作起落间极为利落轻盈,显然是个深藏不露之人。   “见过前辈。”舒妙烟颇具风度地含笑拱手,虽说这女子对她的探究打量很让人不舒服,但直觉里却似乎没有什么恶意。   “这是沈都尉。”虞三公子扬手指了指一旁正眼冒红光的沈绯。   “在下仰慕前辈已久,有幸得见,实乃三生有幸。”沈绯的声音里有克制不住的喜意,酸支支的话从她嘴里冒出来,显然有些喜感。   虞三公子很是不给面子地将她扯到了一旁,捂住面纱干咳一声,“仙人师父,时辰不早了,我们进去说话罢?”   那女子大笑不止,“来来,各位请,”随着她的手势,那原本只有朦胧一点烛火的屋子被点得一片通明,“来人,上茶。”   舒妙烟不由讶然,这福来客栈是虞家的产业,之前听虞三公子的意思,这位仙人师父只是偶尔到访,可观之眼前的架势,却似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此人和虞家的关系怕是非同一般。   “三殿下怎么没来?”她忽然想到了舒妙泉,这么热闹的事情,虞三公子怎么没叫上她?   虞三公子微微皱了下眉,刚要答话,那面前的仙人师父已经冷下了脸,“将军,在下虽说不才,可在我的地盘上,还不是谁想来就来的。”   舒妙烟怔住,这女人的变脸速度也太快了吧?那舒妙烟至少也是个皇女,听上去怎么就这么不受待见呢?   “将军请,三殿下正好有事未得前来,”虞三公子似乎对眼前的情形有些头疼,忽而想到什么,他眸子蓦地一亮,有些不怀好意地向她靠近了几步,“天色已晚,将军可看好路,小心摔跤。”   舒妙烟看着亮如白昼的小院,心下不由狐疑。她绝不认为这位虞三公子会趣味到和她开这么个没有意义的玩笑。   忽然,“啊!”的一声压抑的惊叫传来,正是走在最前面刚迈进房门的沈绯。舒妙烟一惊,连忙走快几步,凑头一看,腿肚子狠狠地打了个结。   老天,那房内竟然盘着一条数十米的银色蟒蛇,碧色的眼睛幽幽泛出慑人的光泽,长长的信子吐在外面,嘶嘶作响,而那条粗壮的尾巴,正硬硬地抵在沈绯的脚面上,显然对她的闯入很是不满。   舒妙烟想,沈绯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今天了,因为那条蛇银色的大脑袋已在一瞬间移到了她的眼前半寸之处,碧色的眼睛里正倒映着沈绯几乎已经忘记呼吸的可怜模样。   “慢!”本能的一声惊呼后,一道白色的流光舒妙烟自袖中疾射而出,如流银泻地般地瞬间铺洒开来,密密麻麻地撒向那大蛇的周身。   那蛇反应极为迅速,立马调转方向怒瞪向舒妙烟这边,可就在它摇头脑袋的同时,整个身体已被那片白色制住,半点也不能动弹。   “极乐针!”沈绯神色难掩震惊,三个字已然脱口而出。   那神仙师父又是心痛又是跺脚地冲了过去,抬手在那蠎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按按,嘴里不住念叨,“宝贝儿,你怎么就不知道看看人呢,也怪我大意,竟是没有提醒。”说完她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虞三公子,却见对方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舒妙烟却自这一眼里看出了端倪,这位神仙师父爱蛇如命,哪里可能忘记提醒,真正想要看她出糗的人,是这位虞三公子罢?   想到这里,她不由冷冷一笑,“三公子一介男子,居然能临危不惧,实在令在下佩服得紧。”   虞三公子闻言猛然抬头,眸子熠亮如星,慵润的声音里带了些复杂的情绪,“果然瞒不过将军,是我贪玩想试试将军的身手,还请将军高抬贵手,放过小宝一马。”   “小宝?”舒妙烟睨向那地上正心有不甘瞪着她的庞然大物,凉凉道,“你若不是虞家的人,我还真怀疑你有何居心。”   “将军的极乐针果然精妙,我……”虞三公子别过头,显然是伤了自尊。   “劣徒顽劣,将军莫要怪罪,”那神仙师父苦着脸摸摸‘小宝’的头,走到舒妙烟面前长揖到底,“不如在下答应将军三个要求,但求放小宝一把。”   众人皆知,这极乐针是难得一见的奇门兵器,当年三通老人集毕生心血打造而成。其针光华夺目,细如银丝,用时变幻莫测,无血不归,而中针之人若是没有独门解法冒然拔针,则必然会气血倒流,血尽而亡。   舒妙烟微微一笑,“在下与沈都尉要职在身,为免她受伤才贸然出针,还请前辈莫要见怪,至于这针……在下是肯定要拔的,前辈的三个要求大可不必。”顿了顿,又道,“如果可以,请前辈对军医指点一二,不胜感激。”   那女子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提这个要求,脸色微微有些不爽,沉吟了一会,她极为勉强地点了点头,“到底是我欠了你的人情,那就让她今夜子时来找我罢。”   “至于你……”她偏眸颇具深意地睨了眼虞三公子,淡道,“在下看你身染凶疾,且进来让我看一看。”   舒妙烟一惊,直觉想要反对,却在她十分凝重的表情下点了点头。   苗盅杀咒   庞然大物‘小宝’眼睁睁地瞅着身上的银针被舒妙烟以极快的速度拔去,心有不甘地低嘶了一声,就被那神仙师父给赶进了一个特制的巨大黑漆木箱里。   沈绯心有余悸地远远避开那只箱子,四下仔细张望了一圈,这才找了张椅子坐下。   见她一副小心谨慎的神情,虞三公子毫不客气地递了个嘲笑的眼神,“沈都尉难道不喜欢小宝?”   沈绯脸一黑,嘴唇抖了抖想要说什么,却忍住了没吭声。   “你们二人在外面等候,将军请随我进房。”仙人师父抬手指向暗角的房门,靡丽的眉眼笑得甚是和详。   “仙人师父……”虞三公子的表情略有犹疑,似是有点不赞同。   “你们若是执意也要进去,那我便不管她了。”仙人师父一摊手,完全一副随你便的意思。   舒妙烟略带困惑地看了眼虞三公子,听这话的意思,难道是他为了她有求于此人?难道说她身上的病他竟是知晓?他与她不过才第一次见面,又怎会知道这么多?   虞三公子却并未看她,只是颇为无奈地朝仙人师父点了点头,“那有劳仙人师父。”说完便垂首走到了沈绯旁边的椅子上,似是打算安心等待。   “既是进了我的门,自当要守我的规矩,我既答应了指点军医,就一定会照做,而看诊之时,绝不允有第三人在场。”仙人师父含笑解释了一句,转身对舒妙烟扬了个手势,“将军,请!”   舒妙烟扬起嘴角,“有劳了。”   进暗门之后,呀的一声,身后的木门无风而合。   舒妙烟抬眼环顾,心里不由讶然。这里面居然是一间净室,石桌石椅石凳,就连床也是块光溜溜的云石制成,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极淡的青竹香气,直让人心旷神怡。   这人来人往的福来客栈里,居然会有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布置……委实精妙得很。   “前辈此地倒是雅致。”舒妙烟笑着赞了一句,回头看向那仙人师父,却见她脸上已然没有半点笑意,比之先前在外头的含笑爽朗完全是两个人。   神似玄冰,薄唇微抿,一双冷冰冰的眸子毫不掩饰的冷漠,隐含着凛冽的杀机,“镇南将军真是好胆识,难道不怕我趁机暗算你?”   舒妙烟微微一笑,负手闲闲立在门边,“在下虽然不是武林中人,却也听闻蟒仙盛名,前辈于山中多年不问世事,此番突然出山自当是维护正义,若是为了在下将多年美名毁于一旦,那是怎么算也不划算的。”   “你既猜出我是蟒仙,就该知道我生平最厌恶便是皇室之人!”蟒仙见她识出身份,当下盛气傲然地掸了掸衣袖,冷声道,“你身上的病,天下除了我,还真没有第二人可以解开!”   舒妙烟挑眉一笑,反问道,“前辈不救皇室中人的规矩在下倒是知道,但前辈与虞家如此亲厚,且在下既能进得了这间房里,说明前辈便不会袖手旁观,可对?”   蟒仙的脸色一白,显然被戳中了心事。   “我便不救你又如何?”蟒仙额角浮上一层阴厉之色,她生平从不欠人,方才若不是一时被虞三公子的激将法激中,想看看那所谓的镇南将军是不是能降得住小宝,又怎会落进这个圈套?   况且,以她的性子,又岂愿轻易在后辈面前服软?“你放过小宝之情,我已应了你指点军医,你我两不相欠,凭什么要救你?”   舒妙烟淡淡一笑,慢条斯理地找了张石凳坐下,“在下并未求前辈施手……”   一句话,憋得蟒仙脸涨得通红,竟是半天也没说出话来。确实,她从头至尾并未求她。可是,那不过是她并不知道有人已经为此事求了许久而已。那笨孩子,居然早知此事并未告诉她?   舒妙烟趁她尴尬未回神之际,又道,“在下身中苗盅,可对?”   蟒仙又是一愣,神情复杂,“你……知道?”   “原先是不知道的,”舒妙烟见她承认,不由叹了口气,“今天一早我突然腹痛,又闻得几种奇花的味道,便猜是如此,没想到……”她自幼练武,身体状况比常人都好,几乎从未生过病的她,又怎会突然受凉腹痛?当时她暗中示意孙书敏不要声张,便是要暗中察访原因,毕竟沛郡之行在即,总不能因为个肚子痛给耽误了。   半路上休憩之时,她趁着大家休息去问孙书敏,才知道一路上孙书敏之所以愁眉不展,正是担心她中了苗盅中的杀咒。苗盅是五月山的奇门医术,可治病,可疗伤,亦可杀人于无形,而这肚腹急痛之状,正是中了杀咒的表现。   当孙书敏说到,那杀咒的诱因是葛花,娇杏和极兰等六香交汇之时,她立时觉得手脚冰凉一片,连脊背上都阵阵发寒。能够轻易在她身上施咒的人不多,而巧能带了这几抹香的人就更少了,虽说那人以药香掩了这些味道,可一向对香味敏感的她又怎会闻不出来?她千猜万猜,怎么也没想到要置她于死地之人竟会是他……   她一直宁愿相信,他是有苦衷的,之所以在她面前掩饰身份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且至多不过是于她身上有所图谋罢了,可没料到他图的竟是她的命!   邵含雨啊邵含雨,这两年他若真要向她下手不是没有机会,此番到底是什么令他着急着要痛下杀手了呢?   “你既知这是苗盅,便该知道你仅余三个月的性命,”蟒仙冷笑着从石桌的灯盏里取了一颗铜钱大小的石珠捏在手里把玩,“中咒十九个月了,如今才发作,那施咒这人对你还是留了些情份的。”   舒妙烟不由苦笑,情份……十九个月前就对自己下手,还谈得上情份吗?十九个月前,也就是一年半前,那时她为他所救不久,正是两情浓厚时,他便是在那时候动手的罢?   原来,世上确实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那沧城的初识相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那你可知道,此咒若要除去,便要施咒之人身死?”蟒仙又是一句重雷炸在了舒妙烟的耳旁。   “而且,你应咒而亡时,那人必定也会随之消亡,这是逆天之术,必须以一命抵之。”   “以命抵命?”舒妙烟震惊之下,久久不能言语。   那也就是说,不管她是否得救,邵含雨是必定活不长久了……   难怪他说,三个月,他希望可以死在她的怀里。   原来他并没有骗她。   解不解咒   “将军似乎知道那下咒之人是谁?”蟒仙的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挑起了眉,“那将军是打算解呢还是与他同生共死?”   舒妙烟心中症结被刺中,不由心头火起,冷声道,“前辈方才不是还说不救吗?此事又哪里容得了我说了算?”如果说解咒便是邵含雨身死之时,她确实……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不是留恋那份掺杂了太多阴谋的爱情,而是她想知道,他这样做到底图的是什么。难道说两年前的救命之恩,不过是为了接近她而对她下咒?   不对,她直觉里事情绝不是这么简单。   蟒仙眼见舒妙烟不急不躁,肚子里也慢慢腾起了一窝火。此人明明知道命不久矣,居然还能这般淡定,说明她对那邵家小子不是一点点的感情,这样一来,她还确实犹豫是否要救她一命。   “我虽然答应别人要救你,但解咒毕竟牵涉到他人性命,这件事自当由你做主。毕竟命是你自己的。”   “那请问是谁请前辈相救的?”舒妙烟微微蹙眉,她中咒这件事连自己都不知情,旁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是我和别人的约定,为什么要告诉你?”蟒仙的神情冷淡,显然解咒之事她并不情愿。   舒妙烟思忖了一会,微微低下了眉,“请问前辈如何解咒?需要多少时间?”   “你是想问我,你的咒解开的时候,他会不会马上就死,对不对?”蟒仙神色了然,淡道,“施针后七日解咒,这七日内每个时辰会痛发一次,等你不痛的时候,也就是施咒之人向阎王报到之时,片刻都不会耽误。”   说完,她靠在窗前的一张大石椅上,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舒妙烟的答案。虽说明知去咒是势在必行之事,但想到能看到舒妙烟挣扎痛苦的表情,她心里就莫名的舒畅。   皇室的人,喜怒哀乐不都是不形于色的吗?这舒妙烟与邵含雨相恋两年,临了才知道爱人别有用心,不但隐瞒了身份,还利用亲近她的机会痛下杀手,这样的情形,她倒想知道她还能如何的不动声色?   舒妙烟低头沉默。她虽不是情圣,却也没想到自己会陷入这样残忍的现实。真正是人生中的一大讽刺。头一次,她决定对所有的男子敬而远之。   她从未想到,在那些巧笑柔情的背后,居然是如此令人发指的居心!   “前辈,请动手吧。”舒妙烟的声音喑哑中含了丝疲惫,这一生,也许没有什么选择比这件事更难了。   但是,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她不是菩萨,她的命不值得断送在这样的人手上。为这样的一份情去死,不仅是她舒妙烟的耻辱,也是安亲王府的耻辱。   此时她方才明白,为何谨帝会坚持不让她娶邵含雨,又为何会说,若真让她娶了,终有一天会后悔。   其实一切皇姨怕是早就了如指掌了罢?也许,在两年前就已经知道了真相,之所以一直没说,不过是对她的纵容。纵容她去爱一回,也痛一回。   那么,是谁请蟒仙来救她的?难不成竟是皇姨?可她就是迟钝,也能看出蟒仙对皇室中人的痛恶,又怎会为了皇姨对她出手相救……   轻微的‘丝丝’声打断了舒妙烟的思绪,她警觉地抬头,正看到那蟒仙的袖子里一颗细长的脑袋傲然自得地探了出来,通体赤红夹着怵目的黑斑,圆溜溜的小眼睛满是不屑,张着两颗细小的蟟牙一动不动地盯着舒妙烟的脖子,直看得她全身发毛。   舒妙烟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其实之前在外面制住那条巨蟒不过是攻其不备,蟒仙自十多年前纵横行江湖就一直盛名不衰,此人行踪莫测且脾气古怪,一身医毒之术更是出神入化,若真是要取她的性命,那根本是丝毫不费吹灰之事的事情。   “那个……这位是?”于爱蛇如命的蟒仙来说,对蛇的尊重怕是比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舒妙烟很识相地打了个招呼。   “大宝,乖。”蟒仙淡淡地睨她一眼,细长的手指温柔地摩着那条小蛇尖尖的脑袋,像是对待情人般的低语,“今天你有可有吃的了,等下我施针的时候,你的动作要快哦。”   舒妙烟听得毛骨怵然,这两个宝一看就是身含剧毒之物。那外面彪悍庞大的小宝,这细长瘦弱的却成了大宝,可见万物都不能光看表面……   “躺到床上去罢。”蟒仙抬手指向一旁光溜溜的石床,转身不知又从哪里摸了个乌漆的木盒出来。   舒妙烟微微蹙了下眉,依言走到那石床上躺下。虽然隔着两层衣料,身下的冷意却似寒九的冰雪般一寸寸蔓了上来,渐渐延伸到四肢百骸,不一会的时间,整个身体就冻到了几近麻木。   “千年寒石?”舒妙烟自颈部以下几乎全部陷入寒冰,只脑中还保留着清醒。   “不错,”蟒仙难掩得色,“要请得动我下山,那也得备些诚意才是,你所见到的不过是极小的一部分而已。”   舒妙烟沉默。是谁为她花费如此大的代价请蟒仙下山?当今的财势而言,除了皇上恐怕也只有虞家了。   可她与虞家之前几乎从无交集,却为何要为她做这么多?   身上的知觉渐渐流失,舒妙烟努力抬起头,正看到身上不知何时已经被蟒仙剥了个精光,而且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   半盏茶的时间后,舒妙烟忽然觉得一阵剧痛自脚底传来,身上原本正常的肤色瞬时泛出了数处蓝色的斑点,斑点颜色越来越浓,最后竟变成了一条条粗壮的长形蛇状,看上去极为诡异。   “这苗盅极费心思,养盅之人需终年以血供养,每月需要数碗血,常年累月下来,必定身亏体虚,难能长命。”蟒仙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喃喃地自语,也不知是说给舒妙烟听,还是在感叹着什么。   舒妙烟静静地听着,心底有奔涌的酸意波波袭来,一时竟觉得眼底有些湿润。原来爱一个人其实很容易,要恨一个人却那么难。   “我先替你取出盅虫,接下来你每个时辰都要捱剧痛噬骨之苦,若能捱过七日,便不会有事。”   “那……他何时会有感觉?”舒妙烟低声问。   “你不关心自己,反倒关心谋害你性命之人,镇南将军还真是侠骨柔情。”蟒仙语气难掩嘲弄,“他暂且还不会有感觉,那盅虫在大宝肚子里大约要三天才能全死,那时他体内母盅感应到子盅已亡,必定会发疯啃噬他的血肉,直至他痛死为止。”   “痛死吗?”舒妙烟阖上眼,想到邵含雨原本孱弱的身体,不由心下怆然。   “心疼别人还不如心疼自己,你接下来的七天能不能熬得过去就全凭你自己了,而且这七天你身体极弱,绝不能动武,若是有心之时在这时候再对你动手,就跟掐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你不想看看我如何驱盅?”见她依旧闭着眼睛,蟒仙摇了摇头。年轻人啊,总是容易为情所困,想当初……她是看不透这一关,这才落得寂落寥然,孑然一身。   “来,大宝。”蟒仙做了个古怪的手势,将那条通体赤红的小蛇引到了舒妙烟的身体上。   一道冰凉滑溜的东西慢慢蜿延到了肚腹上,舒妙烟本能地打了个激灵,不得已睁开眼,正看到蟒仙从木盒中取了柄寒光毕现的小匕首出来。   那匕首不过三寸来长,薄如蝉翼,色彩艳丽,一看便知绝非凡品。匕首的尖端有拇指大小的一颗通透翡翠,翡翠中流淌着一缕腥红,似是血液一般。   蟒仙执起匕首,只轻轻在她腕部点了一下,便有一道细长的血柱飙了出来,而一旁那条盘距在她腹上的赤红色小蛇,正兴奋地张大了嘴,将那道血柱稳稳地吸了进去,半点也没有洒漏。   直到蛇腹吸得鼓鼓囊囊,她身上的蓝色蛇斑也一点点消失殆尽,蟒仙才收了手,转手取出个瓷瓶倒了点粉末在伤口上,伤痕立时便凝成了暗红,渐渐结痂。   舒妙烟看得一眨不眨,眼见那蛇吸了她一肚子血就昂首挺胸地溜回了蟒仙的袖子里,不由问道,“那盅虫呢?”   蟒仙瞪她一眼,嗤笑一声,“那盅已经在大宝的肚子里,你以为是多大的虫子?你不会没见过盅虫吧?”   舒妙烟想想也对,常人身体能放多大个虫子?稍微有点大小,那必定是要有感觉的。   “好了,你休整一下,穿好衣裳,待下了地,身上冰麻感觉消失,可就要开始疼了。”蟒仙迅速地自她身上将银针一根根拔好,再仔细地收到了木盒中,便转身消失在房门口。   不一会,便见沈绯和虞三公子二人冲了进来,“你怎么样?”   舒妙烟正在整理衣裳,抬头见虞三公子正毫不知羞地自她身上梭巡着,连忙干咳一声,不自在地将衣服胡乱地遮到了胸前,抖声道,“三公子,还请回避一下。”   沈绯爆出一声爽朗的大笑,甚是好心地走上前,挡住了虞三公子的视线。   这一旁,虞三公子几乎是立时便低下了头,一缕绯红慢慢自颈项间蔓至了耳后。   关心则乱,他居然丝毫没注意到,她竟然未着寸缕……   “我先出去。”虞三公子低声嘟了一句,急急向门边奔去。难怪那蟒仙说他们可以进去的时候,脸上有一丝坏笑,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暗露锋芒   舒妙烟走出房门时,步子明显有些不稳。脸色白得瘆人,嘴唇冻得乌紫,最令人不忍去看的,是她眼底那抹压抑的悲凉。   虞三公子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便低下了头,将一件绛紫的暖绸披风递了过来,“沈都尉,先给将军披上。”   沈绯伸手接过,一面帮舒妙烟系上,一面略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披风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刚才来的时候明明没带……这家伙会变戏法的吗?   虞三公子无视沈绯困顿的眼神,只用眼角扫了下舒妙烟手腕的伤口,淡道,“我去让他们准备一下,神仙师父,我先走了,明日一早再来看你。”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准备什么啊?”沈绯莫名其妙地瞪着他的背影。   “热水。”虞三公子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人都冻成这个样子了,不备热水难道要冷死?这些个女人都是这么粗心的?   沈绯忍不住腹诽,不过是热水而已,就不能派个人去吗?非得他亲自去?   蟒仙的眼神在几个人之间转了一圈,似笑非笑地定在了舒妙烟身上,“不错,还坚持着没晕过去,倒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少年将军。”   “蒙前辈搭救,妙烟此生感激不尽。”舒妙烟努力抑制着全身上腾下窜的痛意,长揖到底,认真地行了个大礼。   沈绯连忙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形,暗暗吁了口气。心痛加伤痛,这人还能这么站着,倒确实是不容易。   “受你这一礼,我倒也不虚。”蟒仙泰然不动地受了礼,又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一圈,淡道,“这七天忌食寒凉之物,忌男女情事,将军切记。”   “晚辈记下了!”舒妙烟点头应下,她这会已经痛得腿肚子打颤,根本连站着都是折磨,若不是沈绯扶着,怕是早就倒下去了。   蟒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道,“你这几天不要打草惊蛇,那人既能在你身上下盅一次,说不定就有第二次,你的身体就是铁打的也经不起再折腾一次。”   舒妙烟微微动了下唇,满口苦涩难言,扶着沈绯慢慢踱出了跨院。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虞三公子携鱼米走到舒妙烟住的厢房时,正看到邵含雨倚在门旁等候,看样子像是已经等了许久。   夜色正浓,院中仅点了几盏六角纱绢宫灯,光线并不太明朗。邵含雨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如意缎绣袍子,乌黑的发丝随意地散着,更衬得脸色苍白虚弱。见虞三公子过来,一双流媚的眸子倏地迸出了无法掩饰的恨意。   “好巧,邵公子也是来找将军的?”不待他开口,虞三公子慢悠悠地晃上前,含笑道,“将军可在?”   邵含雨偏过头,明显不愿与他多说。好一会,才极为勉强地吐了两个字,“不在。”   “哦,那我便进房去等。”虞三公子笑睨他一眼,朝一旁的鱼米道,“把房门打开。”   “你凭什么进她的房?”邵含雨的声音冷得像是从腊月里的冰雪,“三公子待字闺中尚未嫁人,如此在外抛头露面已是不妥,还是爱惜名声的好。”   说完,他看似不经意地瞄了眼旁边的鱼米,又将眼神投向楼下的院门。   鱼米清咳一声,嘴角有忍俊不禁的笑意,“那,三公子,还要不要开门?”   虞三公子眸色一深,声音里笑意更浓,“邵公子的消息怕是不太灵通呢,我本是没有许人,不过几天前已有家母做主指了人家。如今待字闺中的,是邵公子罢?听说邵公子许久都未归家,也不怕邵家家主担心吗?”   “我邵家的事情尚轮不到你来管。”邵含雨靠在那里动也没动,冷声道,“你是许了人家不错,但虞三公子呢?”   “噗。”虞三公子再也忍不住笑,朝一旁鱼米飞了个媚眼,“邵含雨,你连我易成这样都能认出来,我该不该觉得荣幸呢?”   “错,我不认得你。”邵含雨的眼神透过幽暗的夜幕落到了遥远的天边,声音依旧是透骨的凉意,“你休想我告诉她你的身份,凭你,也就只能借这么不入流的手段接近她罢了。”   “既是三公子并不在意名声,”他淡淡地扬起了眉,“那他夜闯镇南将军房中引诱不遂的事情,我便代劳了。”   虞三公子嗤笑一声,甚为不屑地扬了扬眉,“请便。”   一旁鱼米脸瞬间就变了变,好一会,她默默悲愤地低下了头。什么叫交友不慎,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开门吧。”虞三公子盯着鱼米捏在手里的钥匙,摊开手,“你不开我开。”   鱼米咬了咬牙,叹气着开门。   铁匙相交的声音明显又激怒了邵含雨,他猛地转过身,直直地盯着虞三公子,“你离她远点,我告诉你,这辈子她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就是死,也不会有你的份!”   虞三公子轻笑,一丝讽意自眼里滑过,“邵含雨,你是不是病糊涂了?她就是死,恐怕与她同枕共衾的也只能是我罢?”   “同枕共衾?你以为三个月后你就能得偿心愿?”邵含雨眼角挑起了一抹狠厉,“你说,若是你入不得舒氏族谱,还能不能和她百年好合?”   “哦?入不得族谱……”虞三公子眉眼潋滟,似是认真思忖了一会,轻笑道,“邵含雨,你最好放弃你可笑的念头,我原以为你是真心待她,倒也愿意成全你,但如今……我不可能再纵容你伤害她。”   “呵,”邵含雨不屑地睥着他,眼底有一丝诡色闪过,“我需要你成全我?你别以为你暗中做的事情我不知道。”   忽而,他慢慢靠近几步,极低的声音唯有彼此才能听到,“你说,是你爱她还是我爱她?我若真不想让她好好活着,又怎会让蟒仙有救治她的机会?而你,是请蟒仙来的人,也就是间接杀死我的人,以她的性情,你说她会不会一个杀了我的男人共床共枕,恩爱缠绵?”   “她就算恨我,怨我,但到底我是她第一个爱上的男人,她第一次亲吻的男人是我,第一次拥抱的男人是我,甚至差一点,我就是她的人,沈玠,但愿你所谓的大度,所谓的容忍真的能持续到那一天!”   “我敢打赌,她根本连碰都不会碰你!”他漂亮的眸子在夜色中异样的璀亮,散发出十足自信的光芒,令墨三公子忍不住心底一寒。   是的,他说的这些并非不可能。这也是他心里最最不愿去面对的一切。毕竟沈玠两个字,对舒妙烟来说,是没有份量的,什么也不算。   只不过,邵含雨对他的了解,又有多少呢?   “她碰不碰我都无关紧要,我却知道,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从你第一天心怀不轨接近她开始,你们之间就注定了只是一个故事,故事——你可明白?”虞三公子轻飘飘地睨他一眼,清润悦耳的声音一点点湮灭在风里。   邵含雨沉默了。   是的,只是一个故事。只不过他一直在努力改变故事的结局而已。   院门外,舒妙烟靠在墙上几乎已经挪不动步子。   “还没查到三殿下的下落?”暗沉的夜色下,她的眸子浓得看不清任何情绪。   乔安眉眼角瞄向院中楼上隐隐的人影,点头道,“刺客身份不明,只留下了这个。”   舒妙烟低头一看,那是一块暗墨色的玉笔,暗刻着鹰形饰纹,打造精致,似乎是被制成了暗器的模样。   “居然有人用这种暗器?”她迄今为止从未见过这种奇异的东西,“派人送去云雨楼查一下。”   这事情还实在是凑巧得蹊跷,她去蟒仙那里驱盅的这点工夫,舒妙泉居然就遭了暗算,以她对舒妙泉的了解,她尚不足以如此大意,这牡丹镇离京城不过大半天的路程,谁又敢在皇上的眼皮底下动手?   “是,属下这就派人送去。”乔安眉眸光闪了闪,将那玉笔收到怀里。   “主子,快点进去歇下吧。”千安、千柳两人急得满脸焦灼,却只能无奈地干瞪眼。明明人都站不稳了,有什么话不能进房再说,非得站在这里?   舒妙烟叹气,“好吧,扶我进去,”转头向沈绯道,“沈都尉,今天有劳了。”   “很快就是一家人,将军何必如何客气?”沈绯笑容可掬,回答得异常响亮。   “也是。”舒妙烟吃力地扬起一抹笑,待要再说什么,却觉眼前突然一黑,软软地倒在了乔安眉的怀里。   而此时,原本安静的客栈忽然响起了一阵躁动,十数人急急地冲了进来,正是消失不见的三皇女舒妙泉等人。   “三殿下可好?”沈绯眼角瞄向乔安眉抱着舒妙烟离去的背影,低头给舒妙泉行了个礼。   “本王没事。”舒妙泉面色阴沉,她神色复杂地看向舒妙烟住的院落,冷冷地扬起了眉,“她怎么了?”   这么不客气的口气?——沈绯一愣,继而略含担忧地回答,“将军早晨临行前突然腹中急痛,此时怕是又犯了。”   “哦……竟然如此。”舒妙泉脸色稍霁,“我去休息,沈都尉也早点休息罢。”   “是,三殿下慢走。”沈绯低头,嘴角一咧,不知是笑还是叹。这人一会本王,一会又自称我,真是……很不好相处哪。   孤注一掷   直待走廊上的声音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舒妙烟才在昏昏沉沉中睁开了眼。湿热的水汽在她清雅的眉目间凝成细小的水珠,蒙蒙一片,连表情都被模糊了几分。   略略动了下唇形,她慢慢地吐出一口气,“都走了吧?”   “回主子,乔统领已经劝邵公子回房休息了。”千安、千柳相视一眼,有点困惑又有点了然。主子难道是在避邵公子?   “主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千柳体贴地帮她一点点梳理着发丝,小心翼翼地询问。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知她是随着虞三公子和沈绯去看了什么高人,结果回来就成了只剩半条命的样子。   这个样子,实在是叫人无法不心疼。   舒妙烟轻轻地叹了口气。面对两个跟随自己多年如同亲人般的贴身小厮,那毫不掩饰的,没有半点虚假的担心关切,让她多少有些安慰。   这才是真正的家人,真正的,可以随时为你去死的,亲人。   爱情——果然只是传说里的故事存在而已。   “你家主子被人下了盅,差点没命,现在从阎王那里拣了条命回来,当高兴才是。”舒妙烟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千安、千柳一听,眼眶立时就红了。   “是谁下的盅?”千柳的声音骨子里的发狠,恨不能将那人生啖血肉。   千安抓着她的手,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舒妙烟撑着额头笑,抬手捏了捏他们的脸,“好了,我不是没事,那个人也活不长了。只不过你主子我这几天要受点罪,又要辛苦你们了。”   说实话,她还真是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邵含雨,前一刻还柔情款款,下一刻便要将她置于死地,她是不是也当和他一样,来个两面三刀,虚与委蛇?   “我们辛苦点有什么关系,”千柳脸有点红,也不知道是被捏的,还是被湿气熏的。好一会,他温温问了一句,“那个下盅的人,是姓邵的吧?”   舒妙烟沉默。这两个人跟着她身边多年,也许很多事情比她都看得清楚、透彻。   一旁千安自架子上拿了巾帕递过来,不满地瞪向千柳,“管他是谁呢,主子没事就好。”这事根本就不用问,还能有谁有那个机会?这时候再追问,岂不是在她心口上洒盐?   “起吧,不能再泡了。这三公子可真是周到,又是热水又是锦褥的,比那个……哼,强多了。”   “同样的出身,怎么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都伤成这样了,就知道在外头傻站着,连问都不知道问一句。”   “人家三公子不过是萍水相逢,都能想得这么体贴,两年的情份都比不上个外人,真是。”   两人言来语往,字字犀利,舒妙烟听得动也不动,好一会,微微眯起了眼,神情颇为享受地哼唧了一声,“千柳,好困,扶我去睡吧。每个时辰要疼一次,我得养着精神,那些个有的没的,少说几句,隔墙有耳。”   千柳将湿帕子往桶里一扔,咬牙道,“主子,日后邵公子若真进了门,可千万别让属下去他那里,不然的话,……”他倒宁愿离开,眼不见为净,他守了这么多年放在心尖上的人,就是这么被人糟踏的?   “不然什么?”舒妙烟斜睨他一眼,见他一张俏脸被气得鼓鼓的,心里不由泛起一丝柔软,“放心,他不会进门的。”   “不会就好。”千柳余怒未消,犹自恨恨地瞪了一眼房门的方向。   “这被子真舒服。”舒妙烟沾上床就抱着枕头舒服得哼哼,连脚指头都不想动。“虞家的客栈果然就是不一样,三殿下的眼光就是好。”   早知如此,她真该早点和虞家打好关系,这岂止是宾至如归,简直就让她差点感动得流泪啊。不过,很可惜,再舒服她也只能睡一会,一个时辰痛一次,还不知道是怎么个痛法……   被褥柔软舒服,有清新的阳光味,还有黎明桃花初绽的淡淡清香,夹杂着一种不知名的,却叫人莫名的放松的陈年酒香,丝丝缕缕,一寸一寸地麻痹着思绪,只一会,便不知不觉入了梦。   梦里,有大片大片盛开的桃花,粉絮飞扬,微风沉醉,雅如仙境。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舒妙烟是被一阵惊惶的呼喊从梦里拽了出来,身上的被子被扯得一半都掉到地上,冰凉的寒意以及彻骨的痛意在瞬间充斥了全身,耳旁,是邵含雨带着哽咽的哭声,“妙烟,你好不好?”   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拽住了她的手,“妙烟,为什么他们不让我见你?”   舒妙烟忍痛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中,他正跪趴在床边,满眼红丝,苍白孱弱,那盈盈凤目中,雾蒙蒙一片。   真正是我见犹怜,楚楚柔弱。   明明知道他的关心是假的,明明知道她所承受的一切,罪魁祸首就是他,在面对这样揪心痛楚的眼神时,她还是心里泛起了酸楚,无可奈何又悲辛苦涩。   “含雨,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她轻轻叹了口气,静静注视着他的眉眼。   “妙烟,”他湿翘的长睫像是雨中彷徨的黑蝶,凄然无助又隐含着憧憬,“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但是,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相信你什么呢?”舒妙烟按住他颤抖的肩膀,有些吃力地坐起了身,千柳及时地往她身后添了个靠枕,以让她能舒服一点。   其实她原本睡得很香啊,看天色都快两个时辰了,怎么这会才觉得痛呢?怎么一看到他就痛了呢?   “相信……我是爱你的。”邵含雨用力地咬着嘴唇,卸去了面纱,那张容颜美丽而脆弱,直白却羞涩的宣告,似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令人移不开视线的魅惑。   是的,他是爱她的,其实她宁愿相信,这一刻他确实是爱她的。可是再深远的爱,又怎么禁得起这样性命筱关的摧残?   “那么,爱我又如何呢?”   邵含雨蓦地抓紧了她的手,只觉得心凉透凉透。她说,爱她又如何?   她的脸依旧清雅华贵,眼神温柔又聪睿,明明是金戈铁马的武将,却有着一副如此让人沉迷心醉的脸皮,自他第一次不经意‘救’了她时,他便一直在控制自己,不要爱上她,不要爱上她……   “原来,我的一片真心,于你来说已经分文不值。”他的声音哀切中含着乞求,不管旁边千安和千柳的注视,发了疯般的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的手臂紧紧地箍住她,像是抓住了大海中救生的浮木,那缠绕而窒息的温度令她下意识地偏过了头。   “妙烟,我要走了。”像是在佐证这句话真实性,他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些,声音却沙哑得令人不忍去听。“我和你单独说会话,好不好?”   是啊,他要走了。他该是知道她已经解了咒罢?那么,他就只有七天的性命了。   她生,则他死。   “千安,你们先出去罢。”舒妙烟轻轻地笑了笑,待两人走出去带上房门,这才回手拥住了他,像是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那么,含雨,你要去哪里呢?”   她的声音低似呢喃,却温柔得像是三月的春雨,令他忍不住恍了下神,下意识又往她怀里蹭了蹭,“娘亲急事召唤我回府,我想,也许是她知道你已定亲的事情了。我曾答应她,如果不能做你的正君,就要接受她为我寻的亲事。”   “妙烟,我要走了,我放不下你,我该怎么办?”他不管不顾地堵住了她将要出口的话,柔软而清甜的唇,含着绝望的呼吸,主动地缠上了她。   舒妙烟闭上了眼,连微笑都觉得多余。   这样的借口,也好。   之所以要走,是不想让她看着他死罢?可他的任务既然失败,又当如何弥补呢?   他在吻着她,却激不起她的半点热情,连一丝涟漪都没有。这样鲜明的一幕,让舒妙烟脑中腾起些荒唐感,一时竟觉得全身那些侵袭而来的剧痛都被忽略了。   “妙烟,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邵含雨对她的漠然似乎不觉,反而主动勾住她的脖子,迷蒙含情的眉眼里一片潋滟风情,呼吸因紧张而急促,“妙烟,你答应我,好不好?”   舒妙烟没有动,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浓得如同黎明前的暗夜,沉静而安寂。   “你说吧。”耐不住他在她身上越来越不规矩的动作,她缓缓开了口。   她不知道,为何他能一面对她身上如此明显的痛毫不关心,一面又那般信誓旦旦地宣告对她的爱,在这种时候,他不是坦白,不是告别,而是……挑逗。   他的爱,真正是‘与众不同’,而她——却隔了这么久才看清。   耳边响起他温软而缠绵的声音,郑重又认真,“这一生,我心里只有你,我不想和任何别的女人有牵扯。”   “所以,明天我要走了,我想……把自己交给你。”   “交给我?”舒妙烟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一字一顿,她低头认真而仔细地凝着他热切的眼神,竟一下子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这七天忌食寒凉之物,忌男女情事,将军切记。”蟒仙的叮嘱她没敢忘,居然这么快就要面对了?   他果然,还是嫌她没死啊……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好想,好想。妙烟,你就答应我罢。”他卑微地伏在她的面前,嘴唇哆嗦着印在她手心,温热湿潮,却印得她心里一阵刺痛。   就连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都不留了么……   “含雨……”舒妙烟微微笑起来,刚想推开他,却发现全身根本使上不半点力气,而一向柔弱病重的男子,此时正霸道而急切地撕扯着她的衣裳。   布帛的撕裂声,占有的低喘声,像是一根久崩而忽然断裂的弦,将舒妙烟心底仅剩的一点情份扯成了支离破碎。   “荒唐!”她使出所有的力气将怀里的男人扔到了门边,同时,一声‘砰’的猛烈破门声,一抹艳绝的身影风一般地冲了进来。   “邵含雨,你还要不要脸?”红影一闪,虞三公子身上的外衫稳稳地罩到了舒妙烟的身上,遮住了一床的春光。   死别心愿   邵含雨在一瞬间的茫然后,神情变得木然。清晨微朦的光线映入他的眼底,如雨雾里的光影,渐渐化作了灰烬。   “公子……”一道尖细的声音凄厉地响起,瘦小的棉棠像只愤怒的小兽般撞了进来。   “公子,有没有伤到哪里?她怎么能这样待你?”   他抖抖索地搀起坐在地上的邵含雨,看向舒妙烟的那一眼,是令人发怵的怨毒,“将军,你这样待公子,你可对得起他?两年来,他心里眼里只有你,最终换来什么?你向家主承诺的婚事呢?你说过要明媒正娶公子进门的呢?公子有他的不得已,你又为他考虑过多少?而这两年,若不是为了你,公子耗尽心血以血克……”   话音被邵含雨低弱的声音打断,他静静地看着舒妙烟,神情脆弱得像是冬雪里无助的寒梅,执着而美艳,“身份我不能选择,但是,很抱歉,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另娶他人,所以……妙烟,对不起。”   他忽然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一步步挪到了她的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你……不要和沈玠在一起。”   他眼里盈满了泪水,却努力咬着嘴唇让它不要掉下来,“希望你,在知道一切之后,可以成全我这个小小的心愿。”   舒妙烟阖眸不语。痛,有一种早已融在骨血里的眷恋,正在一丝丝地从血肉中剥离,痛得支离破碎,甚至忘了时间的流逝。   久久的沉默后,邵含雨垂下了眼睫。他嘴角那抹苍凉的弧度,慢慢弯成了一条线。   像是要看清她腕间的那道伤口,他颤抖着去撩开她的衣袖,手才伸到一半,却被千安、千柳两人警惕地一把拨开。   “呵……原来你已经痛得没有力气,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也很痛。”   他深深地看向那满眼疲倦的女子,叹息着转身,“我走了,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彼岸流年曾相知,一腔痴情终成空。原来,不该有的感情,果然是不值得付出的。   故事的结局,他其实早已知晓,只是一直不愿去面对罢了。   而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去看门口的虞三公子一眼。连眼角都不曾。   舒妙烟靠在被子里没有动,不是不想动,也不是不想回应,毕竟是最后一面,就算有再深的恨,她也不愿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让他难堪。   说到底,这是她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   可是,她动不了。身上,痛得连每寸骨头都像要被辗碎,双手,每使出一分力气,都被千安和千柳二人轻易地摁了下去。   “主子,你养好身体才最重要,是非曲直,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乔安眉大步迈到床前,皱着眉安抚着她。   舒妙烟摇摇头,她只觉得,哪里都痛,痛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许下一刻,便会死去。   身上红色的外袍是虞三公子的,那刺目的艳红晃得眼晕,她哼唧一声,朝乔安眉使了个眼色。   乔安眉会意地将那袍子拿开,转手递到门旁的人手里,“多谢三公子,我家主子承蒙照顾,感激不尽。”   虞三公子随意地接过外袍,轻易便看穿了她的疏离,淡淡道,“将军请好好休息,我去准备马车,等下就出发。”   “这么快就走?”乔安眉诧道,“将军正痛着,不等一会吗?”   “将军要痛七天,事情却耽误不得七天,这是三殿下的意思。”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似乎方才急着踢门救人的不是他一般。   “三殿下重要,我们家主子就不重要了?”乔安眉摇摇头,这商家的作风,她还真是不敢苟同。他对主子好,大概也是看着三殿下的面子罢?   “好痛,男人真是麻烦,安眉啊,我好痛。”舒妙烟趴在被子里哼哼,“这么痛怎么走,让三殿下先走好了。”   “啊?她不是遇刺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说完又昏昏地嚷了一句,很不情愿地趴着被窝。   “两个时辰前就回来了。”乔安眉哭笑不得地关上门,掩住舒妙烟无理取闹的耍赖。她比谁都清楚,这主子越是表面没事,其实心里就越当回事,邵公子的事情……一日不解开真相,她怕是一天都不会安心。   而且,她从来都觉得那邵公子不是个省油的灯,走都走了,还说这么通不清不楚的话,明明是他害了主子,怎么听着倒像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那个小小的请求——不要和沈玠在一起,这个请求还真是好小……好小。   临死前最后一个请求啊……以主子的性子,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怜了,未来的当家主夫,怕是要受点磨难了。   ————   一墙之隔的厢房里,邵含雨趴在桌上痛哭失声,直到两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才在棉棠的哄劝下换衣上妆。   “棉棠,我不要嫁人,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要让我不清不白的走吗?”   “主子,这是家主的意思,等回去后你和家主商量一下,也许她能改变主意,你一直不肯回府,只能让事情更糟。”   “可是,我不放心啊,你说怎么办,她居然盖着沈玠的被子,沈玠的枕头,那个蔓酒香枕是沈玠的宝,竟然就这么给她用了,他们还没有成亲呢,就用一个枕头,我不甘心,不甘心!”   “我就要把他的被子拉下来,我就要让她痛,想用蔓酒加蝎草止疼,我偏不,他倒是知道心疼她,我就不心疼,凭什么我为她做的她就不知道,凭什么他沈玠就这么轻而易举做她的正君!”   棉棠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失神的眼睛,心疼地咬了咬牙,“主子,我叫你把事情和她说清楚,你又不肯,现在家主和她那里,你两头不讨好,又何苦呢?”   “你叫我说什么?难道要我告诉她,我本来就是居心叵测接近她,只不过现在管不住自己的心了,才暗中帮她延了杀咒?就算告诉她又怎样?我都快死了,难不成还叫她不安心?”说到这里,邵含雨用力地将手边一根簪子摔向地上,玉石相撞,立时一断为二。   “我就要让她慢慢知道真相,虽然身份与她相对,我却从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我要让她知道,沈玠才是我和她之间最大的阻力!”   “总有那一天,我要叫沈玠生不如死,连个死人都斗不过,他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公子……”棉棠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丢下梳子抱着邵含雨号啕大哭起来,愁苦凄惨的悲恸哭声斥天动地,一瞬间便充满了整座院落。   舒妙烟正在喝水的手一抖,几滴温热的茶水溅出来,将新换的锦袍染上了几片氲氤。   ——————   来时的队伍一分为二各奔东西,舒妙泉默不做声地看着这一切,走到舒妙烟的马车前问道,“妙烟,你可好些了?到底是什么病痛成这样?”   “没事,急症而已。”舒妙烟扶着额头,风掀起车帘的空隙里,正看到那抹绯色的身影,弱不胜衣,风华绝伦。   犹记得,当初被她救醒的那一刻,他也是这样站在门口,惊艳了月华,黯淡了流年。   其实,她是想过要与他恩爱携老的……   “主子……好不容易忍过了这会痛,先睡一会罢。”千安的声音低淳关切,将她从遥远的思绪里拉回,抬眸时,正对上舒妙泉若有所思的眼神。   “妙烟,我们下一站去南溪镇,路上可能要快些,你且好好休息。”舒妙泉慢悠悠地放下车帘,转头退了出去。   “听说你遇刺了?”舒妙烟对着她的背影问。   “呵,小事而已,”舒妙泉的声音和着阵阵马蹄,听得有些模糊,“应付惯了。”   舒妙烟也不再问。是啊,应付惯了,身为皇女,这种事情自然是司空见惯的了,又何必小题大做。   “主子,邵家家主求见。”才行了几步,车门外乔安眉恭敬的声音响起,夹杂着邵家家主凌厉响亮的语调,“镇南将军别来无恙,不知可方便见上一面?”   “我家主子身体抱恙,现在不适合见客,请邵家家主多担待。”千安直接回了一句,语气甚是客气。   邵家家主沉默了一会,倒也不勉强,只朗然道,“既如此,将军保重,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只管找邵某。亲家不成仁义在,哈哈哈!”说罢便策马绝尘而去。   舒妙烟歪着头,似乎正在想象邵家家主的模样。   还是那副淡定又慷慨的性情,当时遇上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人不像是个商人,心下便多了欣赏,如今这一时,竟觉得有些伤感起来,其实邵家,原本就不是商人那么简单啊。   唯一的亲生儿子将在七日后离世,她却能笑得这么响亮,这需要何等的心肠城府才能做到……   --------------------------------------------------------------------------------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要V了,就这几天,更新照旧。   不知道怎么充值的亲请点此参阅:   关于积分:每月有300积分可送,留言可换取积分,25字/分,么么,有啥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麻烦之事[VIP]   舒妙烟在马车上坐了好一会,才发现这车根本就不是来时与邵含雨同乘的那一辆。富贵张扬的摆设,华丽繁复的纹饰,连被子和枕头都是昨夜在福来客栈里睡的那一套,想来应当是虞家的东西。   “府里的马车呢?”虽说这车上也备了她爱吃的糕点,陪在身旁的也是千安和千柳,可她总觉得有点不自在,可到底是哪里不自在,却也说不上来。   “主子坐一辆车不够吗?”千安板着脸在削苹果,发呆这么久才反应过来,比他预计中倒是快了一点。   废话,她一个人当然坐不了两辆车,可浪费总不好罢?“车子不见了,回去了父君要罗嗦。”舒妙烟嘀咕得很没底气。   “主子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小事来了?”一旁千柳不着痕迹地将车帘拉好,这车都走了这么远了,主子的眼睛总算是舍得从窗外收回来了。   “虞公子说,府里的车太显眼,还是虞府的方便。”   舒妙烟楞了楞,这什么时候起,虞三公子都成了这趟差事的主子了?那舒妙泉到底和这人什么关系,竟对他如此言听计从?   “好不容易这会不疼,我出去透透气。”她原本就习惯了纵马快驰,这陌生的马车装饰又让她憋得难受,真不如出去和玉狮子亲热亲热的好。   见她猫了腰出来,正在车前与虞三公子并骑谈笑着的舒妙泉诧异地回过头,表情一瞬间的僵硬后,她笑了笑,“妙烟,在车里闷得受不住了?”   “这秋老虎总算是过去了,还是外头舒服。”舒妙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你该不会是想念邵公子了罢?也对,来时成双,如今孤单,我能理解!”舒妙泉一副通透了解的样子,勒马跑到舒妙泉的玉狮子旁,爽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如同我与沈玠,十多年的情份,结果还不是佳人别抱,你和他不过才两年而已,过些日子总能忘了的。”   舒妙烟不由皱了皱眉,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面前提醒与沈玠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她与沈玠不过是名义上定了亲,但到底沈玠也是她未来的正君,这该算是明目张胆的挑衅罢?   可这人的表情,倒是诚挚得令人发不出火来。是该说她戏演得太好,还是说她欺定了她不会还手?   “说到你和沈玠,”舒妙烟慢吞吞地摸了摸玉狮子长长的鬓毛,很是为难地沉默了下来。   “怎么?你想问什么,我和沈玠之间是清白的,你莫要多想。”舒妙泉明显非常想和她讨论有关沈玠的问题,一句话说得极其暧昧,明显欲盖弥彰。   虞三公子青纱外的眸子暗沉如海,他极快回头地瞥了舒妙泉一眼,淡淡地将目光投向远处人影稀零的官道。   “妙泉,我好像有些日子没这么唤你了,还是小时候叫得溜口。”舒妙烟笑眯眯的夹了夹马腹,赶上与舒妙泉的马并行。   舒妙泉愣了一下,似是想到童年的趣事,脸上泛出几许怀念之色来。   “我可是一直叫你妙烟,是你和我见外,成天三殿下三殿下的,唉。”她语气颇为感伤,听上去隐有一丝遗憾。   “既如此,我也得说你几句。”舒妙烟忽然扳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地直视前方,压低了声音道,“你说你也是的,样样都出色,偏偏碰上沈玠怎么就脑子不清楚了呢?”   “什么?”舒妙泉脸色微变,“我怎么脑子不清楚了?”   “十多年的工夫,你和他之间还是清白的,你说是你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舒妙烟努力忽视头顶上绿油油的光芒,笑得不怀好意。   舒妙泉被一噎,眼底迅速地闪过一丝雷霆万钧的怒意,很快又恢复了温文的笑,“妙烟,你这是笑我呢,还是庆幸他没给你戴绿帽子?”   舒妙烟不是傻的,当然听出她这话里暗藏的锋芒,再三当着她的面谈论与沈玠的事情,她要是再不反击,这一路上怕是再也没日子过了。   “妙泉啊,我说你可小心点,这话要是暗卫传到皇姨那里去,你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难道你想说她老人家乱点鸳鸯谱,指个不清不白的男人给我?”   队伍里肯定是有皇上那只老狐狸派来的暗卫,虽说皇家暗卫是不可能乱嚼舌根子的,但以舒妙泉和太女目前的形势来看,她可是一句话也输不起的。   果然,舒妙泉的脸在一瞬间变了颜色,很是勉强动了动唇,“我是和你开玩笑的,母皇如此器重你,才会将玠儿指给你……”   “咳,玠儿可不是你叫的,”舒妙烟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阴冷,只一瞬,又恢复了笑容,“他未入我安亲王府前你尚可开开玩笑,如今既已是我的正君,你便要顾及他的名声才是,我有时可真怀疑,你当真喜欢他?喜欢到在他未来妻主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示他的不清不白?”   “妙泉,你若实在是寂寞难忍,这次回京后我就上禀皇姨,早点给你指门亲事,也免得你老惦着我家正君,我虽不是个重情之人,却也会善待于他,”   “可是……”舒妙泉的眼里有一丝挣扎。   “你想说他心里有你?”舒妙烟冷笑,“那你叫他随你私奔,他若愿意,我便绝不阻拦,而且我保证,自当会在皇姨面前帮你善后,如何?”她还真是看不惯这人一副苦大情深的样子……   “你……”舒妙泉像是被重拳击中了一般失去了表情,脸色苍白得让人不忍直视,“你果然是知道的,你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舒妙烟笑得凉薄,有点自嘲,也有些犀利,“他是沈相最疼的嫡孙,他有他的责任,即使他对你有感情,那也是过去的事,为今沈相允了亲事,那便说明他那个宝贝嫡孙是同意了的,不然以沈相……想要取消婚事总是有办法的。”   “不是这样,原来你还不知道……”舒妙泉喃喃低语。忽然,她猛地挥了下马鞭,直冲出了十数丈远也没回头。   “不知道什么啊?”舒妙烟摸不着头绪,眼见一旁虞三公子正在出神想着什么,只觉得这气氛实在是有些怪异。   她都说到这种地步了,这人怎么还死不悔改?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飘着些细雨,微凉的雨丝密密麻麻,细如牛毛,只一会,便将路上的的泥土淹湿了颜色。   一柄油纸伞撑到了头顶,挡住了雨幕,温凉的声音淡淡地传来,“主子,回车上罢。”   “好。”她当然不能拒绝,其实千安的性子若是发起火来,那也是很可怕的。   倏地,一阵尖锐刺耳的急哨传来,前方的密林里有十数骑红色人影冲了出来,胸绣苍鹰,袍裾如焰,滚滚的马蹄声中,那为首一人狞笑着扬起了手里的弓箭。   舒妙烟还没来得及爬上车,眼角就瞥到一支带着火焰的箭矢如流云般地朝自己射来,那刺目的耀眼光芒,瞬间将阴沉沉的天气点亮成绚烂一片。   “给我进去!”怒不可遏的声音来自前面一身红衣的虞三公子,他艳炽流媚的的眸中暴出冰凉如雪的寒芒,衣袖下的手腕一抖,居然手里就多了把通体透明的寒玉剑,‘叮’的一声,如同冰火相撞,带火的箭矢竟顺着来时的方向又疾射了出去,直至‘扑’的一声,没入那为首红衣人的马蹄前,马惊嘶一声,掀起一阵躁乱。   嗤——一声轻笑。   虞三公子低头一看,脸色止不住变了变。   挡住箭的居然不是他的剑,而舒妙烟手里的苹果核。   这女人,居然用内力,不想要命了?   舒妙烟很不爽地噔了他一眼。她镇南将军,什么时候要听一个男人的指挥了?就算没有了武功,这么点小阵仗还能应付不了?   不过,痛……好痛……身上的痛又发了。   “主子!”“将军!”   乔安眉和沈绯等原本跟在马车后面的人迅速地汇拢了过来,团团地将车身围住,“你先上车。”   “查,一定要查清楚!七天都不让人安生!”舒妙烟气得七窍生烟,恨恨地窝回到马车里。   千柳牵起被子帮她顺气,摇头不解,“主子,你这是何必,这群人属下都能猜出来是谁,您还能不知道吗?”   舒妙烟瞪了瞪眼,她自然一眼就看出那些人的来历了,可如今,她却是不能说出来,这种事情就得装傻。   如果说目标是舒妙泉,倒勉强说得过去。可太女的人马向她动手,实在是让她意外得很。   “难道说终于等不及了?”舒妙烟痛得牙齿咯咯作响。好吧,她不过和舒妙泉同路一天而已,太女的耐性,实在是不咋滴啊。   “去,把那个男人给我叫进来,一个男人家箭里雨里的,真是麻烦。”舒妙烟抖手指着车门,“这一路上我可指着他照顾呢。”   千柳眉头动了动,眼里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意。   第二回合[VIP]   很快,虞三公子被请进了马车。虽说动作上有点不情不愿,进来之后倒也并不拘束,优优雅雅地落了座,随手便将手里的长剑扔在了一旁。   “公子没受伤吧?”千安关切地问候了一句。   “我没事,你家主子可是又痛了?”虞三公子淡淡睇向窝在被子里头也不抬的女人。   “是的。”千安长长地叹了口气,心疼地将舒妙烟脸庞的一撂发丝捋开,露出那张苍白浸满汗水的脸。   “还真是挺痛的啊。”虞三公子不咸不淡地应了声,转身挪到一旁不知在翻弄着什么。   舒妙烟正抱着枕头闭目养痛,见他忙了半天竟是从紫檀茶几的暗格里取了套精致的茶具出来,不由眯了眯眼。   这男人……外面杀得虽不算是惊天动地,那也是剑戈交响,刀光剑影,血腥在所难免……他倒好,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喝茶。   “这是逍遥散,”他一边熟练地洗着茶具,一边从怀里摸出个青色的香囊,香囊鼓鼓的,似乎装了不少东西。手指在里面摸索了好一会,拎了个拇指大小的红纸包出来,“你是想继续这么痛着,还是喝一点下去,好好睡一觉。”   敢情这是在帮她泡茶呢,舒妙烟艰难地从榻上爬起来,抱着枕头凑过去,“什么逍遥散,难不成是那种让人上瘾的东西?”   这东西她曾听宫里御医说过,能克制疼痛,也能麻痹知觉,于她现在的情况倒确实很适用。但这玩艺也有个坏处,那就是意志薄弱者很快就会上瘾,最终因瘾成毒,变成废人一个。   “这东西千金难求,就不浪费三公子的好意了,在下这点痛还扛得住。”她才不会拿自己去开玩笑,痛也就是熬熬过去了,若是犯这么个瘾,到时候叫她上哪去找这么金贵的东西去?   她虽说不缺钱,但这东西还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这虞家……还真是能耐大得很。   ‘咚’的一声,似乎是有根箭矢射到了马车的木门上,虞三公子手一顿,眉头略动,淡道,“堂堂镇南将军,难不成连这逍遥散都不敢用?”   “若是不敢,那我便不勉强了。今早神仙师父关照过,你这痛是一次比一次厉害,若不用上些个特殊的法子,就算是铁打的也受不住。”   他说的是云淡风轻,舒妙烟却出了一身冷汗,就现在这么个痛劲,她已经忍得很辛苦,若是一次比一次痛……那她还真不如拿把刀抹了自己痛快。   就是在战场中受伤,那也是刀剑淋漓的事情,一闭眼就过去了。可这种像是拿着把小刀一寸寸剧着骨头的痛,真正不是人能承受的。想到这里,她便恨不能将邵含雨给咬碎了才罢休,竟然舍得这样对她……想要她的命多的是法子,他却偏偏选了最残忍的一种。   而且,她不痛的时候,就是他死的时候。如此偏叫她连恨都觉得是多余的。恨个死人,有意义吗?还是个她曾经爱过的死人。   “神仙师父说了,一般中了杀咒的人就算解了咒也很难活下去,因为十个里有会有十个人活活痛死。”   十个里面有十个?舒妙烟舌头打了个结。那她不是死定了?死法有那么多种,痛死……实在不是上乘之选。   手中一热,不知何时,虞三公子已将泡好的茶搁到了她手里,“家母久闻将军大名,一直未能得见,此次沛郡之行,她再三叮嘱我要好生照顾将军,若是将军在我手里痛死了,我很难向家母交待。”   在他手里痛死了?这叫什么话?舒妙烟咬牙端着茶盏,眼睛恨不能在那青瓷上的牡丹花瓣上戳个洞出来。这人压根半点也没将她放在眼里,对他来说,她只是讨好他母亲的工具,这么珍贵的逍遥散,他拈起来就跟拈面粉似的,那神态就跟喂猫似的。   “家主如此盛情,在下便却之不恭了。”舒妙烟思绪一转,将茶盏揭开。她才不想痛死,真的不想。反正已经欠了虞家的情了,再加上这么点,也算不得什么。   不过这个男人——总有一天会知道,她到底是猫儿还是老虎。   一阵冷风吹过,空气里挟着些浓烈的血腥味。和着茶香一起,很强烈的对比。   舒妙烟心一横,端起手里的茶,小口地抿着,这茶……味道真不错,还很熟悉。醇而不腻,香而不俗,应当是极品的半分春。   不就是逍遥散吗,她就不信以她的自制力还抵不过那点毒性。   “极品的半分春啊……”舒妙烟漫不经心地赞了句,心里却不厚道地笑了起来。却不知皇姨她老人家得知这虞家马车里随便放的茶都是她如珠如宝的半分春,会是怎样的反应?   虞家之富,足以倾国,她老人家居然放着这么只狼崽子在身边?看来,这次的沛郡之行,必定是意义重大了。   想那时,每当谨帝宣她进宫听她最讨厌的戏文的时候,她都会很坏心眼地拈上一小撮扔进茶壶里。谨帝为人严谨,听戏却出其的认真。每每她总是趁其不注意加几片,再加一点一点,直至茶香满溢,满室清袅,谨帝才会突然反应过来,而后努力忍着被猫抓了心似的表情……   将一国之君整成那个模样,特别是向来严肃的谨帝,露出那样的表情,那是件多么令人畅快的事情啊……   可这会,她喝着这茶,忽然觉得好没滋味。这里面可是千金难求的逍遥散,万一她上了瘾,以后岂不是得和虞家拴在一条裤带上了?   这虞家到底是个怎样的来历,她还不清楚呢……况且这个男人,明显和舒妙泉的关系不菲。   她是个聪明人,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在太女和舒妙泉之间明确抉择。皇上既然让她和沈家联姻,那必定是希望她向沈相学习的。沈相——身为左相却能在朝中如此低调,那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   想到这里,她忽然记起一件事,将手里的茶猛地一饮而尽,朝窗外叩了个响指,“书敏,你还活着没?”   孙书敏精神抖擞的声音立马自窗外响起,有点羞恼,“主子,属下虽是军医,却也是不至于弱不禁风罢?主子放心,属下还舍不得死。”   “哦,那你告诉我,今儿个蟒仙前辈都指点你什么了?关于苜草的事情可有眉目?”   “回主子,蟒仙前辈给的手抄本属下尚在研读,大概已经知晓了,那是类似苗盅的东西,并不复杂。”   “哦……那苜草也能做盅啊,”舒妙烟舔了舔嘴唇,突然觉得有些口干,头也渐渐晕眩,意识正在一点点剥离。   “这药的劲怎么这么大,……书敏啊,我头好晕啊。”   许是马儿受了惊,马车被晃得东倒西歪,孙书敏的头却准确地从车窗外探了进来,声音有点着急,“主子,你怎么样了?”   “应该没事,我刚吃了金贵东西呢。”舒妙烟晕乎乎地闭上了眼睛,这东西确实不错,身上的痛明显的轻了些。   忽然,她蹙了蹙眉,抬手指向孙书敏——“右边。”   孙书敏一惊,头一偏,正巧躲过一支带着流火的箭矢,箭带着劲风直直射入车内,‘铿’地一声落在了虞三公子的脚边。   “三公子,你的衣服着火了。”舒妙烟眯着眼睛提醒了一句,一时竟觉得没来由的心情大好。   这男人明显在看她的好戏,看她吃药吃得傻乎乎的东西很开心吧,她承认,她就是故意的,要不是她的授意,孙书敏怎么也不会让这支箭射进车里来。   饶是虞三公子涵养再好,这时也忍不住有些窝火,咬着牙对舒妙烟冷冷地哼了一声,抬脚急忙去踩衣裾上的火星。   那箭上也不知涂的是什么火油,踩了半天也没踩灭,千安、千柳二人连忙上前帮忙,三人一时手忙脚乱地踩作了一团,将整个车厢弄得人仰马翻。   “那个,要不要我回避一下,三公子,我看你还是将袍子脱下来扔了好。”   虞三公子狠狠地剜她一眼,利落地将外袍脱下,转手便扔出了车窗外。   舒妙烟显然是药力发作了,正头晕脑胀地撑住额头,自然没有看到他的眼刀子,迷糊中对外面叫了一句,“安眉啊……怎么还有六个,太慢了。”   “主子,这红衣卫……武功路数怪异,还请耐心等一下。”乔安眉的话被叫叱声打乱,舒妙烟勉强听了个明白。   敢情这些人不是太女的人,而是有人栽脏嫁祸,可舒妙泉就在这里,她必定不会做这么傻的事,还有谁会这般吃饱了饭没事干?   又或者……这些人原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想到这里,舒妙烟眸子一亮,猛地反应过来,用力挪到窗边打算仔细看清外面的情形。   药力下动作明显有些迟缓,她脑袋还没探出去,就听嗖嗖的破空声传来,两支暗篮淬毒的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了进来,那劲道极大,显然是末路之弩。   “这车结实么?”舒妙烟凭着本能的反应避过,顺带将旁边的虞三公子护到了角落里,温热的呼吸打在彼此的脸上,她一低头,只觉得对方身上有股淡而好闻的香味幽幽地传了过来。   “你……”男子羞怒的声音自怀里传来,“放开我!”怎么每次他打算救她的时候反而都被她所救呢?   箭矢与车壁碰撞出‘铿’的声音,于马车里分外的响亮,——“原来这车里面有精钢打的啊,”舒妙烟浑浑沌沌地嘀咕了一句,一低头,便窝在那好闻的香味里软软地倒了下去。   “狗咬吕洞宾。”   “无耻。”   迷糊的意识里,她似乎听到了这两句话,很好听的声音,软如温絮,却咬牙切齿,这是在说谁啊?   “我没听说过逍遥散会晕的啊……”那东西不是服了□的吗?可她怎么觉得脑袋像木头一样转不动呢?   “呵……我说是逍遥你就信啊。”又是那个好听的声音,这一次带了些上扬的尾调。   所谓试探[VIP]   舒妙烟没想到,她一醒来就是九天后,原本做足了心理准备要迎接生不如死的折磨,一眨眼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香很沉,梦里有大片繁茂鲜妍的茶靡花开,有浓淡相宜的藕粉梨花迎风绽放,还有烈艳似火的凤凰花海,那里莺歌燕舞,春/色满园,有着人世间无处可觅的明媚景色,令人留恋忘返。如果可以……她是愿意在那里呆上一辈子的。   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觉得身体轻似浮云,全然不知身置何处。直到千安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刺得耳鼓生生发疼,这才意识到——她醒了,在被某人放倒了九天后,终于醒来了。   “我真的睡了九天?”舒妙烟压着心底一股子无名火,暗暗运气调息了一周,发现并无任何异样,而内力居然已经完全恢复了,气息运转之下,似乎比之前更轻松了不少。   “是,主子,已经九天了,我们都到了海棠谷了。”千安极富耐心地再次肯定回答。   “海棠谷?”舒妙烟支着额头,头还有些晕沉,也不知那虞三公子到底给自己吃了什么东西,这个时辰,邵含雨——   就算是再恨再怨再怪责,她此时心里也只有无尽的伤感。   最难熬的七天,居然就这么过去了,他走之前,必是怨恨她的罢?   胳臂,轻的像不是自己的,腿,麻得像针刺一样。心里,却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我还没有找你问清楚呢……”舒妙烟垂着头,无意识地从怀里摸出挽情丝,蓝莹的光泽丝毫没有褪去,如今那个编织的人却再也无法相见。   “主子……”千柳轻咳一声,实在不忍见她陷于悲哀。其实即使她嘴上不说,他也知道,她必定是有些怪责自己的,归根到底,是她选择了去咒,也就是放弃了邵含雨的命,从间接而言,她就是杀害邵含雨的凶手。   不论前因是什么,她总是对不住邵含雨一回。   “主子,可饿了?”   “我不饿,”舒妙烟别开头,撩开窗帘。   窗外落英缤纷,疏影暗香,大簇的秋海棠正在摇曳绽放,确实是熟悉美丽的景致,独属于海棠谷,可此时的故地重游,却叫她难受得半刻也不想多看。   一年前,她曾与邵含雨在此把酒欢言,他在落英的花瓣下含笑而立,绝色的身姿与花海融成一体,他的笑容让所有的美景黯然失色,而今,那一切却都成了回忆,只是回忆……   缘份两个字,实在是叫人于心不忍。   “还是用点吧,这粥一直温着,这会用刚好。”千安将旁边炭炉上煨着的瓷盅端了出来,“三公子说您这两个时辰就会醒,一早就备着了。”   “三公子?”这三个字,像魔咒般一下子将舒妙烟从伤绪里拉回了神,那人居然算准了她这两个时辰就会醒?她眼睛盯着那盅香气腾腾的红枣莲子粥,瞬间脸就沉了下来。   原本是想装糊涂的,此时却实在无法再忍。抬眼将千安和千柳二人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凉嗖嗖的眼神刺得人骨子里都凉,声音更是寒得像是三九的冰霜,“我倒不知道,你们两个何时换主子了?”   “主子!”两人扑通一声同时跪下,千安手里正端着碗,一急之下翻了些热粥到手上,却连擦都不敢擦。   “你们就不怕我醒不过来了?从没见过面的人,你们都敢相信到这个地步了?”   千柳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低头提醒,“回主子,那茶是您自个喝的。”   “哦?你的意思是你们两个没有责任?怎么别个送来的东西你们这里检查那里不放心,这三公子说要把我放倒你们就让他把我放倒,他要我睡几天我就得睡几天,要我几时喝粥我就得几时喝粥?怎么,他是你们的新主子?那去吧,我不拦着你们。”   千安的头已经伏到了地上,再抬起来时那双眼睛里已经有了雾气,嘴角倔强地抿起,“主子当真想赶我们,又何必找这么个借口!”   舒妙烟怒了,这一个个的比她殾能说会道,把一招后发制人运用得出神化。怎么着,她是有点无理取闹,但这么件事不论放到谁身上都是恼火的罢?这两个人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至少她被放倒以后,他们是可以找虞三公子逼拿解药的……   “其实主子原本就是对三公子放心的,又何苦为难奴婢们。”千柳委屈地红着眼,手里还拿着帮她缝到一半的衣袖。   舒妙烟其实就是憋着一肚子窝火没地方发,这会见这二人的神情也不忍再闹,摆摆手粗声道,“你们都知道什么了?起来起来,没人叫你们跪着。”   两人相视一眼,慢慢爬起来,千安将粥搁在旁边的小几上,一边擦着手,一边低声道,“三公子那天拿逍遥散的时候,那香囊上绣了雨压云。”   舒妙烟不说话了。   是的,正因为如此,她才放心地喝下了那杯茶。可明明是逍遥散的,怎么就成了迷药了呢?而且据她所知,一般的迷药根本不可能制住那克盅的痛……这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所做的每件事情都和迷雾一样,偏偏她碍于舒妙泉不能过多盘问。   雨压云,那是云雨楼独有的标记。云雨楼为晋朝皇室所有,掌握了所有朝廷官员、富商绅甲乃至武林中人的资料,能够在香囊上绣着雨压云这标记的,身份在云雨楼里不是一般的高,而以她所知,目前除了谨帝以外,只有一个人掌握着这个权力,她却没想到,那个素昧谋面的人居然是个男子——虞三公子。   这人,倒是得罪不起的,难怪舒妙泉那么看重……   “他人呢?我要问问他,给我吃的是什么,这么好的东西,说不准哪天我还想尝尝。”舒妙烟冷诮地勾了勾唇,就算他是云雨楼的人又如何,自己人就可以暗算她?她堂堂镇南将军,就这么被他一杯茶撂倒了十天,这件事传出去后还要不要混了?   千安和千柳对望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主子,三公子就在旁边。”   舒妙烟愣了下,就在旁边?   天色刚刚入暮,绚红的晚霞从青纱帘里泻下,将车内的摆饰染成了一片暗红。那不被注意的侧柜一角,确实……有个人在睡觉。   他身上披着红衣的衣裳,与车内的流红映成了一体,一时间还真是不容易发现。   “那个……三公子?”舒妙烟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虞三公子?”还是没反应。   “他旧疾发了,接下来的半个月,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晕倒,昏厥时无知无觉,睡上两个时辰就会自己醒来。”千安瞧着主子一脸的幸灾乐祸,忍不住开口解释。   “啊?那是什么怪毛病,不会也是盅罢?”舒妙烟摸摸鼻子,并未发觉自己的语气软了许多。   “属下不知,不过三公子醒着的时候曾交待过,他说他告诉三殿下她们,主子是突发急疾睡了十天,所以……”   “我还要感谢他帮我掩饰不成?”舒妙烟灰溜溜地瞪了那睡着的人一眼,眼见他睡姿并不舒服,再回头看看这车内最舒服的软榻正被自己占着,到底还是很不好意思。   “把他挪过来睡得舒服点罢。”既然他知道低调从事,那她自然不再和他计较,想了想,又道,“他只身一人也没带小厮,你们两个照应一下,也不知道舒妙泉在搞什么,既是叫了人家,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照顾,实在不行也能再叫辆马车啊,这一路上虞家也真是的。”   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怪癖,单身男子上路都不带个人侍候,该说他艺高胆大还是贼胆包天?   她嘀咕了好一会,突然发现那原本安静躺在毯子里的人已经醒了过来。那人正偏着脑袋,用双秋水般明净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凝着她,那表情——像是看个怪物一般。   “你……醒了?”他声音有点疲惫,却掩不住语气中的一抹轻松。   车内光线很是暗淡,他的一双眸子却像是暗夜里的璀星,熠熠闪亮。   舒妙烟一时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虞家的情我欠下了。”答非所问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她大方地拍拍身下的软塌,“你怎么样,来这边睡吧。”   虞三公子眼神一凛,直直地看着她许久,淡淡垂下了眼帘。自然,也不会有人看到,他袖下的手指已握得很紧。   舒妙烟见情形不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呃,她说的话确实有些暧昧。   “我的意思是,你来这里睡,我出去休息一下。”说完她又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她果然是和男人相处得太少了……就算是她出去了,那张塌也是她躺过的,这不在拿人家的清白开玩笑吗?   “两天前我突发旧疾,一时来不及派马车,便与你共乘到现在,如今怕是很多人都已经知道我与你的关系,你说,你是不是该给我个交待呢?”虞三公子慢吞吞地坐起身,眼角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和你的关系?”舒妙烟被一口粥呛了半天没回过神来,“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好吧?”   虞三公子探手摸了摸脸上的面纱,悦耳的声音里挟了些许调侃,“那你的意思是,我给你看了我的容貌,你便承认我和你的关系?”   “你当真要看?我是很愿意的。”他语气意味深长,却没有半丝犹豫。   舒妙烟使劲地咳了几声,头伸向马车外,“那个,不用了,三殿下呢,你既然醒了,我叫三殿下照顾你。”她绝不惹这个麻烦,晋朝男子的面纱,揭下的只有未来妻主,一个邵含雨——已经够让她心灰意冷了。   “呵……”虞三公子轻笑着睨了她一眼,通透了然,“三殿下有急事奉召回京了,将军莫不是难忘旧情,对于暗害你性命的人执着不悔罢?”   “将军如此情深不倦,倒叫我佩服得紧。”他眉梢斜斜地挑起,是一抹毫不掩饰的挑衅。   舒妙烟的脸立时就青了,沉默了好一会,她眯眼微微一笑,“三公子误会了,在下已有皇上指了终身良缘,你也知道,沈相嫡公子,他的为人,怕是容不得别人。”   “在下这辈子怕是唯有独善其身了。”舒妙烟委屈地叹了口气,意有所指,“以三公子的品貌能耐,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她才不信这男人凭这几面就对她生了感情,虽说自小很得男人缘,但以眼前男人的城府,绝不是轻易为谁动心的人。谁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公子既有旧疾,便好好休息一下,我出去看看。”她是个聪明人,这男人她惹不起躲得起,最好的办法,那就是溜之大吉。至于沈玠,就暂时用来做做借口吧。   “将军的意思是说,那沈公子心胸狭窄,容不得在下?”虞三公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些紧追不舍的意思。   “三公子此言差矣。”舒妙烟忙不迭地摆正了脸色,“他是我皇姨所指,自然是贤淑良德的男子,这样的男子,我又怎能委屈了他?我连通房都没纳,别的……自然就更不可能了。”   “哦?”虞三公子双眸一眯,凉凉地看着那人风一般地卷起帘子逃了出去。   她找的——还真是个好借口。   挚友虞三[VIP]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小雨,队伍急行慢赶,总算在落暮前赶到了海棠谷里的福来客栈。   舒妙烟一路上很少说话,她在想一个令她很困惑的问题。舒妙泉为何突然被传召回京?如果说有什么重要紧急的事情,她这里应该收到消息才对。可不论是乔安眉这里,还是云雨楼那里,都没有半点消息,没有人知道原因。   据沈绯所说,舒妙泉走的时候,脸色灰败惨淡,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她实在是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会让那么个含蓄温文的人不堪一击?   连沈玠的事情她都可以平静面对了,还有什么可以让她那么激动呢?皇位?如今谨帝身体安康,短期内是不可能退位的……如果没有舒妙泉去制约那个暴躁不稳的太女,谨帝陛下岂不是很无趣?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疗毒那夜舒妙泉的突然被刺。   ——   想到这里,舒妙烟利落地翻身下马,将手里的疆绳扔给小二,刚要转身,却发现玉狮子抵着头直喷气,堵着她的路,似乎很不乐意的样子。   “好了,乖点。”她这会可是有正事要做。   这玉狮子连着几日没见到主人,一路上直撒欢,刚亲热了没多久就要把它扔给小二,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沈绯见状笑了起来,忍不住上前安慰地摸了摸玉狮子的髦毛,不料这家伙蹬鼻子上脸,闹得更起劲了。   舒妙烟这会没心思陪它撒娇,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它点脸色看,却见旁边的鱼米狠狠一个眼刀飞了过去,玉狮子髦毛抖了抖,竟然就安静了下来,委委屈屈地跟着小二走了。   “没想到鱼侍卫还有这么一招。”舒妙烟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忽而想到什么,唇角扬起抹饱含深意的笑,“在下才睡了几天,坐骑就被收得这般驯服,还真是叫舒某刮目相看。”   鱼米神色有一丝讪然,低眉避开舒妙烟的审视,“将军见笑了。厢房已安排好,还请将军入内歇息,待备好晚膳,再请将军下来。”   “好。”舒妙烟若有所思地扫了她一眼,不经意间正瞧到他耳后极小的一点脂色,心下顿时了然。这鱼米,原来竟是个男子……怪不得,她总觉得玉狮子和鱼米不对盘,那匹出了名的色马,一见到鱼米就成了柳下惠,她还道鱼米的美色不够吸引它,不料竟是这么回事。   沈绯居然从沈府里带了一个男子随行,这人会是谁呢?她头一个想到的是沈玠,可是不对啊,沈玠那么个冷得跟冰渣一样的人,怎么可能跟着他小姨辛苦奔跑在外?图的什么?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通。那么,难道是沈绯的男宠?听闻沈绯二十有三了尚未娶夫,带个男人也正常,为何要让人家扮成女子?   这一个个的还都是怪人。   摇了摇头不愿再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在她眼皮子底下翻什么花招,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如今沛郡之行已经过半,皇上的差事最重要,只要不是什么原则上的大问题,她是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正她睡了这九天还好好活着,至少说明这些人对她是没有恶意的。   进得客栈后,眼看着虞三公子住进了自己对面的房间,舒妙烟的头又大了。   虞家客栈有个特色,最好的上房是个独立的院子,院子里只有两间房,第一次投宿的时候,是虞三公子和舒妙泉两人住了。而为今,舒妙泉不在,她便自然成了和虞三公子同院的那个人。   方才在马车内他一番若近若远的暗示,假不假,真不真,——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心思,只是直觉地离他越远越好。   当初和邵含雨,她应该算是因恩生情,他救她一命,在最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那段日子便成了她记忆里永远不可磨灭的一段美好。如今就算她知道那个救命之恩是假的,可笑的,她也不愿再去击溃曾经走过的那段岁月,过去了,就让它过去罢。   她舒妙烟不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在她知道邵含雨对她下苗蛊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   “三公子可好些了?”同是云雨楼的人,她倒是实实在在的关心他的病情。   可是,男人的变脸速度堪比六月里的天气,以前只是听安亲王叹过的舒妙烟,这会是深有体会了。   譬如现在,虞三公子连眼角都没有瞄她一眼,就径直走进了对面的房,那冷冰冰的神情,竟像是和她从来不相识的一般。   刚才还在车上缠着要请她揭面纱的人,这会居然摆这么个脸色给她看,这一转眼的工夫,就这么捉摸不定——   舒妙烟气乎乎地一拂袖,自己一个人进房了。   坐了一会,一拍桌子吼起来,“乔安眉,你给我死进来!”   乔安眉火烧火燎地从窗口一跃而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主子,有何吩咐?”   “上次刺杀三皇女的事情查得怎样了?就那么支笔,明显不是常用的,竟然到现在都没结论?”   “回主子,那支笔属下带回来了……”乔安眉从怀里摸了出来,递到舒妙烟手上,“樱雪公子说,除非你亲自去见他,不然他就不告诉你。”说完连忙后退三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舒妙烟倒是没有发火,沉默了一会,淡淡地挑起了眉,“他又闹什么呢?”   乔安眉颇觉无奈,“樱雪公子还说,楼里人天天虐待他,他瘦得皮包骨头了,你再不去他就没命了。”   “是他自己虐待自己罢?我倒不曾听晓,云雨楼里还有人敢虐待他?”舒妙烟的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爬上脸庞。   “你派人告诉他,后天我们应该就能到他那里了,我自当会去找他要个答案,这人真是,这小孩子脾气也不知道要闹到何时,我若没事找他,他也不来惹我,每次一找他就必定找我麻烦,真是……我真该找个人收了他,图个耳根清静。”   “嘿嘿,”乔安眉挠头,“主子说的是,属下这就让人去知会。”她也怕那樱雪公子,进得云雨楼核心的人物,哪个不是非富即贵?那樱雪公子便是当今虎翼将军周林的谪子,自小就喜武厌文,一身武功练得出神入化,给周将军惹了无数麻烦后,终于被皇上给收进了云雨楼,结果才消停了。   但这樱雪可不是个好惹的主,自从无意中被舒妙烟救了一次,觉得丢了脸面,一直没少刁难她。舒妙烟全然当他是个孩子,自然不会与他计较,一来二去,结果就成如今的局面了。   ——————   雅座内,热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鼻,舒妙烟对鱼米的体贴很是感激,这人虽说不怎么说话,心思倒是极细的,备下的菜色多半都是她喜欢用的。   虞三公子一直没有出现,沈绯明显有点心不在焉,吃得极慢,舒妙烟不好意思一个人先走,空等着又实在是无聊,于是发挥了点阴暗的心思,打算挖一下鱼米的底细。   “鱼侍卫在沈府供职多久了?”舒妙烟咬了口脆生生的凉拌黄瓜,状似无意地问。   鱼米的状态也不大好,看上去魂不守舍,听到她的问话,眸光一闪迟疑了下,语出惊人,“在下并非是沈都尉多年挚友,”   “啊?”这么坦白?舒妙烟兴味地眨了眨眼,示意他继续。   “不过,在下确是沈小公子多年挚友。”鱼米眸光灼灼,一句话惊得沈绯的筷子险险握不住。   “鱼……米”沈绯急得脸胀得通红,指着鱼米想说什么,却在看到那人眼里异常坚定的神色后不再吭声。   鱼米很是干脆地拽下了头上的簪子,一头乌发倏地便倾泻下来。他手指极为灵巧地绕了几圈,绾起了男子常用的发式,随后又在桌上倒了点茶水,点在眉毛上,脸上多处揉了几下露出了原本容貌。   一时满屋生辉,光华盈亮。   舒妙烟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的男子肌莹如玉,朱唇皓齿,清俊华贵,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那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以这人优雅的举止以及沉稳的气度而言,绝不可能是泛泛之辈。她有点好奇沈玠到底交了个怎样的多年挚友,此人一开始明摆着没打算表露身份,为何此时的表情——竟像是赶赴沙场英勇就义一般?   鱼米似乎有点不敢直视舒妙烟的眼神,他略略偏开了头,低声道,“在下虞米。”   “鱼米?”舒妙烟眼神凉了下来,敢情这人消遣自己呢?   “虞三公子的虞,米粮的米。在下极少以真面目示人,因在虞府排行第三,人称虞三公子。”   “那……”那个在她对面房里休息的男人是谁?   舒妙烟低头沉思良久,将前因后果一番联系,立时一张脸沉得如同雪峰上的寒霜,令人不寒而栗。   “怎么,不玩了?”舒妙烟搁下了手里的筷子,嘴角淡淡扬起一抹冷诮的弧度。她倒没想到,有一天竟会给两个男人耍得团团转,真当她是属猫的了?   ‘啪’的一声,桌上一双玉石筷子无辜遭灾,碎成了一团粉末。   沈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以下犯上,欺瞒之罪,根本不是她可以三言两语可以解释的。   鱼米见状咬了咬唇,鼓足勇气继续道,“子瑜任□闹,瞒天过海是他不对,可是看在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事的份上,请将军不要怪他,就算怪,也先让他留着条命才是。”   “子瑜?”   “沈玠的表字——子瑜,将军竟然不知么?”鱼米眼底划过一丝不忍,低头叹了口气。   “我与他本就不熟,他一个闺阁男儿家,我怎么知道他的表字?”舒妙烟闭了闭眼,勉强忍住胸口的怒火,“好吧,你倒是说说看,他为我做了什么事?”   “别的我且不提,我们与蟒仙周旋多年,她老人家终于答应出手相救,可子瑜却将这唯一的机会让给了你。”鱼米一口气说完,眼底闪过几许复杂神色,像是不甘,又像是别的什么。   “呵——”舒妙烟霍地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个似嘲非嘲的微笑,“那么他此时发作的,也是蛊毒对不对?”   鱼米沉默。   沈绯眼见舒妙烟凌厉的眼神扫了过来,手一抖放下了茶盏,起身道,“玠儿自小丧母,下官待他一直亲厚,将军若有什么怪罪的,下官愿一力承担。”   舒妙烟嗤笑,“他在你沈府如何,不归我管,我也没兴趣去管,但自从半月前颁下圣旨的那一天,他便是我未来正君,所以,——”   “我现在只想知道,他的蛊毒,是否只有蟒仙可以救治?那下蛊之人又是谁?”   沈绯身子一颤,欲言又止。   虞米也偏开了眼,一时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   “你想知道什么,来问我就是。”虚弱的男子声音在门口响起,有点心虚也有点底气不足,听起来却依旧雍贵悦耳。   舒妙烟冷嗤一声,身形一掠,迅速将门边的人给拎了进来。   我是沈玠[VIP]   ‘砰’的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敲得人脊背发沉,乔安眉往角落里缩了缩,识相地低眉敛目。千安和千柳对视一眼,都悄然往角落里隐了隐。   沈绯与虞米相顾交换了个眼色,掂量情势下达成一致,决定静观其变为上。——说到底,那不过是人家夫妻之间的家务事,她们贸然插手只会弄巧成拙。   舒妙烟把人拎进来后,低头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她心里的怒火是可想而知的,脑中转过千百个对付他的办法,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冷笑。   他毕竟是个男子,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又是沈相的心头肉,必定是任性惯了的。况且,指婚之事已成定局,多人瞩目之下,她的一个轻易举动,都有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脸上依旧戴着青纱,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但此时那眸中的表情不再光华潋滟,也没有半点挑衅调笑,唯余下一片淡漠,平静,变回了那个在乾正殿中娓娓应付的冷漠少年。   一瞬间的狼狈挣扎后,他微微低下了头,在离舒妙烟两步之遥的地方弯了弯腰,优雅而从容地行礼,   “见过将军。”温雅清透的声音,润如玉石,一如乾正殿中的初见。   舒妙烟感觉自己的心跳停顿了一下。之前从‘虞三公子’身上感觉到的莫名的熟悉感,此时全然有了答案。   是的,这才是真正的沈玠,——清冷俊贵的左相嫡孙,也是她未来要相处一生一世的男子。   一道圣旨下,她与他,就算是死,也会在同一座墓穴里,同衾共寢,长眠地下。   和他之间,谈不上陌生,却也算不得熟悉,可他却将唯一一次解蛊机会给了她,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他明明心里喜欢的人是舒妙泉,却依然答应嫁给她做正君,他身为她未来的睿王王君,不在京中安心待嫁,居然私下和舒妙泉结伴同行,在她眼皮子底下摆她一道;既让蟒仙救了她的命,却又用一杯茶放倒她整整九天!   这桩桩件件的事,哪一件都不简单,却都是他一手所为!舒妙烟越想越气,到底是她太小看了他,还是皇上那里又在玩什么花样?这样的男人,配给舒妙泉不好吗?她怕她还没等到成亲的日子,就会活活被他气死!   她真不明白,他到底脑袋里装了些什么?这次如果不是蛊毒发了,他又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   沈玠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心中一凛,抬头正撞上她审视中带着复杂意味的眼神。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她,没有想象中的恼怒,也没有怪责,更没有柔情,而是淡泊,隐含了一丝欣赏的淡泊,如同欣赏漫天云舒云卷,不带丝毫感情的波澜。   这样的眼神让他有点心慌,他想象过她有无数种反应,却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当然,如果他知道眼前女人这般陌生的表情,正是因为她濒临爆发的边缘,他应该还是相当满意的。   沈玠再次低下了头,身体因为虚弱有些微的站立不稳,一旁虞米伸手要扶他,却被他清冷无波的一记眼刀给瞪了回去。   “怎样,出来玩得开不开心?”就在众人以为舒妙烟即将发怒的时候,她却徐徐绽开了一抹笑,暖似春风,柔如轻絮,“子瑜?”   沈玠表情明显一僵。即使隔着面纱,也能感觉到他的愕然意外。   一定是幻觉,她竟会这般温柔唤他的表字?   尚未来得及回答,她又朝他笑了笑,甚至主动牵起他的手,将他带到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你还没用膳罢?想吃什么,——”   她抬眼瞥向虞米,笑意温柔,“三公子,有劳了,他爱吃什么,你必定是清楚的。”   虞米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尴尬,见沈玠默默被她牵着低头不语,逃似地站起身,“我这就去准备。”虽说他是一片好意,但到底还是未经同意泄露了他的身份,心里——还是有些心虚的。   “我听说子瑜喜欢吃些甜食,不过,如今这身体还是用些清淡的好。”舒妙烟含笑为沈玠斟上一杯茶水,柔声道,“你说好不好?”圣意之下,她确实还不至于对他一无所知。   “有劳将军了,”沈玠倒是神色坦然,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鱼米叹了一口气,推门出去。他比谁都清楚,那人的平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的平静,另一种则是脑袋处于混沌状态。   这会他怎么看都像是第二种情形。   “在座也没旁的人,你取了面纱好好用膳吧,”舒妙烟懒懒地调整了下坐姿,无意识地挑起他一撂发丝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至于别的事情,你可以慢慢给我一个交待。”   她姿态随意却闲适,明明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全身上下却又散发出令人难以呼吸的强大压力,见一旁沈绯有点坐不住,淡道,“沈都尉若是无事便先回房休息,我在这里陪他用膳。”   气氛和谐得很是诡异,沈绯悄悄抹了汗,用眼神询问沈玠的意思,她虽说是他小姨,但不知为何,在眼前这两人面前,她总觉得自己才是个外人。   有些事情,还是装傻的好。   沈玠没顾上回答沈绯的眼神,只下意识地顺从舒妙烟的意思摘下了面纱,低头端起茶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他腰上似乎还扣着她掌心的温度,正烫灼得他无所适从,怎么办呢,他并不怕她发火,也不怕她的冷漠,却对她这样不着痕迹的温柔完全没辄。   和舒妙泉不同,在那个人面前他完全可以应付自如——   可旁边的人,她身上的味道淡而好闻,像是茉莉的味道,还带着些清爽的薄荷味……   镂空的雕花木窗外,有漫天的海棠花在灯火下朦胧飘摇,那万般的风情却及不上她似水般清雅的一笑。   “将军……”他有些疑恐自己在梦里,还是这蛊毒发作得让他神志不清产生幻觉了?   “你若是喜欢,就继续易成虞三上路好了,”舒妙烟侧头打量着他的手掌,细软温腻,莹洁干净,像是块上好的玉石,这样剔透的人儿,怎么心思就那么多弯弯绕呢?   沈玠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隽俊的脸颊上愠起些羞怒,“你什么意思?”   “怎么?”舒妙烟的声音柔似春雨,却漾着不可忤逆的暗潮,“我的正君此时应该在沈府欢欢喜喜等待上轿,又怎会做出这种不顾风化的事情?”   她的手掌稳稳地压着他的手背,透出不容忽视的压力,“你若是不满意婚事可以直接告诉我,自当有解决的法子,用不着牺牲你的名节。”   “不是……”他本能地反驳了一句。   她明明在笑,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他就是再笨,也能看出她此时愤怒的,——可偏偏她的愤怒,向来都是他最喜爱的表情。   “我为什么要用别人的名字,我是沈玠。”他肯定地陈述,明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就是要以沈玠的名义跟在她旁边,怎么,邵含雨行,他就不行了?   舒妙烟嗤笑,“哦?那之前用虞三公子名义的人是谁?”   “如今他既然已经说出身份,我自然不方便再用,”沈玠慢慢地抿下一口茶,“若是再用下去,你必定是要给他一个名份的——”   “你又不愿意。”他双手一摊,很是无辜地表示,这是在为她考虑。   虞米正小心翼翼地拧了门进来,听到这话身子晃了几晃,却连看都不肯看过来一眼。交友不慎的恶果,他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子瑜——”舒妙烟笑得清风细月般的泰然,   “你这话说的也是,这两天三公子与我同车共枕的事情怕是早就传遍了,我并非没有担当的人,过几日就是虞府找虞家家主说明此事。”   虞米心下叫苦连连,急着一头差点撞到屏风上,“将军,这点小事不必挂怀,我行走江湖多年,若是这么点事就要人负责,家母怕是早就把我踢出门去了。”   不待二人再接口,他又道,“子瑜,菜已经备好了,我叫他们先上,你好好用点,这几天光顾着照顾将军,都没休息好,要不也不会提前引发蛊毒。”   成功将话题引回到蛊毒上之后,虞三喘着气低头喝茶,继续默默看戏。   照顾将军没休息好——   提前引发蛊毒————   两个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偏开了眼神。   “说!”好一会,舒妙烟从齿缝里蹦出一个字,凉得像冰冻的石头。   沈玠眉头一凝,朝虞米飞了个冷眼,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真不知道?”舒妙烟不动声色地挟了一块新上来的清蒸桂鱼,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拨刺,专注而认真的表情,看得沈玠紧紧抿着唇,不知所措得连筷子拿反了都不知道。   “吃罢。”细腻的鱼肉滑嫩无刺,端端正正地摆在眼前的碟子里,清白诱人。   沈玠很没骨气地提筷挑到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直至半条鱼显了骨,舒妙烟的手还是没有停,沈玠也不说话,一直默默地吃,只是那原本清冷的眉眼此时软成了一汪春水,看架势怕是吃到了鱼刺也没舍得吐出来。   角落里的千安和千柳二人心惊胆颤,惶惶地低着眉头。天知道,主子是个怕麻烦的人,从不耐烦于剔骨剥刺的鱼蟹之类食物,就算是弄好了放到她面前,她都懒得动筷子,今天这一幕——实在叫他们难以消化。那刺——真的剔掉了?沈公子没事吧……   “这虾不错,方才我也用了不少。”舒妙烟抬手又将桌上的一盘小米虾端了过来,很小的米虾,味道却极为鲜美,是这海棠谷的特产,也是——邵含雨曾经喜爱的。   “不用了,我吃饱了。”沈玠搁下筷子,将那盘虾不经意地推远了些,眼神犹如雨后的净蓝天空,澄澈无垠,“那蛊毒——我真的不知道是谁下的。”   舒妙烟轻轻一笑,缓缓开口,“舒妙泉?”   “我……真的不知道,当年确实是因为她身上的苜草才诱发,但这些年来,苜草已经不能引发蛊毒,所以——”   “苜草不能引发蛊毒,那么,我该如何理解你赐婚那天的投怀送抱?”舒妙烟手指慢慢抚过他的发梢,眯起眼睛像只蓄势待发的狐狸。   “我……”沈玠垂下头,玉瓷般洁净的颈侧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粉色,声音低不可闻,“我,我是怕猫。”   葱翠修竹[VIP]   了解一个人需要多久的时间?这一点恐怕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但舒妙烟的第一反应,她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够了。   一天,足以从云雨楼里调到那个人的资料,如果能和那个人再说上几句话,暗中观察一下,大致也就差不离了。   云雨楼里每个核心人物掌握的线报都不一样,譬如沈玠,他负责的是所有士族世家的机密资料;樱雪,掌握着所有江湖门派的资料,等等。——想要知道相应的内容,那便需得到相应负责人的同意,并留下查调记录以供日后不时之需。   楼里一共有多少位核心人物,这一点舒妙烟也不是很清楚,但总共也不会超过六人。因为往来传递信息的都是些特定的皇室暗卫,所以这六个人一般情况下是并不知道另外几人真面目的。   云雨楼是大晋皇朝一个特殊的存在,也是皇权制度下一个相应公平的协调组织,每位皇室成员在成年后都可以向皇上申请调用云雨楼资料的权利,至于批不批准,自然是皇上来决定,但为了公平起见,正常而言都是会得到允许的。   沈玠无意中露出了香囊上的雨压云,这一点让舒妙烟心底疑云重重,如同百猫挠心般难受。想去找他问清楚,理智里却又清楚地知道,那绝不是她应该问的——   在云雨楼,每个核心人物都会拥有一个特殊的标记,那便是云下清雨——银线流云,金丝细雨。一般来说,这个标记是不会轻易示人的,因为一旦被有心之人看到,为得到一些机密资料,多半会引来杀身之祸。   雨压云……那是除了皇上之外独一无二的权力,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怎么都没想到沈玠竟会拥有这个权力。   历朝而来,这个权力只会交给当朝皇夫执掌,——那沈玠若是许给皇女做正君,倒是可以解释一番,可为今将他指给了自己,这事一旦被太女和舒妙泉知道,她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或许,——   舒妙烟冥思苦想之后,得出一个结论,谨帝陛下的心上人太多,当年沈玠的爹也是其中一位,如今他爹多年守寡,莫不是陛下与他暗通款曲生下了沈玠?   床上的沈玠睡得很熟,舒妙烟极富耐心地打量着他的眉眼,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子长得是极好看的,玉瓷般的肌肤莹洁通透,纤长弯翘的睫毛像是会说话的蝴蝶,薄而性/感的嘴唇微微翘起个诱人的弧度,看上去光泽盈润,晕黄的灯火下,散发着温暖又柔和的光芒。   他睡熟的样子,没有半点冷傲漠然,柔软的没有半点棱角,乖巧得令人心疼。   可是……他长得真的不像谨帝啊——   一点点也不像。   难道说他长得像父亲?   舒妙烟使劲回想了一下当年那位与她宇皇叔齐名的辰公子,听说那也是个风华绝代的妙人儿,可是……她确实没机会得见其容颜,真是可惜。   如果说沈玠是皇子,那他在沈家的得宠,云雨楼的地位,等等,那便有了明确的理由——   暗暗唾弃了一把自己的阴暗心理之后,舒妙烟心安理得地回房睡觉了。   门外守侯的沈绯关切地询问了下沈玠的情况后也恭敬地离开了,临行前不忘对屋内又张望了一下,可见对这位外甥的宝贝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   舒妙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若是知道她这会脑子里在想着沈玠他娘是如何戴的绿帽子——   不知道沈绯会不会冲进来杀了她。   ————   沈玠睡了两个时辰后准时醒来,回想起晕倒之前的情形,脑中嗡地一声天翻地覆,只觉得天地间忽然间都失去的动静,唯有那人轻软温柔的话语喷在耳边令他魂不思蜀。   “你要不要紧?”——极其简单的五个字,没有半点虚假,她眼里的关切干净又纯洁,像极了多年前那个阳光热烈的午后,那个小小的她,将他紧紧地护在怀里,也是这样带着哄劝的轻言软语,稚嫩却坚定,“小竹笋,你不要紧吧?以后我保护你。”   小竹笋——他曾是她的小竹笋,她是他的遮阳伞。   可是,到底是童言太过天真,还是岁月让人忘了最初,明明还是那个人,她却对他没有了半点印象。   如今,遮阳伞遮的是别人,他却成了个勉强接受的指婚对象。   嘴里突然泛出些苦味,呛得连舌根都觉得麻木。长长地叹息一声,他慢慢地坐起身,伸出手——   “可是要喝水?”手里的杯子温热适宜,体贴得令人心酸。   握着杯子的手隐隐地发抖,被她稳稳地扶住,“你,你怎么在这里?”   朦胧的光影斜斜地映下,是她清雅细致的容颜,那汪深邃的眸子里,倒映出星星点点的光辉,有真心的关怀,也有不着痕迹的疏离。她素来不喜与陌生人亲近,即使是近在咫尺,也把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千安说你这会要醒,我正好没睡着,过来看看。”   “哦。”沈玠低下头,从被窝里伸出另一只手捧住杯子,“我只是有点渴,多谢——”原以为她是一直守在旁边,原来……不过是路过看看而已。   “时辰不早,你去休息罢。”沈玠微微仰起头,端茶一饮而尽。暖暖的水流沿着胸口缓缓淌进五脏六腑,冲淡了嘴里的苦涩。   “你既不习惯旁人侍候,为何不带着贴身小厮?”明知他在赶人,她却极富耐心地岔开了话题。   “半雨半晴跟我多年,有些人是识得的。我易成虞三,就是不想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只穿了亵衣,沈玠急忙低下头,不着痕迹地避过她递来的中衣,侧身滑到被子里,“要和三殿下同进同进,我不想影响到你。”   舒妙烟失笑,他这副振振有词的样子——实在是可以想象虞米欲哭无泪的表情,沈玠的名声不能坏了,那人家虞三的名声就不值钱了?况且,他凭什么还想着和舒妙泉同进同出啊?难不成真当她是个爱戴帽子的龟类动物啊?   “你这次出来,到底是为什么?为了帮我解蛊?”她只能尽量往好的方面想,虽说心里对于舒妙泉三个字是不痛快的,但她宁愿认为沈玠的真实身份应该是皇子,也就是舒妙泉同母异父的弟弟,要不然的话,这十多年的感情,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沈玠见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略略调整了一下姿势,深深看她一眼,淡道,“我中的蛊除了下蛊之人,确实只有蟒仙能解。之所以把机会让给你不为别的,是因为这蛊非但不影响生命,还能克制自小的弱疾——不过是每月有那么几天多睡一会罢了,你不用多想。”   “不是为了我——”舒妙烟不免多看了他几眼,那张俊秀的脸隐在纱帐的阴影里,此时不再是熟睡时的毫不设防,而是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备……   用膳时即使他百般掩饰,她还是能感觉到他对她如丝如缕的情意,她虽不能说识人如炬,却也不至于愚笨冥顽,却不知她与舒妙泉两个,到底谁在他心里份量更重一些?   想到这里,舒妙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为何要去和舒妙泉比?她二人说不定只是姐弟而已——   “好吧,不管怎样,还是要感谢你让蟒仙救了我,至于你身上的蛊,那东西到底是个虫子,总放在身上还是不好,等哪一个还是想办法去了罢。不然的话,万一以后有了孩子,你这身子怎么照顾——”   也许只是单纯的劝慰,有点不着连际,舒妙烟却愣了一下,她在说什么?孩子……那是多么遥远的事情,曾经偶尔想到过,那也是想象她和邵含雨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想到邵含雨,他曾说过,希望她在知晓了一切之后,不要和沈玠在一起……   那是他唯一的心愿,如今邵家的事情没有查清楚,她又怎么会对沈玠说这样的话?   “我……先走了,你休息一下。”几乎是仓惶地转过身,她微微顿了下脚步,又大步向门外走去。   沈玠躺在床上没有动,玉石般眸子流转出润泽的光芒,不知是了然还是心伤。   她都没有问他是什么旧疾呢,看来,她是真的不记得曾经的小竹笋了。如今的小竹笋,已经长成了葱翠修竹,——她不记得也是难怪。   ————   “主子,邵家家主派人来信,明日她们会赶到海棠谷,为邵公子举办丧礼。”门外,响起乔安眉压低的汇报声,在寂静的夜色里分外的清晰。   ‘呯’的一声,狠狠的撞击声,像是廊下的石几被掀翻在地,伴着女子抑制暗哑的声音,悲怜苍凉,令人不忍去听,“为什么会在这里?确认是他?”   “是,邵家只有一位公子,那人说,这是邵公子生前的遗愿,希望主子能帮他扶灵,让他握着你的手安心上路。”   “好。”艰难的应答,没有半分迟疑,却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幽沉的深夜里,远远有一道似有还无的廖落琴声婉转响起,惊扰了沉梦,缭乱了花香,催人断肠。   所谓成全[VIP]   细密的雨像是离别的殇,淅沥沥地下了整整一夜。清晨的海棠谷,依旧笼罩在淡淡的雨烟薄愁里,似雾非雾的霭霭花瓣,伴着零落的雨丝,静悄悄地湮灭在尘埃里。   沈玠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早膳时间。想到昨夜乔安眉的话,他猛地坐起了身——   整个房间沉寂安静,没有半个人影,连整个院落都没有听到丁点洒扫仆厮的动静。该不会邵家的人已经来了?邵含雨说,他要牵着她的手上路——   动作有些不受控制的急切,抬手就扯落了床边的木架,嘭的一声,衣带扯翻了整盆凉水,铜盆与地面迸出响亮的撞击声,门外立时响起了脚步声。   “公子?你没事罢?”进来的是千柳,一边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一边恭敬不紊地将帮他将手里的衣物理顺,“属下侍候你更衣。”   “有劳了。”明明已经急得恨不能插翅飞去,却依然镇定地将浑身上下打理得一丝不苟,保持着优雅的速度洗漱梳发完毕,这才唇边绽出一抹淡定的笑,“将军呢?”   “将军……”千柳有些迟疑,触到沈玠清冷犀利的眼神,下意识低下了头,“昨夜将军酩酊大醉,这会还在睡着呢。”   “醉了?”沈玠手一顿,有点啼笑皆非,他担心了半天——她居然还在睡觉?他并不认为她会是借酒浇愁的人,那么,是他低估了邵含雨在她心里的份量?   “我去看看她。”   “可是……”千柳看着手里的外袍有些发愁,沈玠之前易作虞三公子,衣物都是富贵张扬的明红,这会今天要参加邵家公子的葬礼,这颜色实在是不合适——   似是料到他所想,沈玠抬手指了指床边的柜子,“青色的包袱,里面有我常穿的衣物,将那套月白的给我。”   千柳点点头,依言而去。这样敏锐的心思,沉稳大方的气度——确实比邵公子强多了。   素淡的月牙白,浅色流银的竹叶暗纹,穿在他身上依然是低调的华丽,没有了潋滟的流媚,却多了隽雅的飘逸,七分清润,三分雍贵,如冰雕玉琢般的精致,又如深湖秋水般的明净。   绝代——风华。   千柳倾身一礼,心悦诚服,“公子。”   走到对面的厢房门口,两人却被一身素白的千安拦住。   “主子尚未起身,公子请留步。”温和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完全公事化的态度。   沈玠唇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睥睨着眼前看似温驯实则软中带刺的小绵羊,眸中带着不可忤逆的淡淡疏离,“怎么,你敢拦着我?”   千安依旧低着头,倔强地坚持,“公子尚未出嫁,奴婢是为公子名声考虑。”   是在提醒他尚未过门,算不得舒家的主子吗,还是说这只小绵羊心里头理想的主子是邵含雨?   沈玠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只温和的小羊,好一会,他轻笑嗤了一声,“怎么,你是不是觉得,今天这日子我不应该出现?”   前几日一起照顾昏睡中的舒妙烟时,这两个都算得上是配合友善,千柳是个活泼性子,比较好把握,但千安看似温文实则沉稳,根本不是一般人可以掌控,他眼里除了舒妙烟根本容不得任何人,这样的人——   倒是值得欣赏。却也是个麻烦。   千安明显被戳中心事,惊诧地抬头,正撞上沈玠似讽非讽的眼神,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腾而起,一时竟不敢再开口。   他的眼神太过透彻,像是一把无刃却锋利的剑,甚至不需言语,就将自己的心事全然坦露,连半点余地都不留。   眼前的男子,不再是笑意明媚的‘虞三公子’,那高贵冷傲中透着明显疏离的眼神,——   那是沈玠,将来的睿王正君,他的半个主子。   “你心里唯有将军,所以,你觉得今天是她最爱之人的丧礼,我这个并不受欢迎的人,并不适合在这里出现,今天这个日子,适合于她一个人安静地送他上路,对不对?”沈玠的声音不疾不徐,卷着晨风缓缓地飘过,听上去像是心情出奇的好。   千安的眼神闪了一下,没有反驳。   “你心里其实并不喜欢他,可是,将军喜欢他,对不对?”对于如此情深意重的爱屋及乌,沈玠了然地勾了勾唇,“这次沛城之行,所有人很快就会知道,我沈玠是跟随将军在一起。那么,你希望别人以后怎么说起我和邵含雨呢?”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提起邵含雨,却没有半点嫉妒的意思,声音听上去再寻常不过——   “他虽然和将军没有实质性的关系,但天下皆知他是将军的蓝颜知己,因爱不能守,全为了我这个多余的人——”   “若想他今日安心上路,又怎能少了我的祝福?”   他眼底闪过一丝似讽非讽的浅笑,语调却温熙得如同在说个多年的友人,“我人若是不在这里,便可以全然当作没有这回事,但我既站在这里——怎么,你是想让将军日后与我心生嫌隙,还是不满我这个即将进门的沈家之人?”   “我的一言一行,关乎将军的颜面荣辱,你是希望她有一位可以携手并肩的夫君,还是多个凉薄自私的枕边人?”   “奴婢……”千安靠在门上的身体缓缓地放松了下来,有些无力,也有些莫名的畏惧。   并非因为主仆身份有别,相反,眼前男人太过通透的话语,丝毫没有拿他当个下人,而是清楚地表示,他当他是自己人——是将军重视的人,所以才会如此耐心地与他解释这么多,与其说是在说给他听,不如说是说给所有人听,这样的城腑魄力,即使他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仍然极尽优雅,从容华贵得令人不敢逼视。   “是奴婢浅薄,请公子恕罪。”千安恭顺地垂下头,全然没有了半点再坚持的理由。这一刻,与其说是他害怕,不如说是——放心。将军有夫如此,何以为忧?   沈玠淡淡一笑,推门而入。   舒妙烟并未如想象中的卧床酣睡,相反,她正清醒地靠在床边,浅淡的晨光从窗外吹进她的眼里,那一缕缕带着花香的凉意瞬间便没入了一片深邃,再无半点痕迹。   “沈玠,你来了。”像是看到他,又像是没有看到他,她微微动了下身体,动作有些僵硬,“你用过早膳了没?”   “还没有,一起罢。”沈玠转身从床头取下她的外衣递到她面前——   “让千柳来罢。”舒妙烟不着痕迹地避开与他手指的接触,掌心有蓝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我在外面等你。”清如泉流的声音,淡如流水,凉而无温。   那是——挽情丝,挽住了谁的情,又留下了谁的泪?   ——————   沈玠独自走到院子中的方厅里,已有小厮摆上了各色精致的点心,虞米和沈诽默默守在一旁,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可是邵家的人到了?”   虞米点头,“子瑜,你要不就别去了罢。”   沈玠的眼神淡淡地扫了过来,寒凉彻骨,“这话不该是你说的。”   虞米叹气,看向一旁的沈绯——   “玠儿,”沈绯尚未开口,就被沈玠打断,“沈都尉,我饿了,先用膳。”   整顿早膳悄无声息,舒妙烟看上去神态自然得不能再自然,沈玠则是冷静得不能再冷静,异乎安详的气氛,直到最后被邵家家主的声音打破——   “今天这日子……将军看上去颇有闲情,这位应该是即将进门的沈家公子,却不知将军可还记得当年为了救你一命昏厥了整整七日的雨儿?”   舒妙烟顿住筷子,微微皱起了眉。   沈玠淡然一笑,站起身,优雅有礼,“这位是邵家家主罢,请坐。”   邵家家主明显对他男主人的姿态十分恼怒,压抑着悲愤不去看他,而是直直地盯着舒妙烟,等候她的答复。   舒妙烟轻声一叹。这人自相识以来,一直恭谦有礼,这会的气势汹汹,她直意地理解为丧子之痛,其实……她心里又何尝好受到哪里去?这一夜的煎熬——   无人能诉。   “家主请坐。”   见她神色悲怜,邵家家主这才稍微缓了缓脸色,却并未落座,而是指向门外漫天雾蒙的雨丝,“雨儿在等将军,将军用完膳请来两生涧。”   说完,她转头看向沈玠,神色是全然的不屑一顾,“至于一些无事的闲人,想必雨儿也不想让他们来打扰。”   舒妙烟沉默,良久,眼神自沈玠处缓缓而落,“沈公子……”   “将军。”沈玠于窗前负手而立,适时地打断她的话,乌黑的眸子犀利地扫向邵家家主,“邵公子未嫁而亡,将军也是有情有义之人,家主若是想让他以舒家人的身份长眠地下——”   邵家家主神情一凛,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一时竟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你说什么?”   “我以未来主君的身份,证他一个侧君之位?如何?”淡淡的嘲讽自眼底一闪而逝,是洞悉一切的了然。   不想他参加,不就是图谋这个么?那也未免太小看他沈玠了,——   邵含雨想要的,哪一样他沈玠不知道?就算是全部亲手奉上,也要他有那个能耐握得住才行。   邵含雨,你我之间的战争,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必须面对[VIP]   如果说之前邵家家主对沈玠是全然不待见的,此时也难得地露出了一点激赏的神色,不知是赞叹他的胸襟肚量,还是因为心头隐秘目的突然被实现而不可抑制的激动。   “沈公子雅量,邵某感激不尽。”邵家家主长揖到底,十分‘诚意’地行了个大礼。   沈玠哂然抬手,透明的光线从他的眼睑上划过,有几许看不真切的碎影融在眼底,“家主不必客气,逝者已矣,我不过是想让他安心罢了。”   千安、千柳面面相觑,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出丧礼,竟会变成了安亲王府家的纳侧之礼。这种事情,难道不需要知会府里的长辈?   乔安眉悄悄打量了一下舒妙烟的神色,见她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却也不像是赞成,这么个局面——暗卫传到皇上那里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邵公子与将军相识两年又十六天,一路从沧城回京,之后住在枫园,虽说并未进过安亲王府,但以皇上对将军的重视,如果不是默许了邵公子的身份,枫园也不会安然至今。为今邵公子突蒙不幸,这天气……丧礼不宜再拖,我沈玠——以未来睿王正君的身份,会亲自为他挂绸。”   一个精巧莹透的碧色葫芦自沈玠掌间折出华美的光芒,逼住了在场众人的视线,也惊烫了舒妙烟的眼。   那是——   碧玉葫芦,化煞收邪,喻‘福禄’之意,是晋朝周知的一块圣物,也是舒氏皇族流传多年至今的宝贝。六年前谨帝曾郑重其事交到她手里,之后……她交给了安亲王保管,这会怎么又到了沈玠的手里?   沈玠——他何时竟和安亲王,她娘亲连成一气了?这时候出示这个东西,是在向她宣告,他的意思可以代表安亲王的意思?甚至……可以代表皇上的意思?   舒妙烟微微垂下眼睑,掩去眸底那片暗涌的深邃光芒。这个时候,她唯有沉默。而且,她更想知道,沈玠到底可以做到哪一步。   “沈公子大恩,邵某无以为报,唯肝脑涂地,死而后已。”邵家家主跪伏在地,姿势是无比的虔诚。   沈玠淡淡一笑,匿起眼底的嘲讽,“那么,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去两生涧,谷中气温变化无常——”   说到这里,他恰到好处地打住,不再继续。   死人么,搁久了要变样的。   邵家家主脸色微变,立时从地上站起身,恭敬地一拱手,“将军,请!”   ————   两生涧。   海棠谷中景致最美的地方,一年四季海棠满枝,潺淙如银,似烟似雾的袅袅轻烟绕在涧流四周,像是置身于没有烟火的世外桃源,只闻莺鸟鸣,不知愁滋味。   众人赶到的时候,已有数十位清一色披麻素衣的人围着一个漓海金丝楠木的棺椁铺陈奠场,十多棵海棠树间拉满了白色的麻布,绕成一个偌大的环状,灵幡纸钱,香烛元宝,檀香缭绕,戚戚惨惨,悲痛欲绝。   舒妙烟远远看到那一片素白,只觉得脚下的步子变得格外的沉重,她一直忍着没有去质问邵家家主,邵含雨的死因是什么——   他是想要她的命,但他也因此送了性命,那大好美丽的年华,娇嫩的翩翩少年却化作了森森白骨……   她无法去恨他,也无法去怪他。她比谁都清楚,邵含雨不可能是真正想要她命的人,她不知道邵家家主安排这一出是为什么,但她确实比谁都想知道,到底是谁间接让邵含雨送了性命——   到底是谁,这样无情地夺走了一个原本可以与她携手终生的人?   如果说侧君之位是她唯一能给的安慰,那么,她是甘愿的。含雨,其实她真的没有怪过他……   “那些,是陪葬的人吗?”沈玠淡如流水的声音缓缓响起,冷静得像是冬日湖底的沉石。他的神情沉静得如同一潭秋水,无悲无喜,淡定从容。   邵家家主顺着他的眼光,对着中间棺椁后十几个形状略小的棺木点了点头,“是,雨儿在地下必然寂寞,我将他生前喜欢的人都送去陪他。”   像是在说着一件极为应该的事情,没有半点血腥和残忍,周遭却莫名吹起了一阵不散的阴风——   舒妙烟眉头略动,压下心底的怒意。生前将儿子推到生死险地,如今毫不留情地埋葬那些无辜性命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有这样的母亲,不知是邵含雨的幸,还是不幸?   沈玠微冷的眸光在邵家众人悲切的神情上漫然扫过,忽而,他慢慢自怀里摸出一根细长的红绸,绝艳的喜红在细雨中迎风而舞,他的声音也带着几分飘渺,   “家主,请开棺,我来为他挂绸。”   舒妙烟心头一跳,脚步顿了一下,他该不会真打算开棺为邵含雨挂绸罢?人已死,哪有再开棺的道理?原本她以为他不过是意思一下,将红绸挂在棺木上而已,却没料到——   “这……”邵家家主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很是难看。   “家主?”沈玠却似乎并未觉得不妥,良善温文的声音带着些不解,“怎么,可是有难处?”   人群里,不知道哪里突然冲出来一个高壮凶猛的女子,义愤填膺地指着沈玠破口大骂,“你这个心肠歹毒的男人,少主都已经死了,你还要让他死不安生吗?借着为他挂喜的名目,实则巴不得对着他的遗体诅咒发愿,你这个不安好心的人,你滚,你滚!”   “就是,人死了怎么能再开棺,苦命的少主……”此起彼伏的附和声随之响起,邵家家主身后两名侍卫模样的女人已经握住了手里的长剑,只恨不能立时冲过来在沈玠的身上划上几刀。   舒妙烟微微眯起了眼,大步走到沈玠面前,将他护在身后,低声道,“死者最大,别和她们计较。”   沈玠冷嗤一声,不为所动地敛起眉头,这些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嚣张态度,不过就是仗着这个女人对邵含雨的宠爱罢了,她这般忍气吞声又低声下气地劝他,也不过是想息事宁人。如果他顺势而为,就这样给了邵含雨的名份,那岂不是正好遂了邵家人的意?那他特地跑这一趟又有什么意义?   他来的目的,可不是如此简单,这个女人顾忌着邵含雨,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纵邵家,他却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一个死了都想作怪的人,——   就在舒妙烟打算开口时,沈玠却突然侧身挽住了她的胳臂——有一丝淡如云蔼的笑意自他眼底缓缓淌过,他唇角却弯起了一抹冷诮的弧度,“家主可真是治家有方,手下的人——都这么护主心切。”   “我本是一片好意,如此重要的侧君之仪,邵公子必定想亲身感觉才是,这样挂在棺木上,他必定是不喜的,既如此——”   他淡淡扬起手,掌中的红绸眼见就要收回怀里,邵家家主却突然抬起了手,阴戾的脸上闪过一丝狠绝,“开棺!”威沉严厉的声音沉沉回响,人群中噪乱声渐渐安静了下来,有低低的饮泣声响起,几个粗壮的女人狠狠瞪了一眼沈玠后大步迈向正中的棺椁。   四周寂寂无声,唯有零乱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舒妙烟摸了摸腰际的剑柄,转手牵起沈玠走了过去——   她的手心里冰凉一片,没有半点暖意,沈玠气息一顿,回手握紧了她。   沉重的棺木启动声,像是含着肃杀的鼓点,沉沉地敲在每个人的心里,有极淡的奇异花香自棺中慢慢溢出,葛花、娇杏、极兰等六种不同的香味混在一起,与那金丝楠木一道,混成了一种奇特的味道。   扑面而来一股阴寒森冷的气息,舒妙烟下意识地顿住身形,微微倾过身看清了整个棺中的情形:   金漆为侧,玉珠滚盘,各种琳琅满目的饰品满满地堆砌其中,而那棺中的人儿——脸似娇杏,芙生双颊,原本那双顾盼生姿的桃花目此时轻轻地阖着,似正酣甜而睡。   嵌金淄红的薄被下,他双手交叠在胸前,神态竟是从未有过的安详。   “含雨。”舒妙烟低低地唤了一声,踉跄着扶住棺木。像是无数次与他同游,他总是懒懒地赖在床上,等她去唤他——   她直觉地想要伸出手,袖口却被死死地捏紧,动弹不得。那力道之大,让她忍不住回过头,正对上沈玠深若寒潭的眼神,   “家主,你何以用个假的邵公子来骗我们?”   一语激起千层浪,舒妙烟脑中嗡地一声,瞬间迸发出惊涛骇浪的怒意,倏地又变成空茫茫一片,“沈玠……”你为何要戳穿这个事实,连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又为何如此苦苦不放?邵含雨去了哪里,如今与她何关?自他对她下咒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放弃了与她之间的感情,他是为了邵家也好,身不由己也好,与她何关?——   而她,不过是个感情的失败者。沈玠,你何以如此狠心,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戳穿这个事实?   她低头用力地闭着眼睛,死死地掐着沈玠的手心,直恨不能掐到他的心里去。为什么不放了他,为什么?   “沈公子何出此言?”邵家家主强自镇定的回答响起,有难以掩饰的慌乱。   沈玠笑得凉薄,强忍着手心里尖锐的痛意,他倔强地抬起头,温润的声音如针刺一般的扎进了某个深处,“这人应该是邵公子的贴身侍从棉棠罢?却不知邵家家主用个仆婢来换睿王侧君的身份,所图为何?”   人群里的噪乱再度爆发,这一次却都是压抑着惊诧,抬头看向她们的主子——邵家家主。   沈绯拨开众人,缓步走上前,手扶上棺柩边轻轻一按,那棺木‘崩’的一声,碎成了数片,哗啦啦一地流金碎银美玉滚落在草地上,清脆响亮。   虞米跟随在后,温温地瞄了一眼沈玠,在得到对方几不可见的首肯后,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玉笛凑到唇边缓缓吹奏。一时,乐声起,婉转轻扬,如泣如诉,不知在诉说着离人的断肠,还是尘世里的凄然无奈——   邵家家主步伐站立不稳,一时间竟急红了双眼,扑通一声跪在了舒妙烟的面前。   舒妙烟沧然抬起头,正看到棺中美丽的少年七窍迸血,脸色恐怖,浑身华丽的绸缎被无数缕黑线刺穿而破,化为片片破絮——   蛊虫破体,令人恻目不忍。   血液渐渐流尽,露出了少年本来的面目。那是棉棠——那个总是怯弱低眉的清秀少年。   “沈玠,我们走吧。”舒妙烟紧紧抓住掌心中柔滑的温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软,甚至带了一丝乞求。   沈玠的眉间漾起一丝叹息,他抬手抚上她的脸,温柔似水,“将军,今天痛了,以后就不痛了。”   她不怕强敌环绕,也不怕沙场喋血,独独却怕面对感情的失败。这是她唯一的弱点。   而这两年来,他做足了一切准备,就是为了陪她迎接这一天。   走到了这一步,他又怎会任由那个人,一面去做不可告人之事,一面又霸着她的心?   邵含雨,想不想知道,你悉心保护的邵家,她到底会如何对待?   死——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湮于尘埃[VIP]   “怎么会这样?”如同被骤然抽去了支撑,邵家家主邵文蓝颓然长俯于地,素白的衣带隐在绿茵的草丛间,划出一道垂死挣扎的弧度,“邵文蓝有罪,求将军看在雨儿的薄面上,给邵某一次解释的机会。”   “将军恕罪!”邵家一众人等纷纷惊惶而跪,齐声求饶,瑟瑟可怜的姿态如同一群凄惶无助的绵羊,随时等候着裁决。   舒妙烟没有动,她微微仰着头,细凉的雨顺着脸庞滑下,神色莫测难辨。欺瞒之罪,公了还是私了,全在她一念之间——   沉默——不过的须臾片刻,却难堪得令人窒息。   ‘叮’的一声,玉石相撞的声音,于这凝滞的静默中份外的醒耳,一颗青色的玉珠顺着滴露的青草滚到了她的脚边,舒妙烟眸光一动,脸色瞬间变得寒凉。   缓缓松开沈玠的手,她弯身捡起那颗青珠。微动的晨风里,那玉珠折出一道几近透明的莹色光芒,华丽而炫目。   沈玠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见她将那颗青珠拈到了掌心,指尖对中一握,顷刻间一团青色的粉末自指缝里流泻而下,随风而逝,隐入尘埃,再无痕迹。   “既如此,我便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舒妙烟的声音有些微的暗哑,一向清雅含笑的脸庞此时正含着几许淡讽,几许嘲弄,还有一丝微不可见的苦涩。   邵含雨,既然在这里,为何不敢出来相见?既然不见,又为何要放出这颗青珠?   这青珠是前年她送他的生日礼物,他一向如珠如宝,随身而带,那么,他的意思是要她念在旧情放过他母亲?   可是,他如此一次次的戏弄于她,真真假假,蛊毒杀咒,以死相挟,甚至还要瞒天过海以棉棠之死来讨要侧君名份,又将她置于何种境地?   当着沈玠,沈绯等沈家人的面,他又要她颜面何存?一次次的要她相信他,一次次的说他爱的人是她,可是这桩桩件件事情,又有哪件是真当她是爱人?   沈玠眼里的不赞同,沈绯神色中的叹息,还有虞米的侧目愤恨——邵含雨啊邵含雨,你可都看到了?   如此境地,你居然用了这颗青珠,那便给你母亲一次解释的机会,那从今以后,就再也没有相欠了。你我之间的一切,情也好,爱也好,恨也好,都如此青珠——   湮于尘埃。   一步步,每一声脚步都像是踏在心底的弦上,沈玠闭着眼,清晰地感觉到她一点点的远离。   那颗青珠——她还是选择了给邵家解释的机会。   他感觉到腿下有些虚软,那种毫不可控的无力感,又一次从四肢百骸内蔓延了开来,是蛊毒要发作了吗?可是……天色尚早,并没到两个时辰。   这种虚无的乏力感熟悉得像是原本就埋在身体里一般,让他忍不住低头深深吸了口气——以藉此来冲淡那种酸疼,令人麻木的酸疼。   两年前,当听到她在沧城与邵含雨相恋时,这种感觉便一直在与日俱增,每一天,每个时辰,随着与她相关的每个消息,渐渐在血液里一寸寸滋长,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   沈绯心有不忍,大步迈到他身旁,刻意放暖了声音,柔声道,“玠儿,你这几日蛊毒在身,不如先去马车内休息一下。”   沈玠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他离开的时候。他眼光在匍伏的邵家众人身上一一掠过,终而在其中一个身材瘦削穿着麻衣的白衣女子身上顿住,那人的手指纤长嫩白,搁在葱翠的绿草间突兀的亮眼。   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那人微微扬起了头,蜡黄无神的眼里蓦然绽出一抹绝艳的笑,那抹笑稍纵即逝,几乎无人注意,沈玠却明显感觉到了两个字——得意。   是的,得意,那人明显是得意和喜悦的,那看似卑微的姿态甚至暗含了对他的嘲弄和不屑,这一点成功地激怒了他,令他不由自主握紧了袖下的双拳。   摒息了许久,他淡淡睨了一眼那伏在地上的人,又看向正紧抿着唇缓步而行的舒妙烟,忽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为何要被那人左右?两年的时间,足够他看清事实,而此时,他是应该给舒妙烟一点信心的——也许,她此时所做的,正是和那人之间的一个了结呢?她那样的人,有什么道理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制于人?   舒妙烟走到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身后步步紧随的邵家家主连忙跟了上去,俯身低头不知在说着什么。   不远的距离,却听不到邵家家主的半点话语——甚至于用上内力也不行,沈玠眼角的余光正撞上沈绯明显不愉的神色,不由微微勾起了唇角。果然,那邵家家主也是个深藏不露之人,连沈绯都听不到,可想其武功之深了。   从他的角度看不清舒妙烟的表情,却能看到她负在身后的双手,正在紧紧地握起,那发白的骨节,掌心的血痕,无一不说明她处于盛怒之中。至于怒的是什么——   沈玠笑了。淡而孤傲的笑。   她们怎么也不会猜到,他是会读唇语的,为了能与她携手并肩——他学了太多太多原本并不感兴趣的东西。   没有放过邵家家主脸上的任何一点变化,他将她的话一点点收纳于心:   “将军,也许你已经猜到雨儿的身份,不错,他爹正是当年六国质子之一。可惜一直到爹离世,我都不知道他是哪国的质子。在他爹离世之前,我一直只有他一个夫郎,直至他生病去世——我才另纳了几名侧室,但是,也一直给他爹留着正室的名分。”   “小雨自小身体不好,在他很小的时候我就向皇上上表,希望能给他寻得一门安稳的亲事,不求对方大富大贵,但求能一心一意待他。”   舒妙烟的身形顿了一下,不知她说了句什么话,邵家家主的脸色有些讪然,停顿了一会,又道,“皇上对此事一直没有明确答复,直至他十一岁那年,我去沛国会友,顺道也带上了他同行,也不知怎么,他居然被沛国的怀王看中,那怀王趁我不注意就将他带走了,整整三天之后才将人放了回来,回来之后他一直郁郁寡欢,我曾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他却一直也不肯告诉我。”   “直到三年前,他忽然生了场重病危在旦夕。那时沛国虽然已经消亡,那怀王却并没有死,悄悄赶来看望雨儿,甚至带了许多齐国皇室珍药,才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自那之后,怀王便多次与我相求,说她要娶雨儿,但是,她也知道雨儿是质子身份,不可能嫁到齐国,所以,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让雨儿假死,而她帮他安排好新的身份,此后——她便会带着他隐居于林,不问世事。”   舒妙烟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她微微仰起了头,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雨儿待那怀王是否有意我并不清楚,但我却知道,自从两年前他与将军相识,便一直把将军放在了心上,若不是真的在乎将军,他又怎会宁死不愿出嫁,甚至只是个假的葬仪,他也希望通过棉棠之身来得到侧君之位,我一直在担心,他是否真的要与那怀王在一起,或者根本存了必死之心,因为他知道那怀王与将军是有过节的,或许不过是想利用他来对付将军……”   也许是舒妙烟的态度渐渐沉静,又或许是她的眼光过于锐利,邵家家主惶恐不安地低下了头,“那棉棠是怀王安排在雨儿身边的人,将军应该看到,棉棠死于蛊虫破体,雨儿前几日也将那贱人加害将军的事情告诉了我,这件事与雨儿没有半点关系,肯定是那怀王借刀杀人,还望将军明察!”   ——振振有词的一番话,将邵含雨洗刷得干干净净,沈玠微微眯起了眼睛,唇角绽出一抹凉薄的微笑。   还真是面面俱到的解释。   可是,邵家真以为可以这样将舒妙烟玩于股掌之间?编这么个半真半假的故事又有多少说服力?舒妙烟——   她是属狐狸的,但是,她绝不是只吃素的狐狸。   舒妙烟的身形在那一刻定住了没有动。好一会,她才缓缓转过身,看着沈玠的神情竟带着些浅淡似水的的笑意,那一抹笑,清似泉水,雅如灈莲。   沈玠微微有些怔神,她该不会相信邵家家主那些鬼话罢?虽说大半是真的,但她真的对邵含雨痴迷到了如此地步吗?真的相信他是全然无辜,不过是受制于人?   “子瑜——”柔似水的声音,带了些不着痕迹的亲呢。   沈玠心头一跳,一时竟有些莫名的紧张。   “你说,欺瞒之罪,用侍婢来骗娶睿王侧君的身份,该当何罪呢?”像是在商量一件极为简单的家务事,她问得极为随意,眼神却深邃如海。   “请问将军,论公论私?”沈玠微微扬起了唇角,笑得淡漠无温。他知道,这是她对他第一次的考验,以一个妻主的身份。   舒妙烟淡淡瞥他一眼,又睥向一旁摒声静气等候答案的邵家家主,良久,缓缓吐出一个字,“私。”   私了?沈玠眼角微挑,那他还真得好好考虑才是——这次沛城之行,目标就是怀王,她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动邵家的……打草惊蛇,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如此——”见远处的邵家家主明显松了一口气,正紧张地看向他,他不由低低一叹,斟酌了好一会,淡道,“一个仆婢,想要与我同侍一妻,身为邵氏家主却故意纵容为之,明显是没将我沈家放在眼里,我若是就此放过——”   “想来祖母定会怪罪于我,”他转头瞥了眼沈绯,对方正怒冲冲地摆了个绝不同意的表情,当下只得勉强地轻咳一声,肃正地敛起了神色,温温道,“这一点还请将军为我做主。至于从将军的立场而言,邵家虽说骗的是将军,伤的也将军,但我以将军未来正君的身份,自然是要讨个公道的。不过,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是谁伤了将军,我也不至于滥荼无辜,这笔帐我沈玠已经记下了,将来——”   “总有我找他讨回公道的时候!”他的眼里涌动着一些摸不透的情绪,像是暗不可见的湖底隐流,令邵家家主的脸色瞬间便灰白一片。   舒妙烟但笑不语,她稳稳地走向沈玠,轻轻牵起了他的手。   “我们走罢,还有要事需办,别为这些无足轻重之事费神,”她的掌心恢复了暖暖的温度,说出的话语却叫他心口一冷,一瞬的挣扎后,她的手却握得更紧,而身后,突然响起了一片凄厉的惨叫。   “对我舒妙烟的人出言不逊,这便是代价!邵文蓝,管好你的人,从现在起,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   血色的腥红密密地溅上了白色的灵幡,那漫天的海棠花海里,浩瀚的素麻丧色被染上了几分狰狞绝艳的色彩。   那是几个——先前对他口出不敬的人,此时已安静地闭上了眼,再无呼吸。   沈玠眉头一动,紧紧地咬住了唇。   咫尺距离[VIP]   之前出来的时候虞米很是细心地准备了一辆马车,舒妙烟直接将沈玠牵进马车坐好,默默坐在他身旁坐下,也不再多说什么。   沈玠的脸色倒是平静的,但是细看之下,他是生气的,而且不是一点点的生气。于这一点他其实很是有些懊恼,这次出来以前可谓是做足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可是面对她一次次对邵含雨的忍让,他还是无法控制心里的满腔怒火。   诚然,他是明白她的想法,原本是可以迅速制住邵家甚至直接揪出邵含雨的,但正因为邵家家主提到了沛郡的怀王,那个在她手下死里逃生的人,那是她多年来难得一遇的对手,这样的人,她难免是需要多费些精神力气去对付。况且,那怀王居然要娶的是邵含雨,她这会心里怕是不比他好受。   就算她已经对邵含雨不再有心,但到底他也是她曾最爱的男人,甚至可以说,直到现在,依旧是与她最为亲密的男人,眼看着他嫁给自己的对手,——那种滋味恐怕与他眼看着她去纵容邵含雨没有什么区别。   但知道归知道,做到却是另外回事。   他极力收敛了怒意,尽量不让她发觉自己的情绪,心里悄然涌上一阵悲哀。这样的事情,他恐怕不只会应付一次,这一次是邵含雨,下一次又会是谁呢?以她的身份地位,永远会有远数的邵含雨前赴后继,而他,只能一直安静地站在她身旁,——即使心里再酸再痛,也要面带微笑。   “子瑜,要想和她永远在一起,你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要尽量少爱她,这样你才会有更多的力气陪伴她。”这是师父临行前对他再三的忠告,此时想来,竟是那么的贴切。   到如今,他已经无法告诉自己,究竟嫁给她是为了完满小时候那个单纯的小竹笋的心愿,还是在不经意间将自己逼入了绝境——   她早就忘了小竹笋,待他的温柔与关心也不过是善意的客套,笑容也好,温暖也好,都不过是应付一桩标准的政治联姻罢了。   他恨她脸上虚伪的笑,那种掩饰的表情在他看来根本就是多余,可是,他同时又比谁都清楚,她这个人,哪怕是面对自己,也不可能全然卸下伪装。   若不是如此,谨帝又怎会对她另眼相看?那重中之重的兵权放在她身上,与其说是制约,不如说是保护……   “除了上阵杀敌,我从不杀无辜之人。”舒妙烟带着淡淡疲惫的声音突然响起,她并未回过头,依旧漫不经心地欣赏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致,握着他的手却缓缓加重了力道。   沈玠一怔,这算是在和他解释?还是示好?思绪一转,他直觉地反驳,“那些人以下犯上,又敢当着邵文蓝的面这么嚣张的,根本不可能是无辜之人。”   “不错。”舒妙烟将眼光从窗外收回,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淡道,“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以为……你是聪明的。”   沈玠心中一凛,蹙起眉尖,“你的意思是……”难道她指的是邵含雨?   像是看个慒懂的孩子,舒妙烟温和地看着他,语气听上去极为耐心,“你是不是又在想,我是个百折不挠的笨蛋?一次次地相信他,直到现在还以为他是无辜之人?”   沈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声道,“原来你还知道。”   “唉……”舒妙烟叹了一声,“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他无辜了?但是邵文蓝既然说她是无辜的,那怀王又以为可以用邵含雨来牵制我,我又怎能不如了她们的意?邵文蓝既然能这样说,那她便是有了周全的准备,我不忍这一时,又如何去证明邵家的‘清白’?怀王与我积怨已久,我都灭了她的国,她抢我一个男人——”   “哼,那算是你的男人吗?”沈玠淡漠地打断她的话,“据我所知,你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过男人罢?”   舒妙烟一怔,继而一窘,这男人也实在是太不知道给人留面子了……她是见了鬼才和他解释这么多。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这种话说出来脸都不红的?”   沈玠瞪着她,脸不红气不喘,“我不是男人你娶我做什么?不过是说个事实罢了,有什么好脸红的。”   “你你,你还理直气壮了?”舒妙烟气极,伸手一把将他拽到身前,咬牙切齿道,“好好,我是没有男人,那又怎么样?”   他这副样子,哪里像个云英未嫁的闺阁男子?难道说他和舒妙泉曾经——这点朦胧的认知令她心里腾起了一股无名火,只恨不能揪住他问个清楚,“我还没有问你,你扮作虞三也就罢了,为何要……做那样的举动?难道你在舒妙泉面前也是这样的?”她可以不计较他扮作虞三掩饰身份,但想到他那般娇娆流媚的故意挑逗,她就气不打一处来,难不成他换了个身份就变了个人,可以不顾贤德失了仪态了?   沈玠的脸这下倒真是红了,还好隐在面纱上看得并不真切,当下低头挣了挣,手腕却被她捏得更紧,急道,“你放开,你这个无耻的女人,别趁机吃我豆腐。”他那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试试她的定力罢了,反正丢的是虞三的脸……   “我吃你豆腐?”舒妙烟眯起眸子,嗤笑,“你有什么豆腐好吃的?你之前那么想投怀送抱,我这些不过是成全你罢了。”   “更何况,再过两个月你就是我的人了,夫德第一句是什么,你背来给我听听!”   “夫德?”沈玠错愕地抬起头,一向清冷的眉眼难得地漾起了几分窘色,低头扒拉着她正抓牢着他的手,显然没有半点作用,结结巴巴道,“我,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舒妙烟显然不信,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千安,凉凉道,“千安,你提醒他一下,我难得娶个夫,若是连夫德都不知道,这样留在府里我可不放心。”   千安紧了紧眉头,极认真地点点头,“邵公子,夫德的第一句是妻为天,夫为地,一旦入得妻家,人事身心都是属于妻主的,万万不可反抗忤逆,不然轻则休弃回府,重则送官严办。”说完他极为严肃地看着沈玠,似乎正在等候他的反省。   沈玠紧紧盯着千安温文的眉眼,好一会,他清咳一声低下头,软软道,“将军,我这不还没嫁么……等出嫁之前,我一定好好背。”   “哦?”舒妙烟顺势撩起了他的一撂发丝,眯起眸子扬起道清凉的弧度,“可是你跟我出来了,一时半会也回不得京,不如就让千安教教你好了,实在不行,我从州上调个教习公公随着你,可好?”   “不……”沈玠本能地反驳。   “那这样可不行,不如我让沈都尉先送你回府?”   “不要……”   “你身体不好,这会跟着我上路也确实不便,而且你我到底还没成亲,这样于你声名不妥——”   “没成亲又如何?你不是一样带着邵含雨?”沈玠冷下脸,原先脸上的七分窘色此时全然转成了腊月的寒霜,冷得像是风一吹就能结成冰,“你不想带就不带,我还不能自己去吗?”   舒妙烟愣了愣,也火了,“是,你有能耐,怎么,你上一回跟着舒妙泉出来,这回打算跟谁一起?”   沈玠语结,一时气得浑身发抖,她这算是质疑他的清白?   “舒妙烟!你不想娶我就别娶,别以为我稀罕着要嫁给你!”他何尝受过这种气,这些年来的委屈在这一刻全然崩塌,气度也好,风范也好,根本是哪样都顾不上了,狠狠地推开她的手,便要往马车外面冲,“我走,以后再也不见你,你个没有良心的女人!”   舒妙烟倒是冷静了下来,眼见他那双眸子里正强忍着泪水,明明就要掉下来,却依旧倔强地睁大着眼,越过她,头也不回地就要下车,那样子简直像只倔强又口是心非的猫儿,——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柔软情绪,她下意识便抓住了他的胳臂,一用力便将其带进了怀里,在他极度震惊以及慌乱的片刻,缓缓低下了头。   彼此的呼吸气息紧密可闻,淡淡的桃花香,轻浅的急促呼吸,隔着面纱,她的唇瓣近在咫尺,那暖暖的温度,像是一根薄薄的羽毛刷过心弦,沈玠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这一刻,心跳如鼓。   没有预料中的吻,而是带着薄茧的指腹慢慢滑过了唇瓣,她扣在腰际的手渐渐加重了力度,温热的呼吸有些压抑地从唇际移到了耳侧,熏得他由耳到心,浑身都烫灼得无所适从。   “子瑜,我只问你这一次,你可当真不愿嫁我?若是不愿……”她顿住声,握在他腰际的手放松了力道,似是下一刻便会毫不留恋地放手而去——   沈玠呼吸一紧,从未有过的极度恐惧瞬间涌上心头,他听得出来,她绝对不是开玩笑,她也绝对可以做到!   赌气的话谁都会说,可是真的不嫁给她,那要嫁给谁?还有谁能这般轻易挑起他的情绪,激荡他的胸怀?——   人在危险时刻,本能的反应总是最真实,他的思绪依旧有些茫然无措,手臂却已经无意识搂紧了她的颈畔,而下一刻,耳边响起了她愉悦的轻笑,“很好,这样就对了。”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立时无地自容地想要退开,不料这一次她却直接撩开了他的面纱,轻轻地吻了下来。   如蜻蜓点水般,带着怜惜和淡淡的凉意,转瞬即逝。   “将军……”他低低唤了一声,心头莫名涌上一些失落。   “子瑜,你先休息一会,时辰也差不多了。”舒妙烟握住他的手心,唇边笑意浅淡如水,却有着不再掩饰的温柔。   沈玠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直至确定那里面没有别的情绪,这才慢慢地放松了身体,轻轻靠在她的肩头,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也许,这是个好的开始。至少,她准确地算出了他要昏过去的时辰。   马车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前行,不知过了多久,沈绯压低的声音忽然在车窗旁响起,“将军,玠儿可是又睡了?”   舒妙烟朝她点点头,低头抚上腿侧安静的睡颜。   “到底是个男儿家,真是个要强的性子。”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语气困惑,“沈都尉,他在你们府里都是这样的?”   沈绯轻咳一声,眨眨眼,“将军有所不知,能让玠儿这么激动的,大概全天下也就只有将军一个人了。”   舒妙烟失笑,心下却泛起一丝狐疑。这沈玠待她,绝不像是一般的感情,难道说竟是有什么是她不曾知道的?   云雨楼——她似乎应该去查一下沈玠的底细,可是掌握士家资料的正是沈玠本人,他若有什么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她又当如何去查出来?   脑中灵光一闪,她抬手叩了叩车壁,“沈都尉,不如将府里两位贴身侍候子瑜的小厮唤来罢,这会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沈绯迟疑了一下,“这……”她倒不是不想唤,而是沈玠之所以不带小厮,不过是为了多些与她亲近的机会,这点小心思,她又怎能破坏了去?   “好,我这便传信回去。”传信归传信,至于那两人什么时候赶到,那可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将军,那邵家的事就这么算了?”沈绯思而再想,还是将脑袋凑到窗口问了一句。   舒妙烟神情微微一顿,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又低头向看身边睡得正香的沈玠,淡道,“不是不动她们,而现在没到时候。那人既以为用邵含雨可以胁迫我,我倒不如将计就计——”   “将军的意思是……”沈绯恍然大悟。四下一看,果然乔安眉已经没有踪影。   “还有两个月就要成亲,我可不想这趟差事耽误太久,”舒妙烟淡淡一笑,“相信安眉很快就会有消息回来。”   如果邵家家主的话是真的,那找到了邵含雨,自然也就找到了怀王。新仇旧帐,该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初到蓉城[VIP]   天刚破晓之时,乔安眉就带了消息回来。   舒妙烟练完一套剑法正准备回房小憩,一低头看到乔安眉悄无声息地跪在地上,连夜行衣都没来得及换下,看上去极为疲倦的样子。   她虽然低着头,那眼睛却骨溜溜地盯着千安手里的茶水,毫不掩饰地咽了咽口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舒妙烟忍住笑,顺手将擦汗的帕子扔给千安,示意他将茶水递过去,“来,先喝口水。”   乔安眉也不客气,爽气地接过一饮而尽,而后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巴,“主子的茶水就是好喝。”她是真渴了,一整夜的提着轻功赶路,能在这会赶回来那是用上了至少八成功力,别说喝水,就连如厕都没时间顾上。   “千安泡的茶自然是好的,走罢,我们到房里说话。”舒妙烟意味深长地睇了眼千安,走了几步,身形忽而微微一顿,“你先去照看沈公子那里罢,有什么事马上来报。”   千安点点头,暗暗瞪了眼乔安眉,转身往对面厢房走去。这时辰正是沈公子将要配的时候,主子的记性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这些年来,除了邵公子,他还真是没见主子待别的男子这般体贴过。   不过,饶是他跟了舒妙烟多年,也并不能肯定她如今到底待沈玠究竟是怎么个态度,是真的上了心呢?还是做给那沈都尉以及虞三公子看的?还真是——捉摸不透。   房内,千柳正在整理衣裳,见舒妙烟湿漉漉地进来,连忙问道,“主子,可要沐浴?”   “不急,”舒妙烟将身上的外袍褪下递给他,指指门边的椅子,“安眉,坐。”   乔安眉一屁-股坐下,又谨慎地往窗外张望了一圈,开始汇报,“邵文蓝连夜赶去了蓉城,属下一直跟着队伍后面,那队伍里面有个瘦蔫蔫的女人一直在悄悄的哭,看上去很是伤心的样子,一路上邵家众人对她很是照顾,从邵文蓝的态度来看,那人极有可能就是邵公子。”   “快要到蓉城的时候,邵公子突然晕倒,队伍就停了下来,邵文蓝坐立难安很是紧张,直等了有大半个时辰,那邵公子也没有醒来。邵文蓝思虑了良久,朝天上放了六道碧色的焰火,不一会,就有十几个戴着碧色腰带的女人赶了过来,其中一人不知给邵公子喂了什么,邵公子就醒了,——”   “六道碧火,肯定是怀王的人,以属下所见,邵公子应该是被怀王所制,身不由己。”   “之后,那些人同邵家众人一起进了蓉城的邵家主院,就再也没出来。属下在别院四周打探了一下,那院中机关重重,别有洞天,极有可能就是怀王落脚之地。”   一口气说完,乔安眉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舒妙烟的反应,抬头见她依旧默默然拿着软帕拭着那把寒光逼人的凤阿剑。   她额上的头发因为才练完功已经湿透,饱醮着的汗水顺着额际周而复始地落在才被擦净了的剑身上,她却似浑然不觉,只极富耐心地擦拭着,半点也没有厌倦的意思。   “主子……”乔安眉想了想,说出忍了多时的话,“邵公子就算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到底还是做了对不起主子的事情,值不得同情。”在她看来,以舒妙烟的行事作风,若不是顾虑着邵含雨,不至于如此被动。   舒妙烟闻言一顿,拧着眉头搁下手里的剑,“安眉,你有没有注意那院子里,有没有药味?”   “有。”乔安眉肯定地回答。   “药味里面有没有夹着硫磺味?”   “硫磺?”乔安眉被问得有点懵,仔细想了一会,认真地点点头,“还真有。”   “那就对了。”舒妙烟唇角一弯,收剑入鞘,“千柳,备水沐浴。”   乔安眉云里雾里,踌躇了一下,不死心地跟着她走到屏风后,“主子,你发现什么了?”   舒妙烟一边脱着身上汗湿的衣服,一边偏头瞅了她一眼,“此时已入了初冬,寻常人家不可能再备着硫磺驱蛇虫鼠蚁。但怀王中了我的极乐针,如今已经离不得硫磺,——这般倒好,也不用赶去沛城便能寻着她的下落,倒是省了事。”   “哦……”乔安眉这会反应了过来,有点奇怪她对于邵含雨全然忽略的态度,迟疑了一会,道,“那邵公子怎么办?”怀王对邵含雨,明显是有所图,这般落在她手里迟早要丢了性命,到那时,可就不是一场假的葬礼了……   舒妙烟正帮着千柳将热水往浴涌里倒,听到这话不由神情一冷,转头神情莫测地睥着她她许久,直看得她头皮发麻脚底僵硬,扑通一声跪下,这才淡淡收回了眼光。   “你倒是挺关心他。”冷冷的语调,听得人心里发毛。   乔安眉顿时心口一凛,情知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当下愁眉苦脸地低下头,“属下知错,属下不过是随口一问,还请主子莫要怪罪——”   舒妙烟轻轻哼了一声,眼角扫过她脸上的倦容,淡道,“去吧,补个眠,等下要上路。”   “是,属下告退。”乔安眉答得飞快,一阵风似的逃出了房。   直至乔安眉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门外,舒妙烟才转过身,缓缓坐进水里。一时间,温热的水汽弥上了她的眼睫,湿朦如雾,看不清任何情绪。   直到身下的水已透出些凉意,她才略微动了下身形,低唤道,“千柳,再加些热水。”   “是,主子。”千柳拎了几瓢热水注下,又等了许久,见她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不由皱起了眉,提醒道,“主子,沈公子还在等着和您一起用早膳呢。”   “呃。”舒妙烟动了动,眸中闪过一道极快的光芒,极为利落地翻起了身,一时溅得千柳身上衣裳湿了个透。   千柳低头看看贴在身上的湿衣裳,默默无语退出屏风,认命地去寻衣服换。   ——————   第二天傍晚,夕阳落山之前,舒妙烟等人赶到了蓉城。   一路上舒妙烟都陪沈玠坐在了马车里,两人相处得极为安静。自从那蜻蜓点水的一吻后,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同了,却又默契地极力维护着合适的距离,表面看去,竟像是情投意合的一对鸳侣一般,极为和谐。   原本针尖麦芒相对的两人突然休了战,还安静得很不寻常,倒让沈绯和虞米等人一路上变得有些失落起来。   这枯躁疲乏的一路,若是能有两人唇枪舌战不时来调剂一下,那该是件多么美妙的趣事。只可惜,这两人如今默契得非常,想要看戏,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当然,真正的情形如何,那个中真正的滋味——怕是只有她二人自己才能体会,真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马车一路颠簸,在城门前却突然刹住,沈玠被震了个措手不及,身子一倾,被一旁舒妙烟稳稳扶住。她一手揽在他腰上,另一只手还拿着书,连视线都没有移开半分,那样子看得沈玠眼角都挑成了一条直线,却只能轻哼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坐稳。   待腰上的手放开,他往窗口挪了挪,刚动了半寸,却被她一把拽住胳臂,再也挪不动半分。   “我看看外面什么事。”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一句质问变成了解释,沈玠暗下佩服自己的涵养又进了一层,和她在一起,绝对是最好的修身养性。吵架,那是多费力气的事情,对象是她,那就更没有意义了。   “男儿家好奇心太重了不好。”舒妙烟依旧不动声色,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沈玠懒得理她,远远地撩开车帘一角,正看到一队驮着货物的镖车被拦在了城门外,其中一辆镖车被撞翻在地,洒落了一地的药材,想来这就是是刚才马车急刹的原因了。   那镖车的头领正在与守门的士兵在争吵,面红耳赤极为激动,说到动情之处,那头领的拳头都快砸到对方的脸上去,眼看着一场冲突在所难免,一旁突然闪出一个红衣铠甲的军卫牢牢将她钳住,而后目无表情地指了指那队商车,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沈玠看着那长长一列堵在门口的镖车,不由皱了皱眉,这样子交涉下去,他们如果继续等着,进城怕是天都黑了。   “将军,车被拦住了,这时辰不早了,我们要早点进城安顿。”他偏头看了看身旁的人,这么大的动静,她倒是没有半点反应,依旧拿着本兵书锁眉深思,似乎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哦。”舒妙烟抬起头,漫不经心地朝窗外瞄了一眼,对一旁的千安吩咐道,“去和安眉说一下,我饿了。”说完又低下头埋进了书里。   乔安眉英朗的声音立时自窗口响起,“主子,属下这就去。”明显是正等着她这句话。   沈玠也不再多说,将身子往塌上一靠,眯起眼睛耐心等候。不一会,马车就慢慢地动了起来,一路大摇大摆地从那镖队旁驶了过去。   “恭迎镇南将军!”车外传来守门士兵恭敬的行礼声,整齐而响亮。   沈玠瞅着跪了一地的红衣兵士,慢吞吞地放下车帘,吐出四个字,“滥用职权。”   舒妙烟眉尖一蹙,抬头将手里的书扔到一旁,困惑地看着他,“男人还真是麻烦。说要早点进城的也是你,这会怪我的也是你,你倒是说说,要我怎么办才好。”那副被冤枉的无辜神情,实在是叫人看着心虚。   沈玠面上一热,不自在地偏过了头。无意识地掀开车帘,正看到车窗外那位被迫等在一旁的镖队首领正恨恨地盯着着马车,那目光恨不能在车身上灼个洞出来。   见他眸光扫过,那首领眸光一沉,心有不甘地移开了目光。   “邵家?”眼角瞄到那镖车旁商队中的邵家标记,沈玠狐疑地转过头,唤道,“将军?”   舒妙烟将他从车窗旁拽了回来,伸手关上车帘,淡淡道,“你尚未出嫁,这般抛头露面总是不方便,下回不经过我同意,不许往外看。”   沈玠一愣,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纱,他这样子——不就露了双眼睛,就叫抛头露面了?这帽子也扣得太大了罢?   “妻主在身旁,为何不能……”话说到一半,他忽而反应过来,这人居然在转移话题?   “你在对付邵家?”敏锐地抓住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深色,他几乎是肯定地询问。   舒妙烟摇了摇头,有些好笑,“最近江湖上的神偷木瓜累累犯案,你不知道吗?”   “神偷木瓜?”沈玠偏头瞅着她,明显将信将疑。江湖上这个人物,他倒是听说过——   “对。”舒妙烟摸摸他柔软的乌发,微微一笑,解释道,“蓉城是郑都统的驻地,必定是容不得这种人作乱的。”   沈玠凝眉一想,顿时反应过来,那郑都统不正是她父亲郑初南的妹妹么?这么说来,她是到了自家姑姑的地盘了——   可是,既是搜人,为何守城的拦着全是邵家的车队?他才不信这件事情与她无关……   不过,蓉城是云雨楼重要的分部,她必定是要去的——到时候,那个什么木瓜神偷,他倒是正好去问问。   未来姑姑[VIP]   蓉城的福来客栈位于城东最热闹的街市,酒楼、客栈连为一体,占了整整小半条街。舒妙烟等人的马车刚行到客栈门口,就见一队浩浩荡荡的红甲军士迎了上来,为首一人身穿暗银铠甲,系蓝色披风,威武倜傥,正是驻于蓉城的都统郑初鸣。   随着‘嘶’的一声马鸣,玉狮子撒着欢的蹭了过去,绕着郑初鸣的身边直打转,看样子是极为熟稔。   “拜见镇南将军。”郑初鸣利落地翻身下马,含笑摸了摸玉狮子,一撩袍角就对着舒妙烟的方向拜了下去,膝盖才弯到一半,就被实实在在地托了起来。   沈玠坐在车窗旁,尚未来得及动作,就发现身边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车,正站在路边十分亲热地握着郑初鸣的手,两人容貌有六成相似,根本不用细辨,一眼就能肯定,那人正是她的姑姑郑都统。   “姑姑多礼了。”舒妙烟将郑初鸣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意味一笑,“一年多没见,姑姑风采依旧,不知道那几位姑父可还安好?”   郑初鸣脸色微微一僵,讪讪道,“还好,还好,你看你这孩子,一见面就揪着我的痛处,来来,去府里,今晚一醉方休!”   “那是自然,不过……”舒妙烟瞄了一眼马车,略有难色。她还是得先安顿好沈玠才是,眼见还有半个时辰他就要晕过去,这当口还真是不方便。   见她有推辞的意思,郑初鸣当下就不愉地拉下脸,“怎么?我知道你这一路上都歇的福来客栈,如今到了姑姑家,难不成还要歇在外头?”   “姑姑……”舒妙烟无奈地笑笑,她自小与这位姑姑最为亲厚,也知道她的性情,这会若是不去,还真是说不过去。只不过姑姑府上那几位姑父……她还真不知道当不当带沈玠和沈绯他们同去——   “侄女可能要在蓉城住上一段时日,那是肯定是要去姑姑府上打扰的,只不过……这回带着子瑜,他身子不好,到姑姑府上怕是不便。”   “可是邵家的那位?我记得不是叫什么雨来着?”郑初鸣爽朗一笑,拍拍舒妙烟的肩膀,“虽说邵家本家就在这里,可他既是跟了你一起,那就一起去府里,我派人去邵府知会一声就是,迟早都是你的人了,还在乎这么点个虚礼做甚?你二姑父刚做了点桂花糖,我记得他是最爱吃的。”   舒妙烟笑容一顿,眼前的姑姑一脸亲切,显然并不知她说错了话,而身后那几道冷嗖嗖的眼刀……她实在觉得十分的无辜,偏生这姑姑的声音是那么的响亮,连隔条街都能听到——   无奈之下她只能扯开唇角,压低着声音解释道,“姑姑,这位是子瑜,沈相的孙公子——”   “沈相?……”郑初鸣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下脑门,随后讪然的摸了摸鼻子,看向舒妙烟的眼神里立时多了些同病相怜,“原来是沈相家的小公子,对,你赐婚的事我听说了,咳,那更应当随我回府了,”   “来人,快马回府通知主君,就说是侄女婿来了,他身子不好,把那桂花糕都撤了,多备些清淡的——”   “慢!”一道清润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沈玠在一旁千安的扶持下缓缓下了车,朝着郑初鸣倾身一拜,“沈玠见过郑都统,那桂花糕……我倒是极喜爱的。”   郑初鸣一愣,暗中朝舒妙烟坚了下大拇指,这要是换作她家的夫郎,怕是早就给脸子瞧了,眼前这一位的风仪,还真是个懂事的,“哈哈哈好,那就好!”   舒妙烟抚了抚额,回头将沈玠牵到身旁,含笑道,“子瑜,来见过姑姑。”   “……”沈玠朝郑初鸣优雅地笑笑,脚步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他尚未入得舒家门,这样唤到底是不合礼仪的。这女人还真是个得寸进尺的主——   “叫姑姑!”郑初鸣习惯了军营作风,见他不肯跟着舒妙烟叫,当下就不爽地瞪了他一眼,“你可是舒家的人了,就算是还没行礼,但以你们如今的状况——”眼神颇为暧昧地在两人相执的双手上顿了顿,揶揄道,“烟儿倒是知道疼人了。”   舒妙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掌中的温软有些微的挣扎,她不动声色地加重了力道,温声道,“乖,叫姑姑。”   沈玠到底是大家出身,这种情况自然是不能忤了兴致,从两人间的互动来看,这姑侄二人明显是感情浓厚,对于她如此隆重的把他当成自家人来待……他还真不知道是喜是忧。   心里如是想,脸上便出现了几分赦色,低声唤道,“见过姑姑。”   说完,他便下意识想挣开离舒妙烟远点,不料她却极其自然地顺手一带,将他揽进了怀里。   对于怕痒的沈玠,舒妙烟早已有了窍门,手指在他腰间轻轻一捏,便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他,转而直接无视掉怀里的人,偏头看向沈绯,介绍道,“姑姑,这位是沈都尉,子瑜的姨母,——”   “沈都尉!”“郑都统!”就算是没有见过,两人的职务却是不相不下,对对方也是颇具好感,当下两人心照不宣地拱手一礼。   “打扰了。”沈绯半点也不含糊,显而已经默许了沈玠住到都统府。   沈玠默默无语,任舒妙烟牵着再上马车,一路上连半个眼神也没丢给她。   他在**楼是掌管士族的资料,对这位郑都统还是有些印象的,只不过那些纸籍上的小字化作了眼前的现实,还实在是叫他大开了眼界——   譬如一进都统府,那长溜溜一排立在门口的四位大肚子孕夫……   郑都统的脸在见到那四位孕夫时有些微的抽搐,当下干咳一声,道,“来,都来见过烟儿和侄女婿,还有沈都尉。”   对于四位齐刷刷弯着腰行礼的大肚子,沈绯急得一头的冷汗,她这会算是体会了为何舒妙烟不主动让她们过来——   若是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以这四位的状态,还真是叫人提心吊胆。   可正当这四位行了礼站到一旁后,又有四位略显身孕的男子迎了上来,一共来了四拨人马,唯有最后一拨看上去算是比较正常。沈绯的脸已经笑僵了,只能低下头假装欣赏盆景来掩饰心里的震惊,这位郑都统的造人能力……真正是叫她佩服万分。   沈玠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据**楼里的资料,这位郑都统的惧内可谓别具一格,正君加上侧君一共有十三位,这十三人除正君以外,都是轮流侍寢,而这个轮流的时日——是以子女的多少来计算,这种算法是多年争吵累积的成果,也是最终为了平息内乱,由正君提出的最无可厚非的算法——所以,在这都统府里,多的其实不是男人,而是——孩童。   他年幼丧母,沈相住的院子离他也远,沈绯又至今未娶——师父提到的那些争宠,家斗都是纸上谈兵的说法,如今直接面对这些男子眼里毫不掩饰的争夺挑衅,实在是叫他如哽在喉,这位姑姑和舒妙烟的感情深厚,在这方面……她若是也这样,他该如何是好?   仿佛看到有十几个邵含雨站在眼前,沈玠的手心捏出了一把冷汗,他转头瞥向沈绯身后扮成女装的虞米,两人交汇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后,同时偏过了头。   还好,这尴尬的一幕在正君赵氏的出场后稍有收敛,仿佛是感觉到了沈玠的不安,他脸上带着一抹恬淡的笑,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得体地向众人行了礼之后,直接伸手牵起沈玠,眼睛在他蒙着面纱的脸上稍微一转,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果然是个妙人儿,烟儿,你可有福了。”   舒妙烟笑眯眯地点点头,道,“子瑜身子不好,这段日子要辛苦姑父了。”   郑氏瞪她一眼,“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小时候你麻烦姑父的还少了?走,进去说话,我还以为……”眼色一转,又道,“院子早就备好了,被褥还是你一直用的,叫他们翻出来仔细晒过,还点了你最爱的竹草香,对了,不知子瑜喜爱什么?我这就叫他们去准备。”他一直听说舒妙烟带了邵含雨出门,所以院子都是照邵含雨的喜好来打点,这回突然换了个人,还真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这回带来的这位,倒是更合他的胃口,一看就是个正君的风范——   沈玠得体地半垂着眼睫,一副乖巧的样子。应付这种场合,他自小是拿手的……可是,从郑氏的眼色里,他早就读出了邵含雨的影子。先入为主这四个字他还是懂的,这会他若是真说出自己的爱好,那便成了个计较的人,在第三个人面前表现得和和邵含雨针锋相对——这种事他是不会去做的。   “姑父客气了,那竹草香我也是常用的,若是方便,帮我屋子熏上些就好,其他的随意就好。”这时候,就是装,他也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还真是妇唱夫随,”郑氏的将沈玠眼底那一抹挣扎暗收眼底,心下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对一旁的贴身小厮道,“秋儿,带公子去安顿好,净把脸就来厅里用膳。”   “今天可都是我亲自下的厨,子瑜,你可要多用些。”   “是,姑父请放心。”沈玠随秋儿朝内苑走去,刚走到门口,眼角正瞄到郑氏对秋儿悄悄使了个眼色。   他微微勾了下唇角,不动声色地继续敛眉前行。看来,要做她的正君——所要经历的考验还真不是想象中的简单。   果不其然,一路上秋儿极为尽责地介绍了院中各色的景致,行到舒妙烟的院子前,却故意顿了顿,继而指着她对面的两所一模一样的院子其中的一间,恭敬地将他引了进去,“公子,请先休息一下,奴婢先帮您点上竹草香。”   沈玠当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有所思地四下打量了一圈,他极为配合地指了旁边那间一样的院子,问道,“这院子是谁住的?”   “这个啊……”秋儿畏惧地缩了下脑袋,低头道,“那是樱雪公子的院子。”   这回答甚是精妙,并不解释樱雪公子的身份,也不介绍这樱雪与舒妙烟的关系,——显然是别有用心了。   沈玠也不再追问,只微微地颌了下首,转身去取包袱里的衣裳。   秋儿上前一步,道,“奴婢侍候公子更衣。”   “不必,我习惯自己做。”沈玠朝他微微一笑,有礼中带了些疏离。   见他这般神情,秋儿微微一怔,安静地点上了一枝香,又端来一盆清水,便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沈玠换好衣服走到窗前,撩开衣袖打算净脸。手指在盆里的清水里轻轻一拨,那透凉的寒意瞬间便由指尖渗到了心底,令他忍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秋儿,可有热水?”他微微眯起了眼,转身朝门口竖耳听着动静的秋儿淡淡唤了一声。   秋儿立马奔了进来,一脸的愧疚,低头道,“公子,是奴婢疏忽了,请稍候。”说完他转身大步奔了出去,朝院门外静立的一位小厮吩咐了句什么,又折了回来。   “热水马上就来,不如奴婢先帮公子绾发吧。”是谁说沈府的小公子骄奢难处的,又是谁说这位小公子必定不是樱雪公子的对手?照他看来,这鹿死谁手,还真是难料呢。   这位沈公子,不高调张扬,又并非隐忍吃亏的性子,处于这种境地却丝毫没有拉拢他这位当家主君身边红人的意思——   公子樱雪[VIP]   都统府的客厅建在花园正中,四周种满了馥郁秀丽的金桂树,金色的花瓣缀在繁茂的枝叶间,更添了几分富贵祥意。   晚膳被置在桂香浓郁的水榭里,各色精致的糕点菜式琳琅满目,美酒炭暖,其乐融融。   郑初鸣与沈绯年纪相仿,一见如故之下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两人都是军营作风,不一会就开始亲家长亲家短地呼来喝去,直喝得是酣畅淋漓,满面红光。   舒妙烟的兴致也不错,一壶竹叶青下肚,早将一路上的疲乏抛到了九霄云外。转眼一看,身旁赵氏与沈玠相谈正欢,也不知是说到了什么,素来淡定的沈玠居然窘得低下了头,赵氏却笑得极为开怀,而身后的千安和千柳等人,也都悄悄掩袖笑了起来。   这一幕,不知为何让她想到了家和万事兴这五个字。凭心而论,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沈玠算得上是个出色的成亲对象,家世、学识、风仪、气度,甚至还会武……如果不是因为舒妙泉——   许是一瞬间的心有灵犀,沈玠抬头,正撞上她若有所思的眼神,那一眼里的情绪太过复杂,令他忍不住的心底一凉,脸上的羞窘一时便褪了去,竟有点失神的苍白。   她眼中有怀疑……那是酒后不屑掩饰的怀疑。   她的眸中墨色浓如暗夜,让他一时分不清身处何地,堂中持续热酣的闹酒声渐渐变得遥远,唯有那团浓黑的黑,依旧醒目地提醒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在怀疑什么呢?他已不得而知。一路上的温言示好,不过是为了暂时的敷衍罢了。她还是找人去查了他和舒妙泉之间的过去……否则的话,她不可能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他的右肩。与其说那是关心,不如说是冷淡,甚至还带了一些疏离。   一旁赵氏敏感地察觉了沈玠的情绪变化,笑容微微一滞,轻轻叹了口气。他暗暗向舒妙烟递了个眼色,对身旁的沈玠道,“子瑜,可是不习惯这里的菜式?”   “姑父的手艺是极好的,”沈玠牵起一抹笑,垂睫看着眼前精致的菜肴,突然间就没了胃口,也不知之前自己怎么就用了不少。其实,这菜式虽说算得上乘,但相对而说言口味还是重了些,不比京中他常用的清淡。   他极力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可心里还是抵不住的有些失落。   不过是他去净脸休憩的这点工夫,她居然就去**楼调了他和舒妙泉的资料……那些东西上他早就已经隐去了‘不重要’的部分,包括与舒妙泉狩猎而受伤的事情,可是——还是被她知道了。   而这件事情,知晓的除了他与舒妙泉,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骠骑将军之子周漓,人称樱雪公子。   骠骑将军与郑初鸣素来交好,两人是同门师姐妹,所以周漓在郑府里有自己的院子并不足以为奇,但当年他曾答应不将狩猎之事告诉第四人,此时为何会让舒妙烟知道?   如果她对他而言没有什么重要意义,他又怎会违誓告诉她这件事?   有极淡的寒梅香若有若无的传来,像是冬夜的春风拂过沁寒的梅瓣,清而不馥,香而不俗,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沈玠眉尖一凝,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身旁的赵氏已先他而动,忙着吩咐身后的秋儿去准备些点心瓜果,听上去都是常备的一些细致用食。   “师姨!”人未至,声先行,悦耳的音色如珠玉相击般动听,优雅的步子更像是池中盛莲般的步步生幽。   来人一袭雪白的暗纹长袍,简单而飘逸,长而柔软的乌黑长发顺泽地泻在肩上,只一根银色的发带衬在发间,与腰际的银纹衣带暗相呼应,那几朵樱花暗饰在灯光下泛出些独特雅致的韵味。——正是骠骑将军之子樱雪。   他的视线在厅中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最终毫不犹豫地落在正中舒妙烟的身上,对上她略有错愕的眼神,那弯亮泽如黑水晶的眸子立时弯起了一抹俏皮的弧度。   “咦,烟烟,你也在呢。”   这熟得足以叫所有人想入非非的称呼令沈玠呼吸一顿,暗暗深吸了口气。故意忽略掉了他的存在,直接用最亲呢最熟悉的称呼,他不得不承认樱雪的气场比邵含雨高了一筹。只不过,以他对舒妙烟的了解,这个女人怕是还没有了解樱雪对她真正的心思……而且,如果他没猜错,她如今因邵含雨而为情所弃,怕是根本没有兴趣去理会那些风月情爱。   “小雪,许久不见。”舒妙烟微微眯起了眼睛,唇角挂着一如既往的淡笑。   “那你想不想我?”樱雪眨眨眼,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几许促狭的笑意。   “想你做什么?”舒妙烟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我不记得——”和你有那么熟,这五个字没来得及出口,就见樱雪眸中幽光一闪,长翘的睫毛抖出一道委屈的弧度,“你说过要对我负责的……”   负责——   负责——   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护在腹部,那里微微隆起了一点起伏,随着他的步子引人遐思地起伏着,那样小心的神情,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次桌上郑都统那十二位神情各异的侍君。   在座众人一时惊愣无语,赵氏呆怔怔停住了动作,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沈绯惊得手中的酒杯啪的掉到了桌上,探究的眼神在舒妙烟和樱雪之间扫来扫去,就连郑初鸣,原本七分的酒意此时也被抽走了大半,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樱雪的肚子,直恨不能直接掀开衣服瞧清楚个子丑寅卯来。   这樱雪是她师姐最宝贝的儿子,她知道他向来任性惯了,可未婚先孕这种事……估计她师姐知道了一定会杀了所有人灭口。   “你这些天没有胃口,是因为这个?”好半天,赵氏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眼里忍着泪揪住樱雪就往怀里带,像是要将他仔细看清楚,“你这孩子,这事自有你师姨会为你做主,何苦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烟儿不会是个不负责任的孩子,沈公子——”他自小便喜爱这个师侄,虽说任性本性却极为善解人意,如今这种事,他定要为他拿个主意才是。   “沈公子是贤德之人,以后定当会好好照顾你,来,正好沈公子随烟儿一道过来,你来见见。”   郑氏将樱雪拽到沈玠面前,顿时便感觉被挤在了无形的压力之间,两人的气质容貌不相上下,表情都是如出一辄的淡漠,那种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让他明显觉得自己站在中间都是多余的。   无奈,他转头求救地看向舒妙烟,却见她正凉凉地勾着唇,神色莫测难辨,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舒妙烟缓缓站起身,走到两人身旁,视线在樱雪的肚子上梭巡了一圈,不动声色地将沈玠护到身后,淡淡道,“小雪,这次你又想玩什么?”   每一次见面,他给她的惊喜都不同。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容他胡闹。   樱雪斜斜地挑了下眉,忽闪着亮晶晶的眸子,依旧极为小心地护着腹部,那般珍惜中带着委屈的神态让在场众人都有些于心不忍,看向舒妙烟的神情更是带了几分异色。   都有了孩子上门了,却碰上这么个无情的女子……实在是太可怜了。那一侧坐着的几位侧君中甚至已经有人急着不停地朝郑初鸣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去帮上一把。   郑初鸣这会已经反应过来,反倒不急了,只一旁眯着酒等着看戏。反正,这事她一定会在师姐知道之前处理妥当,让她无话可说。   沈玠在舒妙烟身侧站了一会,忽而眉梢一挑,淡淡道,“周公子,你是想说,你有了将军的孩子,要她负责?”   樱雪神情微顿,敛起眼底的委屈,低头不语。   “如果是的话,我便将正君之位相让,如何?”沈玠挑起眼尾,声音清亮直透个大厅。   “正君之位?”樱雪挑眉,声音里有一丝不屑的笑意,“将妻主拱手相让,我倒不信你有那么大的肚量。”   “是,我承认没那么大的肚量。”沈玠淡淡转过视线,郑重道,“可她的第一个孩子,亲生爹爹必须是正君。”   舒妙烟一怔,有一种久违的柔软忽而充满了整个身体。她下意识地凝视着他,心下复杂难言——眼前那个表情平静说着最深的情话的男子,却连看她的勇气也没有……   嗤——地一声轻笑。   “不过是开个玩笑,这么认真做甚。”   樱雪清脆悦耳的声音懒懒地响起,他好整以暇地在沈玠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低下头温柔地拍了拍肚子上微微隆起的‘宝宝’。只听‘嗖’的一声,一只巴掌大小的银色小狐怡然自得地爬了出来,圆溜溜的眼睛四下一扫,在四周十数道目光中抖了几抖,很是识时务地窜回了樱雪的樱中,好一会,才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好奇地四下打量着。   一时,四下众人皆同时松了口气,同时忍不住向樱雪投去些无奈之色,拿清白来开玩笑,实在是太过任性了些。   沈玠目无表情地看了眼那只小狐,又朝樱雪投去淡漠的一瞥,转身打算坐回位子。真正是闻名不如见面,骠骑将军之子周漓此人——实在是任性无聊到了一种境界。   舒妙烟屏息半刻,却是将沈玠固在了身旁,低声道,“你身子不好,我送你回房休息。”   沈玠神情一顿,这时间还没到,她为何急着送他走?难道说……   “烟烟,你真是了解我。”樱雪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坏笑,抬手就扯住自己的面纱,修长的指尖漫不经意地捏着那柔软的丝料,倏地拽了下来,“烟烟,你还是第一次看清我的容貌吧?”   舒妙烟神情一冷,下意识便偏过了头。除却面见君王,晋朝男子只能在未来妻主面前卸下面纱,这樱雪——实在是叫她很无语。   “我们回院子。”无视掉樱雪那张完美俊秀的脸庞,牵起沈玠就往门外走。   沈玠轻轻一笑,回头看向樱雪。长而密的睫毛,软玉凝脂般的肌肤,精致秀美的唇,还有那两个浅笑含情的梨窝,——真正是绚如樱花,雪玉之姿。   并未因舒妙烟的无视而着恼,樱雪反而垂睫一笑,脸颊浮上一对若隐若现的迷人梨窝。   “真是,你每次都不好好看看我,就怕我给你下套,放心,我这辈子嫁谁都不会嫁你,你可放心了?”   一张完美的脸庞拦在舒妙烟的眼前,一瞬间的怔忡后,她直直地凝着他耳际一朵淡紫的寒梅,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沈玠顺着她的眼光一看,脸色瞬间就白了几分。   当年情事[VIP]   三人间气氛的凝滞像是一种奇异的僵持,沈玠垂在袖下的手心渐渐沁出了汗,而舒妙烟则怔怔地凝着樱雪耳际的紫梅,思绪不知飘去了哪里。   赵氏见樱雪肚子里跳出只小狐狸才缓了口气,这会又见他将脸上的面纱给揭了下来,不由又急又气,“小雪,胡闹!”   樱雪也不说话,坐在那里笑嘻嘻地支着下巴,似是极富耐心地等舒妙烟回过神。   侧桌上郑初鸣的十二位侍君开始低头窃窃私语,显然都很意外这古灵精怪的樱雪居然是有意中人的。有意中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是皇上刚刚指婚的镇南将军。而最让他们意外的,自然是樱雪这大胆示爱的举动。   嘴里虽说了这辈子不嫁她,动作却完全与之相悖。没有一个待嫁的男子会主动将容貌给一个不爱的女子看到,若说他不想嫁给舒妙烟,傻瓜也不会相信。可是,当着人家未来正君的面表明心迹,实在是有过大胆,偏偏这种举动由他做出来,非但不让人觉得唐突,反而有种理所当然的底气、气势丝毫不亚于正主沈玠。   要说这樱雪,虽说性子任性了些,但到底品貌家世一流,这些年不知有多少求亲的踏破了门槛,都被他用各种法子给拒在了门外。周将军为此气得直跳脚,又实在是没有办法,这回才将他送到了蓉城,让她师妹郑初鸣给看着,说是想法子一定要将他嫁出去。   郑初鸣是极喜爱樱雪的,周遭的人当中,她的话樱雪算是勉强还能听进一些。但对于婚事,樱雪却一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每每都是嬉笑了之。今天这一出,若是被她师姐知道症结竟是在舒妙烟这里,怕是多半会拿着剑去安亲王府逼婚。   眼前樱雪和舒妙烟之间的情形……郑初鸣倒真是乐见其成的。不过转眼看到皇上那御赐的沈家公子,眉头又皱了起来。毕竟以樱雪的身份和性格,是不可能为侧室的。   好一会,舒妙烟回过神,双眼紧紧地凝视着樱雪,“小雪,你小时曾去过骊书房?”   樱雪施施然坐正了身子任她打量,水灵灵的眸子里眨着俏皮的笑,“去过又怎样,没去过又怎样?”   舒妙烟盯着她,眸光一凉,“你这耳坠是哪里来的?”   “捡的。”樱雪答得毫不犹豫。   “在哪里捡的?”   “忘了。”   “那什么时候捡的?”   “唔,我想想,应该是很小的时候捡到的。怎么,你喜欢就送给你。”说着他手指摸向耳际,一晃便将那耳钉取了下来递到她面前,神态甚为慷慨。   舒妙烟深吸口气,退出几步远,尽量将眼光从他掌心那朵紫色上挪开,淡道,“不用,既是你捡了,便是与你有缘,不过是个死物,人都不在了……”她声音渐渐低沉,说不出的伤感。   “我们走罢。”她转身牵起沈玠的手,眼底的情绪在细碎的光影下浓成了一团,“时辰不早,你也该休息了。”   沈玠身子一颤,抬头看向她,她眼光轻飘飘地直视着前方,不知道是落到了哪里,而牵着他的手,轻轻的没有任何力道。   心里一紧,他反手牢牢地握住她,嘴角牵起一抹淡如水迹的满足笑意。   “烟烟,你喜欢拿去就是了,别客气,你我还分什么?”樱雪笑得眉眼弯弯,袖中的小狐‘吱’的一声溜到了他的肩头,俏皮的神态和它主人如出一辄。   “烟儿,等等。”一旁郑初鸣急忙丢下手里的酒壶,唤道,“趁着花好月圆,你看,我是小雪的师姨,又是你的姑姑,这亲上加亲的事情,不如就这么定了吧!”这种事情,还是要趁热打铁的好。   说着,她爽朗一笑,对沈玠投去颇含深意的眼神,“沈公子,相信你日后与小雪定然能相处融洽。”   沈玠表情倒是温和,微微一笑,道,“全凭将军的意思,只要将军喜欢,便好。”眼角转向樱雪,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相接,电光火石间,交汇着只有彼此才懂的光芒。   “方才小雪说的话,姑姑难道没听到吗?他说了,此生不嫁我。”舒妙烟岿然不动,眼角不经意地晃过樱雪掌中正被小狐玩得起劲的那抹亮紫,声音转冷,“小雪,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以后不得再这般任性,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需为周将军的颜面考虑,你将来的妻主,亦不会如此无原则地包容你的恣意枉为。”   “之前若是有什么让你误会的地方,我道歉。但我和你,不过萍水相逢,仅此而已。”淡淡的陈述,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冬夜最冷的雨,凉薄无温,悄无声息。   郑初鸣神情一顿,难得见到舒妙烟这般冷淡的神情,实在是有些意外。想了想,她转头向一旁赵氏使了个眼色。今天这件事——她若是不摆平了,他日她师姐必定是要来掀了她的都统府。   赵氏意会地点点头,也不去催舒妙烟,只是望向一旁正沉着脸的樱雪,笑笑道,“小雪,烟儿说你是为你好,来,把面纱先戴上,她们今日才到蓉城,这会必是累了,你帮我送她们回院子休息罢,左右你也是要回房的。”说完,暗暗向身后两名小厮使了个眼色。   樱雪目无表情地站了起来,脸上嬉笑之色全然敛去,那一汪水灵灵的眸子里,明显漾起些委屈的神色。他不怪她的话说得狠,她字字句句都没有错,他也知道今天这一出必然是要惹怒她的,但是,若不是这样,她又怎会记得他呢?小时候是那个讨厌的小破笋,这会又是个邵含雨,而最终她的正君,又变成了眼前的沈玠——他算什么?如果他继续沉默,结局必是是与她擦肩而过。如此,那将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可是,从小到大,还真没有人敢这样教训他。樱雪眸子微微眯起,冷冷地哼了一声。   肩头正玩得起劲的小狐敏锐地感觉到主人的气场发生了变化,小心翼翼地挪回爪子,乖巧地爬到他臂弯里,头一扭,埋进去使劲地蹭了起来。   小狐极力讨好的动作令樱雪神色稍缓,他伸手摸摸小狐的脑袋,朝沈玠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沈公子对府里不熟,我正巧也要回房,便一起罢。”   沈玠朝他礼貌地颌了首,回过身率先向门外走去。   赵氏身后的两名小厮连忙快步上前,尾随着他们一同离去。   一路上,几人都选择了沉默。   郑府的花园不小,走到内苑的住处至少也要半盏茶的工夫,走了一会,舒妙烟感觉到沈玠气息有些紊乱,不由皱了皱眉,转身脚步一顿,干脆将他抱了起来。这会子,他是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   不同以往,沈玠居然没有半分挣扎,极为乖巧地偎在她怀里,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甚至抬手将她鬓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拂到了耳后,那样体贴依赖的动作,令舒妙烟心底瞬时就柔软了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男子全身心的依赖和顺从,毫不做作,没有半分迟疑。而这种连邵含雨都不曾给她的温暖感觉,她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到过——那就是骊书院中那个小小的翠色身影。   那一抹绿,是她多年来心头最深的痛,也是她为何之后从来都对男子敬而远之的原因。她甚至,多年来都不敢穿绿色,也从来都不会食用任何与笋相关的食物。   她很后悔,当年没有揭下过他的面纱。由始至终,居然都没有看清过他的容貌,这些年,他在她心里渐渐融成了一团绿,挥之不去,触碰不得。记忆里,那个软软糯糯的声音,那一抹清新的翠绿,还有他珍之又重交给她的紫色耳坠——让她连回想都觉得痛楚。   嫩软的小手托着那抹亮紫,小鹿般晶亮的眼瞳里盛满了不舍,他郑重地将耳坠递到她眼前,说:那耳坠是娘和爹各执一个,而他那个,是他娘亲临终前给他的遗物……   那是他的宝贝,可是,她却将它弄丢了。他赌气不见她,而她四处寻找了三天,最终还是无果。而她却没想到,只是这一次的错,她却将他彻底地弄丢了。那天,当她失魂落魄地去他的院子里找他的时候,另几个小公子却冷漠地告诉她,他死了。   死了——无法形容当时心里的感觉,那一道晴天霹雳像是最锋利的剑,瞬间就将她的灵魂给扯了个鲜血淋漓,她发了疯似的在书院后山里寻找着他的下落,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也许,那些小公子只是和她开玩笑的。   可同时,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骊书院的公子院里,从来就不缺少冤魂。为了爬上皇女们未来正君的宝座,那些家族势力不知费尽了多少心思,害死了多少人。   可怜她的小竹笋,她甚至来不及弄清楚他的身份,就与他擦肩而过,永世为憾。   这是她迄今为止最后悔的事,说好了要照顾他,结果却连他最珍惜的东西都没能保管好。这些年来,她不知在骊书院四周徘徊了多久,几乎将每块院落的泥土都翻过,一直都没有找到它的下落。   原来,竟是被樱雪捡到了。   当那抹紫色在灯火下闪耀着熟悉的光芒出现时,她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甚至有一刻,她怀疑樱雪就是小竹笋。可回忆总是太过深刻,又或许是那抹绿早就刻在心底最深处,——   她的小竹笋,善解人意,温柔似水,即使偶尔发起小脾气,也从不舍得让她受半分苦。那是种无可替代的感觉……樱雪,他身上没有半点小竹笋的影子。   夜色,像水一般的清凉。朦胧的月光静静地倾泻下来,为幽雅的花园披了一层柔和光芒。   樱雪悄然注着舒妙烟的侧影,胸口闷闷地沉痛起来。这样的她,与多年前的身影悄然重叠了起来。   那时,她也是这样温柔地抱着那个小破笋,连眼角都不曾留给他半分。如今,同样的场景,令他心头蓦然燃起一把雄雄的烈火,烧灼得连呼吸都觉得疼痛万分。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骊书院。   骊书院,那是专门供皇女以及权贵之女读书修武的地方。而某些特定的权贵之子,自小也会被送进去,不允许跨入皇女们读书的院子,而是安置在另一处僻静的院落,以方便皇上及皇夫能近距离地观察他们,最终选择出最适合给皇女们婚配的另一半。   被送进公子院的同时,那些小公子的身份都会被抹去,哪怕是稚龄的孩童,也是孤身入院,‘各显神通’。以大晋皇家的祖制来说,唯有这样,才能显出公子们的天赋才能,才能在最严峻的考验下测出他们的品德性情,终而在臻选下脱颖而出。   骊书院中的皇女们都忙于认真习武修文,在夫子们的监管下,也不允许有任何的分心。但那所公子院,暗中的争斗丝毫不亚于后宫。为了争取能在皇上以及那些皇女们面前有更佳的表现,即使是个小小的稚童,都会用尽了手腕去对付所有的人,甚至不惜以命相搏。   那时,那些皇女们为了表现她们的淡定从容,泰山崩于眼前都不动色,对于小公子们的各种争斗,她们都是冷眼旁观。而唯有她,一次次地闯入他们的院子,保护那个总是被欺凌的小破笋,她一面将他万分怜惜地揽在身后,一面转过脸,对另几个同院的小公子冷若冰霜地训斥,在她眼里,他们都是欺负小破笋的险恶之人。   而那时,其实……他是真的没有欺负那根小破笋,却也不屑去和她解释。   他亲眼见到那根小破笋将个紫色的耳坠如珠如宝地送给了她,而她则珍惜万分地收了下来,他至今依稀记得那个幼稚的童音,坚定无比,“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就算是太女君放在眼前,我也不稀罕。”   而她,当皇上再三提醒,不要因为不必要的事情耽误了学业时,她依旧是我行我素。她说,皇上要的能文能武,她一定会做到最好,哪怕是咤血疆场,箭矢如雨,她也毫不犹豫!但求有一朝,能和小竹笋在一起,从此护他一生。   那天她的一番话,令许多小公子当场唏嘘心动,而那根小破笋,反而没有听到。   他一向不喜完美的事物,更不喜她对那根破笋的百般怜爱。于是,他不可遏制地嫉妒了。那一夜,自小拜神偷‘木瓜’为师的他,悄悄地将她身上那个紫色耳坠偷了过来。   因为他知道,那是那根小破笋最重视的东西。   既是情深似海,那他倒要看看,到底那片深海,能不能经得起风浪的考验!   三天后,那根小破笋彻底消失了,无影无踪。   再之后,听说,小破笋死了。而她的心,也随之死了。   她依旧对小公子们淡淡微笑,那笑容却没有丝毫温度,她依旧勤练武功,苦读诗书,却时常对着山后的竹林发呆。   终而,他在她悄悄流泪的那一刻,彻底地爱上了她,无可救药。   总难圆满[VIP]   初冬的夜风捎了些薄薄的凉意,吹散了酒后热酣的温度。几颗稀疏的星子挂在天边,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入得内苑,便见院子里都已掌上了精美的绢纱宫灯,几名小厮垂手立在门旁,远远地跪下行礼,有序而恭谨。   “千柳,今晚你留下照顾他。”舒妙烟一路将沈玠抱到了对面院子的厢房里,径直走到床边。   千柳应了一声,麻利地铺床整褥,“主子,可要准备浴水?”   “先备点罢。”舒妙烟低头看向怀里的沈玠,他依旧不轻不重地搂着她的脖子,眼睑轻轻合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   “子瑜,到了。可要沐浴?”她低声问了一句,弯腰将他搁在床上,挪了下胳膊,却发现袖口的一角正被他捏在手里。   心思一动,她靠着床边坐了下来,“你醒了?”   沈玠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眸子缓缓睁开,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那里面有点点的水光闪过。   “将军,我没事了。”低润而柔软的声音,带了几分似有还无的落寞情绪。   “你是说……”到这个时辰还没有晕过去,那就是说他这个月的蛊毒发作时间已经过去了?   “这个月没事了,下个月的这一天开始发作。”回答的却是樱雪的声音。   舒妙烟转头看向身后,樱雪正笑眯眯地靠在门边,看上去心情不是一般的好,“走吧,我找你还有事,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刚才那一会应该是他每个月最疼的时候,在你怀里倒是连哼都没哼一声——”   “听说以前三殿下陪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可是疼得差点没把三殿下的胳膊给咬碎了,”樱雪极富意味地看了沈玠一眼,“恩,还是烟烟你魅力大。”   沈玠脸色一白。不得不承认,这樱雪是深谙打蛇要打七寸的精奥。如果说舒妙烟对于他这个未来正君最大的介怀是什么,那无疑就是舒妙泉。   而此时舒妙烟的神色,甚是玄妙。她像是在笑,却又似乎没有半分笑意。   咬了咬牙,沈玠抬起头,迎上舒妙烟的眼神,清亮的双眸中闪动着熠熠的光芒,“将军,你可信我?”   舒妙烟略低了眉头,唇角微微勾起,“信你什么?”   “信我……”他下意识地捏紧了她的手心,顿了一顿,声音低软,“值得你相信。”   “我信。”舒妙烟答得很快,握着他的手一紧,继而放开,淡笑中挟了些许凉薄,“将来的路既然注定要有个人一起走……那么,就你罢。”她生命中唯一的温暖早已离开,鼓走勇气再走的一段情路也成了一段笑话,那么,以后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和他在一起,竟让她想起了记忆中根本触碰不得的那团翠绿……   便是为了那点悸动,她也会将他留在身边。至于舒妙泉……她眼神转冷,居高睥着他,“如果,你想做不值得我相信的事情,那就做好灰飞烟灭的准备。”   沈玠心头一凉,压下满腹的委屈。有些话,他现在还不能说。   “我就在旁边樱雪的院子里,有事让千柳来找我。”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开,一旁抱胸浅笑的樱雪随后跟上,眼角朝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沈玠眼神黯了黯,低头久久不能言语——   离她越近,心口的那一处却越来越疼,此刻他只想拽住她不许离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情于理,她这时候都应该留下照顾他的不是么?若换成是邵含雨……   蓦地,他掀开床幔下床,奔向门边,朝院外用力唤了一声,“将军!”   樱雪一怔,下意识地转头,眼见舒妙烟顿住了步子,回头看向沈玠,“有事?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沈玠不出声,只静静地凝着她,那眸中有缭如清波的月华缓缓漾开,光彩流动,欲言又止。   舒妙烟心头一颤,想也不想地就走了过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挡住他的半张脸,只留下那一双清俊的眸子——   是的,就是这样的眼神。那时,那个小小的身影就是这样倚在门边,扶着门框,欲言又止地唤住了她,像是想要和她说什么,可她等了很久,他却一直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终而任她伤心地一步步走远。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像是将记忆生生地扯退了多年,纤毫毕现地展现在她的眼前……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呼吸。   如果那时,她回了头——   如果那时,她不是年少的负气——   “将军,樱雪公子毕竟是未出阁的男子,这么晚了,你去他的院子多有不便。”沈玠缓缓握住她的手,侧身轻轻偎进她的怀里,柔声道,“若是将军有意娶了樱雪公子,那倒也无妨。”   话音刚落,舒妙烟尚未答话,樱雪已然嗤地笑了出来,“她想娶我,我还不嫁呢,沈公子,我是有正事和她谈,不会对她如何,你又何必如此担心?”   沈玠也不恼,抬头看向舒妙烟,正对上她一抹淡淡的笑,“小雪,那我们便在这里说吧,子瑜有病在身,我离开他确实不妥。”   樱雪蹙眉,待要再说什么,却见她稳稳地将他拢在了怀里,那眼里的柔色,淡如云雾,却又鲜明无比。   “反正,我要问你的事情,他更有权问你。”   “怎么会?”樱雪满腹狐疑,舒妙烟的意思——难道沈玠也是**楼的人?   “子瑜,你那个香囊呢?给小雪看看罢。”舒妙烟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沈玠眸光一闪,乖顺地点了点头,“樱雪公子,请坐。”皇上,他可什么都没有说,是她自己知道的……   千安、千柳相视一眼,默契地将房内房外一众闲杂人等都遣散开,关上门,只留下三人烛影相对。   “雨压云?”在见到沈玠出示香囊的那一刻,樱雪止不住地跳了起来,一双俏皮的大眼有片刻的失神,随后死死地咬紧了嘴唇,咽下了足以令他抓狂的震撼。   沈玠淡淡一笑,转向舒妙烟,“不知将军要问的是什么事?”   舒妙烟将怀里那只鹰纹笔取了出来,“那天蟒仙为我疗毒之时,曾有人夜袭三殿下,留下了这个,我让小雪帮我查一下。”   “这笔,沈公子可有印象?”樱雪眼尾一挑,似笑非笑地看向沈玠。   沈玠沉默。隔了一会,他微微挑起了眉,声音浅淡如水,“那是我派去的。”   “你派的人?”舒妙烟不动声色地睇向一旁,见樱雪脸上没有半点异色,暗暗皱了皱眉,“你为何要那样做?”   “你在疗蛊,我不想有任何可能的因素去破坏。”沈玠答得十分简单。   “?”舒妙烟沉吟一会,又道,“你派的什么人?”她并不喜欢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受人恩惠,也很不明白,沈玠何以对舒妙泉有那么大的戒心?就算是横刀夺爱,也不至于是不可化解的仇恨。而眼前的状况,明显是沈玠对舒妙泉的了解胜过了任何人。   这一点让她心里非常的不舒坦。   “沈府的暗卫。”沈玠柔柔地看着她,低声回答。   如果说动手的是沈府的人,那倒确实是有那个实力,“可是,我与三殿下算不上有深仇大恨。子瑜,我需要一个解释。”   “又或者说,我中蛊之事她也是知道的?你告诉她的?”   “不是,我没有告诉她。”沈玠心里一急,这是他最不想解释的事情,却又不得不解释,“她怎么知道的我并不知晓,所以才会对她生了防备。”   舒妙烟松了口气,低头思忖一会,不着痕迹地握住了他的手。忽而,她眉头一皱,将他手心翻转了过来。   细腻的手掌温软却微凉,正中心的掌心处,有几道触目心惊的暗红色血印。   舒妙烟的脸沉了沉。   沈玠本能地想要缩回手,却禁不住她沉冷的眼神,心里的话便脱口而出,“她这次跟去沛城,必定不会是表面的想要争功,在一切可能的条件下,我不想你受伤。”   解释得……实在是太过简单。不过,也足够了。   舒妙烟神情稍霁,转头睇了樱雪一眼,摊开手掌,“拿来。”   樱雪撇撇嘴,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递到她手里。   瓶塞一经打开,满室清香扑鼻,显然是绝佳难求的良药。舒妙烟瞅着樱雪心疼的神色,淡淡开口,“听说这三天神偷木瓜在蓉城一共劫富济贫了足足三千多两,虽说是侠盗……”   樱雪脸色微变,鼻子轻轻地皱了起来。这女人,总是捏着他这唯一的弱点,真是可恶之极。偏偏那老头儿丝毫不知道收敛,若不是看在他一把年纪的份上,他才懒得管他那些破事。   “这玉凝膏你喜欢的话,等会我再拿两瓶给你。”樱雪勉强堆起一脸笑,心下暗哼了一声。其实,给她用他是舍得的,可是给沈玠用,他可没那么大方。   然而,最可恶的还是这女人待沈玠的态度,实在是叫人看了生气。   舒妙烟微微一笑,转身摸摸他的脑袋,“小雪,你真是懂事。”说完,她用指尖挑起一点,均匀地抹到沈玠的掌心里,动作却由温柔转为粗重,直到听到他无法抑制的吸气声,这才放开。   “疼的时候要说出来,以后可知道了?”一路上他窝在她怀里一声不吭,那么安静,她差点以为他已经睡着,不料竟是在忍着痛,那么能忍——   为何他对着舒妙泉又不忍了?樱雪说,他疼得咬舒妙泉的胳臂……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怨气,舒妙烟蓦地站起身,将那个瓷瓶扔到沈玠的怀里,“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沈玠愕然抓着瓷瓶,心里渐渐生出些失落感。他已经……尽量什么事都不瞒她了,她为什么还要生气?   樱雪眼见着舒妙烟头也不回地离开,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心动了吗?小竹笋,邵含雨,沈玠,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偏偏他就不行?   骊书院中,她眼里只有小竹笋,之后,他精心安排了一场相逢,却被她当成了初遇。他带着伤与她周旋了多日,最终了没得到他想要的,她所有的柔软和怜爱,都交给了对她有‘救命之恩’的邵含雨,而他,至多也是万般无奈下,她会摸摸他的头,当他是个孩子般地纵容着。   “沈公子,我也走了。”这个时候,他实在没什么心情去和沈玠说话,有的事情,还是用实际行动来处理比较好。   “慢!”沈玠的眼神由迷惘而变得清醒,从怀里的瓷瓶移向樱雪一汪水灵的眸子里,缓缓道,“你答应了为我保密的事情,为何要告诉她?”   樱雪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凉凉一笑,“怎么,我道是谁改了**楼的资料,原来竟是你。我不过是告诉她事实罢了,你有什么好心虚的?”   “况且,以你和三殿下的关系,我还需要多说什么吗?”他不免有些幸灾乐祸,要翻舒妙泉和沈玠的旧帐,实在是太过容易,“三殿下待你,情比日月,那次狩猎,若不是她舍命相救,你何至于只受一点轻伤?”   “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何会让三殿下有相救的机会?如果说你对她全然无意,我是不会相信的,孤男寡女去狩猎,这种事——你可以好好想想,该怎么和烟烟解释。”   “你……”沈玠握紧了双拳,心里升腾起莫名的慌乱,“你出尔反尔在前,却没有半点愧疚,如此,却又拿三殿下的事来挑拨,你敢说你不是用心良苦?”   樱雪讽然一笑,“沈玠,我若不是为她考虑,这正君之位哪里轮得到你?以我的手段,想要生米煮成熟饭,那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沈玠倒吸一口凉气,深深看向他,“你承认便好,我还不至于容不下你,只不过,你敢说你母亲对她不是另有所图?”   樱雪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转头便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告辞!”   沈玠淡淡一笑,疲惫地阖上了眼帘。   世事总难圆满,每个人都有他不得已须面对的事,谁都不能幸免。   清凉的夜风似乎停了下来,浓郁的桂花香却依旧溢满了庭院。满枝的金桂花丛中,舒妙烟负手而立,那道浓墨般的身影,与沉沉的夜色几乎融为了一体。   乌柿糕点[VIP]   接下来的几天,舒妙烟忙得不见踪影,白日里处理兵部积压的奏折,晚上则与郑初鸣、沈绯三人一起,同一班军营里的姐妹把酒叙话,每每回府之时,都醉得不省人事。   沈玠虽说就住在她对面的院子里,却连她的面都难能见到,就算见到了,那也是不可能说得上话,——和一个醉鬼,实在是没法沟通。   不过,舒妙烟倒也没忘了沈玠,特意吩咐千柳每日不必跟随,只需留在府里悉心照料他的身体,衣食住行,一应事情都需打理妥帖。   沈玠于此也没说什么,直接将她‘避而不见’的态度归结为心情不好。至于心情不好的原因,可能与他有关,也有可能和邵含雨有关,而最有可能的,多数是那怀王的事情。   以他多年对舒妙烟的了解,她是不可能毫无目的地去做一件事的。就比如每日与那些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部下们饮酒作乐,未必就真的是在热血沸腾地叙旧,何尝不是以此为由麻痹着某些有心人的视线?邵家的老底就在蓉城,如果邵含雨确实与怀王有关,那多半是能从这里顺藤摸瓜找到线索的。   对于舒妙烟的能力,他是绝对有信心的,那怀王再厉害,也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心里总是那么点不踏实的感觉。毕竟,那怀王在她手下诈死逃亡一回,此番敢卷土重来,必定是下了一番工夫的。   蓉城的风光极好,正逢着初冬,景致甚是诱人,沈玠几次想要出去遛达,都被赵氏堵在了内苑门口,说是他即将嫁人,按风俗不宜出门。   这一点倒确实不假。沈玠又寻着各种理由试探了几回,结果还是被赵氏给堵了回来。心念一转,他已然明白,这必定是舒妙烟的意思。于是,他干脆放弃了出门的念头,安心呆在院子里弄花品茗,休养身心,偶尔看着郑初鸣那十二位夫郎各展奇才的争风吃醋法门,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他这厢是安静了,虞米却不肯了。   虞家核心生意都在沛城,此番陪沈玠出来,原本就是为的回沛城处理事务,这下被绊在了都统府,一个人又懒得出门消遣,只好去内院找沈玠消磨时间。   可都统府的内院却不是谁都能进的,屡次被沈玠院子里的小厮拦在外面后,他索性换回男装,也不再隐瞒身份,直接和赵氏打了个招呼,直接住进了沈玠的院子里。   虞家虽是商家,在朝内的势力却不容小觑,虞家三公子更是个神秘莫测的人物,赵氏惊讶之余也见怪不怪了,淡定地吩咐管家好生侍候着。一个两个三四个,这舒妙烟带来的公子,哪个不是一等一的身份?连樱雪那眼高气傲的人都为她耗着多年,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午时阳光炽丽,沈玠小憩了一会,忽而兴致大起,着小厮们搬了张桌椅到院子里的银杏树下,扯过虞米慢悠悠地下棋。   两人直杀了两个多时辰,虞米连连败北,被制得寸步难行,不由泄气地将手里黑子一扔,愤愤道,“你心里有火,至于这么着跟我泄吗?为了你的事,我可至少少赚了不下万两白银,这会下个棋都闹心,不下了!”   沈玠温温一笑,在角落里慢慢落下一子,“小米,心里有火的人好像不是我罢?万两白银,你要真和我算,我倒可以考虑一下,总能落个法子还给你。可你到底也是虞家三公子,连输几局棋的气度都没有,还有人敢和你做生意吗?”   “气度顶个屁用!”虞米面纱外一双黑亮眸子闪着两簇愤郁的小火苗,“她们天天出去花天酒地,你就不怕她一时糊涂真上了谁的床!”   “你居然说脏话?”沈玠不可置信地瞅着他,“啧啧,小米,你居然说脏话了?我是相信她的……你若是不信,那就天天跟着去呗,反正这里没人能管住你虞三公子,她未来也是你……”   “你给我闭嘴!女人是这世上最麻烦的东西,我这辈子都不会嫁!”虞米气呼呼地撩袍站了起来,眼角瞄向角落里正打着盹的几个小厮,凉凉道,“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万来居里的男子可不是省油的,听说她这几日可是包了个雏,还给人家取了个名字,叫小竹叶儿,正宠着呢。”   “小竹叶儿?”沈玠眉头一蹙,脸色微微一变,也无心再下棋,踱到窗边低声自语,“她还就是跟竹子耗上了?”   “怎么不干脆叫人家小竹笋儿,也好圆了心愿——”   “我看过不了几日,她迟早要把人带回来。”虞米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肩头的一绺发丝,对沈玠眯眼一笑,“也好,到时候就有人来侍候你了,也省得调半烟半晴过来。”   沈玠沉默。过了许久,他轻叹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的一帘暖阳,淡道,“罢了,你就别说这些个风凉话了,那小竹叶儿再绿,也发不出苗来,只要不是邵含雨,别的人再怎么折腾也没用。”   话锋一转,又道,“怎样,那乌柿送来了没?”   “你还想着给她做吃的!”虞米怒其不争地瞪他一眼,“柿子!柿子,最好叫她吃了拉肚子!”   “小米,你真是越来越恶毒了。”沈玠微微一笑,颇不赞同地看他一眼,“这些年她没少和那些人饮酒作乐,以前没事,这次也不会有事,至于那个什么小竹叶儿,她若真是看上了,早就带回来了。”   “倒是这会乌柿正好上市,我得给她准备点送去。”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虞米一眼,“要知道,她可是有好多年都没吃乌柿了。”   虞米一怔,随即意味一笑,“我说你怎么忽然对乌柿感兴趣了……我怎么就把你当好人了?”   “你这是什么话!”沈玠轻咳一声,一双眸子里全是无辜,“我好好照顾她,也有错吗?”   虞米戒备地摇摇头,“总之,我以后要离你远点。”   “可是你说好了要陪着我……”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虞家也当不起这么大的重任,实在不行,你就给我一粒毒药,我保证以后誓死为你效命!”   “恩?”沈玠眉梢一挑,“小米,你真不体贴,要知道我一个人是很孤单的,你于心何忍?”   “切,算了吧,你为了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虞米嫌恶地眯起了眸子,“晚膳前乌柿就会到了,你下手轻一点。”   沈玠含笑不语,不知低头想到了什么,眸光又亮了几分。   “来,我们再下一局,等乌柿来了你再走。”   “不要,我不喜欢输人。”虞米气哼哼地拒绝。   “真的不要?”沈玠拈起一枚棋子,淡淡睇着他,“听说最近有人送了一堆贺礼去祖母那里,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大言不惭说她是虞家的人,小米,那些东珠可是价值不菲,你真有那么大方?”   虞米眉头一动,眸光阴晴不定地梭巡在沈玠风轻云淡的面容上,似在衡量着他这番话的认真程度。   他要送礼当然不会送到沈相那里去,这种低级的手法,不用说,必定是府里那几个庶出姐姐干的好事。   说得好听点,由头是他和沈玠是手帕交,说得难听说,那就是借机巴结沈相,以沈相多年来的处事手段,那是定然要给虞家一点苦头吃的。   沈相身处高位,为人低调,这是明眼人所能看到的,可是她真的低调的话又哪能在左相之位上一呆就是多年?那些个低调,不过是她将事情都转到暗地处理干净罢了。如今太女和三皇女正是形势吃紧的时候,那几个姐姐怎么就能做出这么蠢的事情?   给邵家和三皇女抓到把柄,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情。贿赂沈相,他虞家还要不要混了?   干笑一声,虞米施施然地坐了下来,“子瑜,来,我们再来一局。那些个小事,你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难讲,”沈玠慢吞吞地整理着棋盘,“人生寂寞如雪,我一个人总觉得孤单,无趣了,也就只能睡觉,睡觉睡多了,难免容易忘事。”   虞米咬牙哼唧,“子瑜,我一定会陪着你的,”挠了挠头,不嫌肉麻地又跟了一句——“永远都陪着你。”   “我就知道你是不忍心的。”沈玠满意地点点头,“那我就让你一子罢,这次若是输了,可别再耍赖。”   ————   是夜,舒妙烟醉醺醺地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千柳已备好了热水暖褥,顺带递上了一盘温香诱人的柿糕。   得知是沈玠亲手所做,千安眉头轻轻一蹙,循常先尝了一口,这才递给了从浴桶里爬出来的舒妙烟。   迷迷糊糊听到‘柿糕’‘乌柿做的’这几个字眼,舒妙烟原本醉成一条缝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饿狼似扑了过来,一口一块,差点连盘子都吞了下去。末了,还意犹未尽地啧了啧嘴,嘟嚷了一句,“小竹笋……”——就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千安惊慌失措地奔出房门,急急地呼喊,“乔统领,快请孙大夫!”   孙书敏穿着半只靴子就被乔安眉拎了过来,进屋后,就见到舒妙烟正疼得捂住肚子脸色煞白地在床上打滚。二话不说,急忙上前拽住了她的胳臂开始搭脉,左右思量了一番,又仔细盘问了千安一天的用食之后,这才斩钉截铁地得出结论,“纵酒过度,从明日起,至少三天必须滴酒不沾!”   千安抹着眼泪应下,眼睁睁地瞅着舒妙烟在孙书敏的金针下渐渐恢复了正常,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舒妙烟痛得生不如死之后,酒倒是醒了,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沈玠扶着门框欲言又止站在那里,双眼含泪,表情忧伤,那单薄的身影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子瑜,过来。”她有些愧疚地朝沈玠招招手。他的发丝尚有些零乱,显然闻讯赶来的时候已经入睡,这天气夜里总是风凉,他的身体尚没好透,这样子,还真是叫人有些心疼。   沈玠急步走了过来,顺她的意思在床边坐下,垂睫咬唇思量了好一会,轻声道,“将军若是喜欢那个小竹叶儿,不妨带回府就是,别老去那些个地方,对身体不好。”   舒妙烟叹气,将他微凉的手捂在掌心,“别听那些个有的没的,那些姐妹都是出生入死的老友,我不好扫了她们的兴致才随手挑了一个陪着,不过是喝喝酒,……”   她话语尚未说完,沈玠已低头打断了她的话,“将军不必解释这些,我身为正君,总不致失了这点气量,不过是担心将军的身体罢了。如今怀王一事不明,总是要提防着才好,像这般糊里糊涂的,难保不叫人趁了机会。”   舒妙烟轻声一叹,眸间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叹道,“子瑜说的是,还有两个月就要成亲了,我得加快处理了才是,若是因此误了洞房花烛,那可是要抱憾终生的。”   沈玠眸光一动,双颊染上一点微红,窘道,“将军心里都有思量,是子瑜多虑了。”他自然知道她这几天压根就没闲着,但那个所谓的小竹叶儿,在这当口实在出现得不是时候,那名字又实在是犯了他的戒,不除……实在难以心平。   他相信,今晚这一出以后,那片竹叶必然是要归根入土的了。而真正麻烦的,却是邵含雨和樱雪这两个。这两人若是真心想和她在一起,他也就是忍一口气事情,但如今……他是绝不能再容下他们。   这一夜,舒妙烟是握着沈玠的手入睡的。也不知为何,捏着他的手,竟让她无比的心安,梦里,她又见到了那团小小的翠绿,举着一盘乌柿做的糕点递到她面前,“喏,这是给你的,这乌柿可是我亲手捂熟的。”   ……   这一梦,依旧是怆然沉痛,含泪睁开眼,她木然盯着精绣云纹的帐顶,唤道,“千安,是谁做的乌柿糕?”   “沈公子做的。”   “他人呢?”昨夜的一幕,她依稀是记得的,明明是握着他的手入睡,为何醒来身边却没有人?   “沈都尉带着沈公子,还有虞公子出门了,说是随便逛逛,备些婚礼所需的物事。”   沈绯带着出门……舒妙烟静默了一会,对窗外唤道,“安眉!”   “主子,属下在。”乔安眉一闪身出现在床边,显然正等着她的召唤。   “查一下,沈玠这乌柿糕,是谁教他做的。”   “是。”乔安眉应了一声,又道,“主子,昨个半夜里救的人,已经醒了。”   “醒了?”舒妙烟‘噌’地一下坐了起来,眸光瞬间又暗了下去。   痛辱余生[VIP]   其实那个人也不能算是救回来的,真正说来,那是舒妙烟等人回府的时候误打误撞捡回来的。   昨夜郑初鸣醉得最厉害,沈绯和舒妙烟也没少喝,回府的路上,几个人骑在马上,连马都跟喝了酒似的东倒西歪的跑。夜深人静,街上原本空无一人,也不知那人是哪里不对劲,就这么斜刺里冲了出来,差点就被沈绯的坐骑辗成肉泥,幸好她反应快及时勒马,这才险险地救下了性命。   当时,沈绯的酒意立时就被惊掉了七分,连忙下马查看那人的伤势。不看不要紧,一看却吓了一跳,那人浑身是血,身负重伤,昏厥不醒,明显就剩下一口气了。   一行数骑之中,最清醒的人是乔安眉,见此状况她连忙拽住了郑初鸣和舒妙烟,转身奔去处理善后。   于是,接下来,醉意朦胧的几个人自发自觉地围成了一团,研究这突发状况该如何处置。大半夜里突然跑出个人已经够蹊跷,偏偏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心生疑云。   况且,从这人的衣饰上来看,明显是出生极为高贵的门户,可郑初鸣使劲敲了敲她那颗已经被酒麻得没了知觉的脑袋,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无奈,乔安眉决定按惯常处理,但就在她打算唤暗卫将人运去医馆的时候,舒妙烟堪堪地拦住了她。   前一会明显已经醉得眼雾迷茫的人,突然眼睛亮得跟雪地里的野狐似的熠熠闪亮,目光极其锐利地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看了许久,具体来说,是盯着那人手背的那一点泪痣看了许久,最终果断地下令让乔安眉将人运回都统府,并着孙书敏全力救治。   沈绯在一旁抹了把冷汗,看舒妙烟的神情明显对此人十分重视,人却是她撞上的,却不知还能不能救回来?可她刚问了一句,“将军,你认识此人?”舒妙烟的眼神又恢复了迷茫,似乎方才那一刻不过是个幻象,或者说,是她醉酒后的一次回光返照罢了。   当天晚上,沈绯满腹狐疑彻底未眠,第二天一早就爬起来侯在了内苑门口,打算找舒妙烟问个清楚。   适逢此时,晨起无聊正采集露水的虞米和沈玠二人敏锐地发觉了她的神思不定,两人心领神会地缠了上去,趁机软磨硬泡着说要去街上透透气。   沈绯哪里是这两个人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心不在焉地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便寻了个借口折回来,继续等舒妙烟起床。   在她绕着花园走到第十圈的时候,孙书敏终于派了一名安亲军过来,说是那人救醒了。于是,松了一大口气的沈绯,一溜烟地赶去看那个差点在她马蹄下丧生的‘贵人’。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一次将沈玠和虞米放出了门,却险些酿下了弥天大祸。   ————   都统府的客苑离主苑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舒妙烟没来得及用早膳,就匆忙赶了过去。   人被安置在客苑朝南的一件雅室里,此时那人身上已经被清理干净,换上了棉质的衣袍,孙书敏正一脸疲倦地靠在椅子上,蹙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书敏,怎样?”舒妙烟迈进房,急急地问了一句。   “回主子,他身中奇毒多年,属下已经竭尽全力了。”听闻她的声音,孙书敏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低头恭声回禀。   “那人到底有没有救?”坐在床边的沈绯也着急了,自她进来孙书敏就一直皱眉深思,那床上的人虽说是醒了,却根本没办法说上话,更别提问出些缘由了。   “如果他能开口说话,得知他中毒的原因,或许还有救还的可能。”孙书敏叹了口气,思忖了一会,她抬头看向舒妙烟,“将军可知道他的身份?”如果从他的身份着手,应该会比较有效。   舒妙烟冷冷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向床边,声音里带了些怒意,“不是说人醒了?怎么还如此一筹莫展?”   孙书敏一凛,低头噤了声,不敢再说话。   这时,床上突然传来了‘咿呀’的奇怪声音,举目一看,竟是那原本自醒来就一直表情呆滞的人突然间睁大了眼睛,像是努力挣蛹而破的幼蝶一般,艰难地朝床边挪动起来。   舒妙烟面上一喜,直接坐在床边,握住那人正无意识朝空中乱舞的手,那瘦骨鳞峋的手,布着密密麻麻的伤痕,看上去悚目惊心。   “你怎么样了?可还有哪里痛?”她的声音里有无法抑制的激动,更多的却是关切与紧张。   “……呀……”那人的眼神木然地扫过眼前众人,最终将一双晶亮的眸子紧紧地盯在了舒妙烟身上,死死地拉着她的手,用力地掐着她的掌心,似是恨不能将她的手掌给掐碎才罢休。   舒妙烟仔细地研判着他的表情,忽而眉头一动,转头对孙书敏道,“你看看,他是不是戴了什么面具?”   话一出,那人便拼命地用力点头,一张木然无表情脸上大大地扭起一个僵硬的弧度。   孙书眉连忙上前几步,回答道,“禀主子,属下无能,他脸上的面具应该已经戴了多年,一时半会还没法拿下来,若是强行动手,怕是会伤了他的脸。”   “戴了多年?”舒妙烟眉头蹙起,思忖了一会,转头对门旁的乔安眉吩咐道,“安眉,去请小雪来。”樱雪是神偷木瓜的徒弟,一手易容术可谓出神入化,也许他是有办法的。   回过头,她放缓了声音,柔声道,“你的嗓子不能说话?”   男子用力点头,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那么,你能写字吗?”   男子低下头,眸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舒妙烟顺着他的眼神一看,他双手的腕部有两极明显的伤疤,呈暗粉色,显然已是多年的旧伤。   “禀主子,他的手筋已经被废,不能提笔。”孙书敏低声开口,“而且,他的脚筋也被挑断了一根。”   “畜生!”舒妙烟霍地站了起来,紧紧地抿着嘴唇,难以遏制的怒意自全身的每一处血液蔓延而来,“待我查出是谁,我一定叫她百倍偿还!”   “呀……”低低的呼唤自男子的喉间逸出,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瞬时涌上了一层水光,不一会,晶莹的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滑了下来。   舒妙烟心头一软,抬指轻轻帮他拭去,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专注和温柔。   沈绯见此情形心里暗叫不妙,昨天晚上喝得太多,夜色又太浓,她根本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伤到这名男子,他身上的伤虽说有大半与她无关,但以此时舒妙烟的重视程度来看,将来未必不会找她算帐。   “那个,将军,昨天下官无心撞到这位公子……”沈绯很没底气地开口,这会说道歉都是多余,但叫她不吭声装傻,还真是做不到。   舒妙烟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孙书敏,“把他的伤势详细告诉我。”转回头,正对上男子温柔的视线,那眸中浅浅的光辉,宛如幽幽的月色,似有千言万语无从诉说。   “属下昨夜帮这位公子仔细把过脉,他应该是长期被人禁锢,下了奇毒,定时受鞭刑,饮食不规律,而且……”孙书敏欲言又止地看着男子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他连容貌都被封去,唯有那双弯如浅月的眸子,诉说着主人曾经是何等的绝色风姿。   “说!”舒妙烟面罩寒霜,双手安抚地拍着男子的手背。   孙书敏一咬牙,道,“他被虐待多年,身子已经不孕,但之前应该已经小产多次,所以如今能保下这条命来,已是奇迹。”   ‘啪’的一声,舒妙烟一掌挥向床柱,旁边的木几被震了个粉碎。   她低头沉默了许久,忽而一转身,将男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那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任她再用力,再努力,还是无法止住怀里那具身体的颤抖,那饱含摧残后的痛辱折磨,让他毫不犹豫地回手抱紧了她,低头埋在她怀里痛哭失声。   “,咿……”的声音,含着悲戚,惊恐,畏怯,还有劫后余生的悲苦和委屈。   舒妙烟垂下眼帘,指骨因愤怒而发白,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眼里有涌动的湿意奔涌而出。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会对他下这样的痛手?那个绝代风华的人儿……又尝尽了多少屈辱才等到了这一天?   明显的抽气声自门口传来,樱雪一脸震惊地站在那里,惊得差点忘了合起嘴巴。   “烟烟……你又从哪里找来一个?”这女人在他心中最大的优点就是专情,此时为何这般‘浓情蜜意’地抱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小雪。”舒妙烟的声音有一丝暗哑,对上樱雪错愕的眼神,微微叹了口气,“过来,救我舅舅。”   “舅舅——”一屋子的人同时发出了惊呼。   樱雪暗暗吁了口气,一旁沈绯和孙书敏等人则双腿一抖,下意识地便跪了下去。   能让舒妙烟如此重视的舅舅只有一位,那便是当今谨帝的弟弟,也就是安亲王最疼爱的弟弟——那位被送去和亲的平宇皇子。   小小要求[VIP]   当然,沈绯和孙书敏等人是无论如何猜不到,眼前这位竟会是当年‘暴毙’的平宇皇子。几人交换个困惑的眼神,跪在地上暗暗揣测着舒妙烟这位‘舅舅’的真实身份。   如今几位尚在人世的皇子都算是嫁得风光圆满,基本上嫁的不是重臣也是世族大家,日子过得怡然自在……若是遭了这么大个变故,谨帝和安亲王怕是早就掀了那几家的屋顶了,怎么会容人在眼皮底下用这种禽兽不如的法子来□皇室尊严?做出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个狗胆包天可以形容了。   也许……是认错了?可舒妙烟的表情,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樱雪若有所思地将床上的男子打量了好一会,又上前查看了下他脸上的面具,迟疑道,“这面具要取下不难。不过,烟烟,这是你哪位舅舅?据我所知,几位皇子在府中都安好,你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感觉到怀中男子微微的颤栗,舒妙烟心里一酸,眼神在屋内众人脸上淡淡扫过,冷道,“他身份不宜外泄,今日只有在座诸人知道,所以——”   “谁若泄了出去,休怪我不留情面!”她的声音极冷,像是一道锋利的冰棱划过,透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平宇皇子。”   这四个字炸得众人神情各异,有惊有疑,却都压低了眉眼不再吭声。当年,平宇皇子的突然‘暴病’令不少人都唏嘘不已,无不感叹造化弄人,可她们怎么也没想到,那样一个荣宠极尊的人,居然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樱雪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眸光倏地一紧,眼尾那抹俏皮的笑瞬时就敛得无影无踪,他紧紧蹙起了眉,手指熟练地在宇皇子的脖颈周围揉了一圈,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孙书敏见状,连忙向舒妙烟告了退,亲自出去煎药。这件事想必皇上很快就会知道,实在是容不得半点差错。   一时,屋内寂静无声。   “殿下,等会取面具的时候会有很疼,你要忍着点,”樱雪看了舒妙烟一眼,与其说是在告诉宇皇子,不如说是在通知她。对于舒妙烟的护短情节,他还是极清楚的,除了当年的那根小破笋,他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般的重视一个人。   既是她重视的人,那他必定会全力以赴。想到这位宇皇子当年的盛名,实在是很难与眼前这个瘦得几乎皮包骨头的人联系起来。他暗暗为那个罪魁祸首哀悼,若是被她查出来是谁,还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宇皇子倒没有什么反应,只轻轻地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疼痛两个字,对他来说,早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抬头看到舒妙烟极为心疼的神情,他忍不住又湿了眼眶,从他听到舒妙烟的声音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终于可以摆脱那暗无天日的岁月,这个眉宇间与郑初南极为相似的女子,一定就是他要找的人。他依稀记得,当年他答应去和亲时,少时的郑初南就是这样怜惜地看着他,千般不忍,万般不舍。   “舅舅,疼要说出来。”舒妙烟轻轻叹了口气。这位舅舅,如此剔透的一个人儿,那一双眸子,清得像是冰雪中的圣莲,只需细微的一个眼波,就能清晰地表达出他的意思。   可就是这样一个玲珑似雪的男子,却遭受了常人无法忍受的折磨。他生于帝王之家,前半生受尽风光宠爱,如今却咬牙在这样的凌/辱下偷生,到底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做到?   想到这里,她握着他的手不由又紧了几分,眼底一片寒凉。   “烟烟,我要给他脱衣服,你先回避一下。”樱雪向舒妙烟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压低了声音道,“我要查下他的毒,这毒非比寻常,让我证实一下。”   舒妙烟眉头一紧,配合地站起身,柔声道,“舅舅,我就在门外。”樱雪说非比寻常的毒,看来真的不是轻易可以解决的事情。   平宇皇子眸底轻轻划过一片涟漪,轻轻点头示意她放心。   一时,房内只剩下了樱雪和平安皇子。千安默默隐在角落里,注视着樱雪的每个动作。   ————   房外,郑初鸣酒醒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见舒妙烟面色不善,连忙询问旁边的沈绯。   沈绯将详细情形一说,郑初鸣立时就吓白了脸。这蓉城是她的治地,若是宇皇子多年来在这里受难……估计安亲王会杀了她以泄心中之愤。   “烟儿,你母亲最近身体可好?”郑初鸣想到安亲王那冷翻脸无情的性子,下意识地就问了出来。   舒妙烟微微一怔,随即了然,“母亲身子还是那样,不过,她若是知道舅舅在此,一定会来好生感谢姑姑的。”   郑初鸣摸了摸脖子,笑得极为勉强,“那个,嫂嫂能来,我荣幸得很,荣幸得很。”宇皇子……那可是安亲王心尖上的人,此中内情别人尚许不知,她却是知道得清楚。   当年,宇皇子去和亲,对外宣称‘暴毙’,最伤心的就是安亲王,为了这件事曾与先皇闹得十分不愉快,之后一怒之下就去了边疆,连先皇重病都没能将她召回来。   众人都以为她去征战疆场是少年得志,谁又知道真正原因是为了逃避先皇?之后,直拖到二十四岁,也不知谨帝使了什么法子,这才逼得她乖乖回京和郑初南成了亲。   郑初南也是个痴情人,为了等安亲王,愣是侯到了二十二岁都没嫁人,最终总算是了却了心愿。可就在新婚回门的当天,他却喝了个酩酊大醉,向自己关系最为亲厚的姐姐郑初鸣吐露了心声。   洞房花烛夜里,安亲王醉得稀里糊涂,虽说成功地圆了房,可她嘴里唤的,却是平宇皇子的乳名——宇儿。   那一段日子,她不知道郑初南是怎么熬过来的,但这一路走来,也总算是太平了。   如今,这宇皇子突然出现,真不知是福是祸。   思及此,她抬眸复杂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转头看向舒妙烟。   舒妙烟正站在一簇墨绿的翠竹下,仰头凝视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端肃。   一直等到午时,房内没有半点动静,而她也连衣角都没有挪动半分。   “烟儿,不如先去用膳吧。”郑初鸣眼见着院外赵氏走了过来,意会地唤了舒妙烟一声。   舒妙烟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候。   不一会,一名黑色人影悄无声息地从院外闪了进来,恭敬跪在舒妙烟面前,递上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笺。   郑初鸣心中一凛,紧紧皱起了眉头。   她没想到,舒妙烟居然动用了安亲军中的隐卫,显然这件事情她已经不打算假手任何人来调查。   “邵家别院……”舒妙烟看完信笺,沉吟许久,对郑初鸣道,“姑姑,邵家那里,先停下来,等明天人到齐了,我们按计划行事。”确实如她所料,怀王就在蓉城隐在邵家,但她却没料到,宇皇子之事,居然也与怀王有关。   郑初鸣点点头,转身大步朝院外走去。   沈绯这时已经反应过来,之前舒妙烟借神偷木瓜的由头去盘查邵家,想必是已经有了眉目。   那么说来,以怀王的精明,必然也感觉到了动静,又会如何应对?   这时,一直闭着的房门忽然‘呀’的一声打开,樱雪面带疲倦地走了出来,朝舒妙烟略点了下头,道,“已经好了,先让他睡一会,你随我来。”   舒妙烟急步随着樱雪进房,低声问,“怎样,是什么毒?可有办法?”   “我要去找师父一趟,这段时间我不在,切忌别让他食寒凉之物,尤其是蟹肉。”樱雪眼里又恢复了俏皮的笑,见舒妙烟怔怔地打量着床上脸色苍白的美人,不由哼了一声,“烟烟,他是你舅舅。”   “恩。”舒妙烟随口应了一声,她一直知道这位舅舅是国色天香的,风华倾国的,此时亲眼所见,却发现那些脑中所能想到的词,根本形容不出他的美。   那是一种容貌、气质,韵味揉和在一起的绝色,无法形容,难以比拟。   “我帮了你的忙,你要怎么谢我?”樱雪挑眉一笑,拽住她的衣袖,一脸的邀宠。   舒妙烟见他这副神情,不由微微一笑,无奈地摸摸他的头,“我记下便是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还要去找师父,这个又怎么算?”   “我还能让他开口说话,你不想知道发生什么事吗?”   “我能想办法治好他的手。”   “小雪……”舒妙烟蹙眉,“你想怎样?”   樱雪笑得眉眼弯弯,“这么大的人情,我看你也还不过来了,不如以身相许吧。”   舒妙烟眸光一冷,“你若是不愿,我亦不会勉强你。”   “好吧,我知道你是不会受人要挟的,”樱雪委屈地眨眨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救过我,我肯定是要知恩图报的。”   见舒妙烟脸色稍缓,又道,“那么,我就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好不好?”   “说吧。”舒妙烟叹气。   “你成亲前,陪我去一次碧烟湖,如何?”   “碧烟湖?”舒妙烟怔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想到了邵含雨,那是他首次对她吐露心声的地方,这樱雪又想做什么?   不过,相对于能第一时间救治宇皇叔,这还确实算是个小小的要求。她若是不应,倒显得小气了。   “依你便是。”   樱雪莞尔一笑,心满意足地出门,“我去找师父,等我回来。”   神偷木瓜[VIP]   神偷木瓜是个传奇人物,多年来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不知其是男是女,更别提年岁长相。   沈绯和郑初鸣都是习武之人,一直对这个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神偷木瓜十分好奇,为了不错过这难得的机会,两人打发了所有的事情,眼巴巴地坐在院子里等待这位奇人的光临。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之时,樱雪终于回来了。郑初鸣连忙迎了上去,往樱雪身后一瞄,没看到神偷木瓜,倒是看到一个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躲在樱雪身后,粉嫩嫩水灵灵的小模样,手里拿着串糖葫芦正在咬,极讨人喜爱的样子。   “师父有事,先让我师弟过来帮忙,你们在外面稍候。”匆匆丢下一句话,樱雪朝舒妙烟一颌首,便牵着那小男孩径直进了宇皇子的房间。   郑初鸣眼看着那小娃娃嘴角挂着一小滩口水,不由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对一旁沈绯抱怨道,“你说这么大个事,他老人家怎么就派了这么个小娃过来,架子还真是不小。”   沈绯也跟着摇了摇头,实在无法相信这么个小娃娃能帮什么忙。一旁舒妙烟倒是没吭声,只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扇关着的房门,眉心微蹙,不知在想着什么。   大半个时辰后,樱雪满脸倦色地走了出来。身后的小男孩手里糖葫芦已经吃完,小手里却抓着几块精致的糕点,正忙着朝嘴里塞,一边塞着,那糕点屑一边往地下掉。   “我先送师弟回去,烟烟,你等我回来。”说着他朝皱着眉头朝坐在院子中间喝茶的几个女人看了一眼,又转头牵着那名小男孩离开了。   “小雪,且慢。”舒妙烟眸中冷光一闪,唤道,“那毒到底能不能去?”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樱雪步子一顿,怀里的小狐吱吱地探出了半个头。回过身,正对上她极富深意的眼神,心里不由一凛。   舒妙烟微微勾起唇角,“既如此,你先休息一会。”她偏头朝郑初鸣使了个眼色,起身慢慢踱到樱雪面前,“我让他们再送些点心过来。”   “不用……”樱雪垂睫。   “你小师弟吃得正香呢,怎能这样就让人家走了?回头木瓜前辈定然要说我们都统府待客不周。来,过来,坐着慢慢吃,等用了晚膳再走也不迟。”舒妙烟别有意味地勾了勾唇,低头朝那小童展开一抹熙如春风的笑。   那小童却粘在樱雪身上不肯回应。   樱雪犹豫了一会,低下头,脚尖无意识地磨着地上的青石小道。好一会,他偏头看向正扯住他的腿往门外跑的小童,“师弟,也过了晚膳时辰,要不先在府里用个钣?”   那小童眉毛抖了抖,不情不愿地嘟起了嘴,用力摇头,以明确表达他的意愿。   “师弟急着回去找师父,不如下次罢,师父不会怪罪的。”樱雪无奈,朝舒妙烟笑笑,“烟烟,你们先去用膳,我等送完师弟就回来。”   “那怎么好意思。”舒妙烟却并不打算放人,她弯身盯着那小童看了好一会,伸手帮他擦去嘴边沾着口水的碎屑,微笑道,“还是用完膳再走罢,小师弟,你说可好?”   樱雪一怔,脸上惯常的俏皮笑容全然消失不见,眼神复杂地看向舒妙烟,道,“烟烟,你这是什么意思?”   舒妙烟依旧是淡淡的笑,忽而,她动作迅速地抓住那小童的手腕,意味深长地开口,“小雪,你师弟生得真正是玉雪可爱。”   樱雪神情一紧,困顿地看了身边的小童一眼,语气不满,“烟烟,你今天怎么了?非得和个孩子过不去?”   “孩子?小雪,你当真不和我说实话?”舒妙烟似笑非笑地扬起了眉,眸底闪过一丝冷意,低头颇为轻佻地在那小童苹果似的嫩脸上掐了一把,“长得确实标致,肤色细滑如脂,真让人爱不释手呢。”   “烟烟!”樱雪脸色一沉,“他才七岁!”   “你确认他只有七岁?”舒妙烟瞥他一眼,眼角滑过那小童隐忍而悲愤的神色,淡道,“你信不信我只需三分功力,就能让他武功尽废?”   樱雪皱眉不语。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半晌,那小童幽幽地开了口,声音听上去全无童稚,却苍老如风中残烛。   郑初鸣和沈绯吓了一跳,闻声连忙围了过来,两双眼睛在那小童身上梭巡个遍,啧啧称奇。   “小雪,这是谁?”郑初鸣惊讶之后,端起了师姨的架子,表情十分严肃。   樱雪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舒妙烟,“烟烟,我都说了,回来会和你解释的。”   舒妙烟冷笑,瞥向那一脸心有不甘地盯着她的小童,微微眯起了眼,“抱歉,我不能拿舅舅的性命做赌注。”   说完,她顺手在那小童的怀里一摸,便拎出了一根极细的银色丝带,上面挂了块淡烟色的玉牌。继而,她将那小童被捏住的手腕一翻,衣袖里又抖落了几样零碎的物事。   不远处的千安立时变了脸,嘴唇微微发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小童——那都是他的贴身之物,怎么会到了这孩子手里?   樱雪脸色一变,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那小童一眼。   而此时,舒妙烟极不客气地伸手将那小童外衫剥了去,只剩下一套绸白光亮的亵衣。无视那小童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的讨饶,她冷冷地沉下脸色,“下次要扮作幼童,记得别老盯着女人的胸前看。”   小童脸色一僵,不自在地咬下了嘴唇,一副被戳穿后可怜巴巴的样子。   扮可怜?舒妙烟冷笑,继续道,“还有,那糕点是千安做给舅舅用的,里面放了不少珍稀药草,不甜反苦,但凡正常的孩童怎么会有兴趣?”   “切……”那小童哼唧一声,拽拽樱雪的袖子,“你都认识些什么人,小气成这样,几块糕点都要计较。”   樱雪深吸口气,掩袖捂住脸,羞怒的声音从手指缝里迸了出来,“你给我闭嘴!真丢人!”   舒妙烟嗤然一笑,不紧不慢地把住那小童的手腕,将他牵到自己面前,“小雪,这位该不会就是你那个不成气的师父吧?之所以无人见其真面目,就是因为他的身体是个孩童……”   “够了!”那小童粗声粗气地打断她的话,眼神瞬间变得凌厉阴鸷,“真麻烦,我就知道不该来!”他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樱雪,“我就知道你喜欢的女人不是个东西!不是个东西!”   樱雪闻言,原本紧紧牵着那小童的右手蓦地放了开来,眸底的怒意再不掩饰,“师父,你该知道我的底线!”   “原来真是木瓜前辈——”郑初鸣和沈绯相互交换了个眼色,暗下提防地靠近了舒妙烟。   “?”舒妙烟轻轻哼了一声,一丝浅笑自眼底漾开,极浅的笑意,却寒得没有半点温度,“前辈可知道,曾经敢过骂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神偷木瓜一张小脸老气横秋地瞅她一眼,又低头看向自己被控制得死死的脉门,冷声道,“你以为你制住我的脉门,就能将我如何?”他自小习奇门武功,身量不能长高,身上的奇盘脉络自然与旁人也是不同的。   舒妙烟闻言轻声笑了出来,“前辈还真是天真,我虽说不曾混迹江湖,却也自小习武练功,你的法门——”   她脚步略微一转,侧身手腕扬起,只听‘喀嚓’一声,神偷木瓜那小小的身体便如同飘摇的风筝般落在了地上,而他一张原本讽意十足的小脸,此时全是惊骇之色!   “你,你,你怎么知道……”细嫩的小手抖抖索索地指向舒妙烟,一汪水灵似鹿瞳的眸子里瞬间泛起了血红色,‘扑’的一声,一口鲜血立时就喷了出来。   “我原也不想如此待你,只可惜,你居然动千安的心思,他不过在房里助你们救人,你却连他贴身之物都不放过,如此禀性的人——”她眼里闪着些深沉的光芒,忽然转头看向樱雪,“小雪,你的耳坠呢?”   樱雪脸色倏地一白,下意识地摸向耳际,眼神却逃避地躲开了她犀利的眼神。   “如果我没猜错,是不是他早就觊觎那耳坠,如今成了你求他救治舅舅的筹码?”舒妙烟眼底的寒光冰冷刺骨,但见她手掌一翻,掌心赫然多了一副晶莹剔透的耳坠,紫艳寒梅,光华逼人。   “你……”樱雪的声音不可抑制的颤抖,“为何如此防着师父?他不过是和我闹着玩的,你莫要当真……”   “闹着玩?”舒妙烟挑眉,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小雪,难道你以为我这次让姑姑全城搜捕木瓜,只不过是闹着玩的?”   樱雪一惊,看着她半晌没说出来话。   “难道你不是以师父的名义盘查邵家?”话音刚落,他心里立时就凉了一大截,能够如此轻易找到师父的罩门,她必定早就存了要对付他的念头……   “呵……小雪,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做毫无意义的事情了?邵家要盘查,木瓜此人,我同样不会放过!还是说,你需要我向你解释一下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见樱雪眼有不甘,她转头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脸色灰白惨淡的木瓜,淡声道,“神偷木瓜,坑害了十二名官宦少女,死者都是一刀毙命,双/乳被切,惨不忍睹。”   “我原不知他为何那么喜欢搜集女子的双/乳,只猜测他是个男子身份,毕竟此人若是个女子,自己有的东西肯定是不会稀罕的。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一个男人,若真对女子的身体那么有兴趣,自当可以卖身倌楼,何必要费尽周折去害人性命?”   “为今看来,”她眼神无意识地自旁边神偷木瓜那具幼小的身体上一扫而过,“竟是变态所致!”   樱雪身子一震,袖下的双手紧紧握起,声音怆痛沉重,“烟烟……你是何时知道这些的?”   舒妙烟微叹了口气,看向他,“小雪,我何时知道的并不重要,不对吗?”   “可你凭什么断定那些人是师父所杀?”   “小雪!”舒妙烟的眼神冷了下来,“确实,并没有证据指明是他,但是,每次出事之后,那十二名少女的墓穴都会第一时间被木瓜所盗,难道都是巧合?”   樱雪不再辩解,好一会,他抬眸看向舒妙烟,声音空茫而渺远,“你只是……恨他拿了那副耳坠,对不对?”   舒妙烟微微眯起了眼。   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男人……有时候还真是不讲道理。她又不是未卜先知,怎么知道木瓜会打这副耳坠的主意?   良久,樱雪忽兢拽住了舒妙烟的手,重重地跪了下来,“烟烟,看在我的份上,放他一马,好不好?”   舒妙烟不语。她低眉凝视着他好一会,轻轻摇了摇头。   “可是,你总归要他救你舅舅的。”樱雪闭上了眼,声音低软无力。   “我知道他能救,他不是已经救了?”舒妙烟轻轻扬起了嘴角,“小雪,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可须知万事都有分寸,这次我若饶过他,以后又要有多少人为他而死?”   “淫、掠、偷、盗,”每说一个字,樱雪的脸色就更白一分,他一瞬不动地凝着舒妙烟,眼里积满了浓浓的水雾。   “可是,他是我师父,你叫我怎么办?我亲手将他带来,送到你手上送死?”他紧紧揪着她的衣襟,声音里是不可抑制的悲凉,“你要借师父的名头去查邵家我认了,你要他来救你舅舅我也去求了,如今,你就忍心让我做个弑师的千古罪人?”   舒妙烟默然。她从来就不是个糊涂的人,抓捕神偷木瓜原本就列在了她这次沛城之行的计划之中。若不是顾虑着樱雪,或许她早就用上了特别的方法……   樱雪确实无辜,但以神偷木瓜的行事作风,一旦放了,后患必定无穷。   “小雪……”舒妙烟蹙眉,面对樱雪的眼泪,这个多年来从未露过弱色的男子——她竟有些于心不忍。   “那耳坠我不要了,”樱雪低着头,清脆的声音有些飘渺,“毕竟他也救了你舅舅一命,至少……请你不要杀他。”   “烟烟,我的命是他救的,这一次就当是你为我还情,可好?”   舒妙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思忖了许久,她低手摸了摸樱雪的脑袋,对一旁表情纠结的郑初鸣道,“姑姑,把人收进牢里,好吃好喝供着,别让他再出去。”   樱雪长长松了口气。见她甚是珍惜地将那副耳坠收到怀里,眼底却又黯了下去。   神偷木瓜面上一喜,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阴狠之色。   “别再动不该有的念头,在牢中颐养天年,是我念在樱雪的情份,你若是执迷不悟,我不介意再给你些甜头。”舒妙烟冷冷地睥他一眼,示意千安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先饿着他,等舅舅什么时候醒了,再给他送吃的。”   “烟……”樱雪张口欲语,见她表情坚决,终是偏过了头,轻轻叹了口气。   她从来,就不曾对敌人仁慈过。更何况,那关乎她舅舅的性命。   “大人!”一阵脚步声来自院外,都统府的几名侍卫急步赶了进来,跪地禀告,“禀大人,福来客栈的掌柜派人送信来,说是虞公子和沈公子失踪了,请大人救援!”   郑初鸣脸色一变,急忙道,“快,将府里的亲卫都派出去分头寻找!”   沈绯呆了一下,随她用力地拍了下脑袋,吼道,“我怎么就放他们出去了!竟然到现在都没回来!”   舒妙烟的视线在沈绯脸上冷冷一扫,二话不说就大步冲了出去。   神秘女子[VIP]   舒妙烟等人赶到福来客栈的时候,掌柜正满脸焦急地在门口张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沈绯飞身下马,一把揪住掌柜的衣领,急吼,“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掌柜并不识得她们,但见她们一行人气势非凡,贵气逼人,心里隐隐猜出几人身份,当下强忍着喉咙的不适,拱手询问道,“这位是……”   “在下沈绯!”沈绯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自报家门,又看着一旁的舒妙烟道,“这位是镇南将军!”   “小民拜见镇南将军,沈都尉!请随在下来。”掌柜低头行了个大礼,将她们引进一间雅室,言简意赅地将详细情形说了出来。   “一早,三公子和沈公子到店里来用了些点心,又在临江的厢房里赏了会景,下午说是要去柿园里摘柿子,我就派了几个人随他们去了。原本说好了回来用晚膳,可是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派了多少人跟随?”沈绯皱眉,语气不善。   掌柜看她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整个蓉城别庄里身手最好的都派了去,明的有六个,暗的不下十个。”   沈绯又惊又怒,“这么多人都没看住人?”   “沈都尉这是什么意思?”掌柜正憋了一肚子火,此时毫不客气地爆发了出来,“我家公子这次是奉命随沈家公子同行,一路上风餐露宿受尽委屈不说,这会人都不见了,难道沈都尉还要怪罪我们虞家处事不当?”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绯沉下脸,英挺的眉宇皱成了一个川字,“正因为担心虞公子的安危,才会有此一问,算我沈某失言,请掌柜见谅。”   她处事向来磊落直利,这般一说,那掌柜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忙道,“两个时辰前,侍卫便带了一篮柿子回来,说是两位公子亲自选好的,让她们先送回来。”   “那么说来,两个时辰前,他们两人还是安然无恙。”一直沉默的舒妙烟开了口,“将那篮柿子拿来我看看,再带我到柿园走一趟。”   “是!”掌柜恭然领命,走出房门对门外吩咐了几句又折了回来。   “暗中相随的十个人,也都没有消息?”舒妙烟在厢房里踱了几步,最终走到窗前停住。此时临近入夜,街外风景独好,她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兴致。   “回将军,暂时没有消息。这也是小的最担心的地方。”掌柜焦急地搓着双手,一双眼睛在舒妙烟和沈绯之间转来转去,直盼她们立时能拿出个主意出来。   舒妙烟低头不语,沉吟了一会,问,“下午他们可见过谁?在哪间房里赏的景?”   掌柜一愣,立马反应过来,”二位公子就在这间房里赏的景,不曾见过什么人,“忽而,他猛地拍了下头,惊道,”还真有个小姐来过,不过她戴着斗笠,我没看清她的样子。”   “没看清样子就放进来了?”沈绯不悦地瞪着她。   “是这样的,原本小的没打算放人进来,但是那人说与沈公子相识,小人就进来通报了。”掌柜说到这里,神色有点复杂又有些小心翼翼,“小的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听到里面三公子似乎和沈公子争执了几句,又过了一会,三公子过来开了门,让小的放人进来。所幸,那人只呆了几句话的工夫就出去了,走的时候两位公子还送到了门边,态度看上去也很平常。”   舒妙烟眼光极淡地扫了那掌柜一眼,又将视线投到不远处陆续亮起的各色绢纱宫灯。夜色渐浓,那灯火依稀朦胧,摇曳生姿。   沈绯重重地叹了口气,眼光紧紧地盯着掌柜,明摆着一副不相信的神情,“你当真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以这扇房门的隔音程度,不可能什么都没听到才对。   “事关重大,这女人是唯一可疑之处,若是因此误了救人的时机……”沈绯目光紧迫,丝毫不放过掌柜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沈都尉是沈公子的姨母,与他最为亲厚,我是沈公子未来妻主,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我们知道的。”舒妙烟若有所思地扬起了眉,语气温温淡淡却含了不容忽视的压迫。   掌柜有些头疼地挠了挠头,掂量了一下眼前的情形,将头低到了胸前,咬牙道,“在让那女人进来之前,小的依稀听到三公子说,你就快要嫁给她了,别些个事情就别管了,不该见的人不要见。她是你的妻主,自当护你周全。”   舒妙烟表情一怔,伸手揉了揉额头,沉声道,“那沈公子怎么说?”   “沈公子的声音很低,小的确实没听清楚,不过三公子最后又说了一句,”掌柜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她不正担心眼前这位将军与沈公子的关系,才不敢乱嚼舌头的么?不过到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有的没的,总是眼前这两个女人作主,没有什么比那位沈公子的命更重要了。   “三公子说,你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这回就别管她了,反正她心里的人也不是你,真不知道那姓邵的有什么好的,都这样了,她还把那东西带在身上。”掌柜一气说完,头已经低到不能再低。那些话关系到眼前这位将军的私房事,她能少说一句就少一句。   沈绯听完,神情一动,略带困惑地询问,“将军,你把什么带在身上了?看来玠儿是为了你要去做什么事,会是什么事?”   舒妙烟扶了扶额,“我哪知道我把什么带身上了?他为我做什么?”想了一会,她探手在身上摸了摸,忽然,在接触到怀里一小块突出的线结时动作僵了住。   一把将那东西拽出来,她不由苦笑着看了眼身后的千安,“我忘了关照千安,他便一直帮我收在贴身衣服里。”   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虞米口里提到的与邵含雨有关的物事——挽情丝。   她倒不是存心留在身边,只不过一时还真的没想好该把这东西怎么处置,便由着千安照旧收在了身上……可是她贴身之物,虞米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绯的表情甚是纠结,摇头叹了口气,解开她的疑惑,“你每日醉得厉害,想必他们也是无意看到。”顿了一顿,又道,“可是那个女人,会是谁呢?”   这时,轻微的叩门声响起,掌柜出去一看,回头道,“是柿子来了。”   一名黑衣劲装的女子拎了个精巧的竹篮进来,里面装了十几个乌柿,看上去却色泽甚为鲜亮。   “这些柿子是两位公子亲手所挑,听沈公子说,他是要用来做柿糕的。”女子低头禀告,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沈绯的脸阴沉的可怕,浑似那些柿子和她有仇似的,一个个都被捏圆揉扁了以示不满。   舒妙烟默默看她一眼,起身走到桌前,视线在那些橙黄闪亮的柿子上面梭巡了一遍,眉头渐渐越拧越深。   沉吟一会,她信手拈起一个在手心,问道,“柿园离这里多远?”   “不远,就在别庄的园子里,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掌柜恭敬地回答。   “走,去看看。”舒妙烟不再多说,朝沈绯使了个眼色,转身迈步出门。   两人刚走出房门,却听轰隆一声,整个房子都震了震,紧接着一阵烧焦的味道自空气里漫了进来,一时,堂中正觥筹交措的诸多客人都惊惶失措地四处窜逃。   “怎么回事?”掌柜的脸色大变,嗖地一下直接从二楼翻了下去,动作迅捷无比。   舒妙烟皱紧眉头,转头折回厢房,大步冲到窗边。   窗外漆黑的夜色蓦地被点亮,漫天的火光冲天而起,红彤一片的火势沿着街道两边迅速地蔓延,不远处十几盏摇曳成景的宫灯像是串默契的星子,一盏盏的燃烧成球,连路将一片建筑带进了火海。   “禀将军,客栈无事,是对面的宅子被毁了。”掌柜的身影幽若鬼魅般地出现在门边,一双精锐的眸子里闪着点幸灾乐祸的光芒。   “那是……邵家的宅子?”舒妙烟凝着对面火势凶猛的建筑好一会,终于细辩出了那几个模糊不清的‘邵’字。   “不错,对面是云水客栈,客栈后面就是邵家的主宅。”一声洪亮的回答响起,郑初鸣带着一群人冲了过来。   舒妙烟眉头一紧,“姑姑,舅舅那里……”此时郑初鸣出来,若是有人要对付毫无反抗之力的宇皇子,确实是件不容乐观的事情。   “放心,你留了安亲军,我也派了重兵把守,不会有人进去,先找人要紧。”郑初鸣朝她点点头,表情十分严肃地四下观察了一圈,道,“现下怎么安排?”   “搜!”舒妙烟眸光一闪,望向窗外炽如霞云的火势,“就算烧成灰,也要一寸寸掘起来,一只蚂蚁也不能放过!”   ————   此时,沈玠和虞米两人正在大眼对小眼。   虽然不知道身置何处,却能明显感觉到空气里流动的躁热。   “我该不该说她们还是挺体贴的?”沈玠勾起唇角,朝虞米飞了个秋波。这临冬时节,身上衣物穿得不多,他正愁着赶不及回府添些衣裳,这倒好,马上就有人来送温暖了。   虞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因为手被束绑在手,只能用脖子蹭了蹭肩膀,“我快憋死了,这是什么鬼地方?”   “不对!”虞米眼一瞪,气得用力踹了下身后的墙壁,“着火了,快叫人救火!你笑,你还笑得出来!”   沈玠一双黑如玉石的眸子里满满是笑意,用视线示意虞米看向一旁右侧的房门,轻声道,“别吵,你留点力气。”   虞米眼神一动,待看清楚地门边的情形,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怀王殿下[VIP]   门边是一张软榻,轻绸锦衾,富丽端华。   榻上斜斜卧着一名俊俏女子,酥胸半露,衣不蔽体,四名妖娆美丽的男子围在她身边,或妩媚而笑,或搔首弄姿,好一番活色生香,春意撩人。   虞米皱起眉头,忍住胃里翻涌的恶心,朝沈玠叹了口气,“子瑜,我被你害惨了。”这辈子,他算是对女人的身体有了阴影。这女人,像条大肉虫一样躺在那里,实在让人无法忍受。   沈玠闻言眨眨眼,视线懒洋洋地朝四周转了一圈,“你猜,这里哪里?”   虞米四下一看,由不住摇摇头。   这是一间布置精致的秘室,四周黄纱幔帐轻垂,装饰奢华,淡淡的龙涎香自角落里的鎏金白玉香炉里袅袅而出,不一般的华丽。   如果忽略此时两人被绑在地上的狼狈状态以及房内正在蔓延的奇异热流,他定会以为这是皇室的别院内庭——毕竟,敢以黄色纱幔为饰,那可是只有宫廷内苑才许使用的东西。   可是,据他所知,蓉城是没有这么个地方的……此时房中弥漫着明显异于常温的热流,正昭显着这地方的不同寻常。   榻上女子对两人全然无视她的态度倒也不恼,只抬起一根细长的手指在身边一名美男脸上轻轻揉了揉,温沉的声音含了些兴味,“两位似乎对当下处境毫不担心?”   沈玠嗤笑一声,看向虞米,似笑非笑地扬起了眉,“小米,你担心吗?”   “我有点担心邵含雨的下场。”虞米轻轻叹了口气,说了句比较实在的话。这个女人的身份不用猜也知道,可是眼前并没有看到邵含雨,还真是件麻烦的事。   “邵含雨?两位如此笃定,想来是胸有成竹了。”女子唇边笑意不减,动作却颇为粗鲁地推开了趴在她怀里的男子,随着她的动作,她原本身上薄如蝉翼的外衫顺势掉落下来,只剩下贴身薄薄的一层裹着若隐若现的火爆身材。   她一步步走到沈玠面前停下,周身上下散发着颓废而淫/糜的气息,那双细长的眸子漫不经心地将他全身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意味地勾起了一抹笑,“沈公子,其实我早该走这一步了,你说对不对?”   “若不是无路可走,你又何须费此工夫?”沈玠垂睫冷笑,顺势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下坐姿,让身体能离她更远一点。   这一细小的动作明显取悦了这女子,她倾身弯下腰,指尖毫不客气地抬起他的下巴,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论姿色,你和邵含雨不分伯仲,可是气质风仪,倒是你比他更胜一筹,难怪舒妙烟会答应这门婚事。可是,她将我逼到这一步,总该料到我会从你下手吧?”顿了一顿,她轻声一笑,“不如,我们来赌一赌,在她心里,到底是你重要,还是邵含雨重要?若是她选了邵含雨,那你便从了我,如何?”   “我没这个兴趣,你把邵含雨怎么样了?”沈玠偏头避开她的手指,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舒妙烟自然是料到怀王会对他下手,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将他困在郑府,可为了尽早回京筹备婚礼,他还是宁愿送上门早点了结此事。   “怎么,你居然还有心思关心他,就不怕他抢了你的位置?睿王正君……那可是未来的——”   “怀王殿下多虑了,我关心他,不过是想知道,他为今还有什么资格来和我争。”女子的话直接被沈玠打断,他垂下眼帘,嗤然勾了勾唇,眸中波澜不兴。   “呵……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怎么,沈公子似乎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你若是就此失了清白,正君之位——必然是不保了。”她倾下身体,白皙的肌肤无意识地擦过他的手臂,酥软的双胸近在咫尺,只差半寸的距离,便能将他能拥在怀里,“我倒是不介意帮邵含雨一把,如何?”   “怀王殿下有多久没洗澡了?”沈玠眉头皱了起来,眸中难掩憎恶。   “呵……”怀王不怒反笑,轻佻地挑起他一摞发丝,搁在鼻尖嗅了嗅,暧昧低语,“那么,不如沈公子陪本王来个鸳鸯浴,如何?”   “滚!”沈玠掀起眼帘,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嫌恶地偏过头。   虞米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这会也忍不住吼了起来,“你个不知死活的骚女人,把你的脏手拿开!有多远就滚多远!”说着,他运力狠狠地踹向怀王□在外的白晳双足,半点余力也不留。   怀王正专注地看着沈玠,竟被他踹了个措手不及,疼得吸了一口气,忍痛回过身,阴森森的视线瞪着虞米,“三公子别急,本王最喜欢左拥右抱,到时必定不会忘了你一份!”   “死到临头还不忘寻欢作乐,难怪沛朝会国破家亡,真是个不知悔改的女人!”虞米不屑地看她一眼。   下鄂一痛,下一刻,怀王便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阴戾的眸光中不带半点怜惜,“闭嘴!”   沈玠眉尖一蹙,眼见虞米被点住了哑穴,不由讽笑了起来,声音透着沉沉的冷意,“身为一朝之王,却要窝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忍辱偷生,和那些阴暗诮小的鼠辈有什么区别?”他的视线不经意地转向那边几个正饱满敌意瞪着他的男子,又道,“抓这么些个草包美人,纵情声色麻痹自己,你就不觉得丢脸?怀王殿下,你觉得你还能走出这个地方吗?”   “哈哈哈!”怀王直起身大笑起来,那笑声悲怆中含了凄然,还有无法掩饰的愤恨,“沈玠,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有备而来,”她抬手毫不客气地在他玉似的脸颊上捏了捏,直至那上面渐渐泛起一层血色,这才冷冷地放开,“你放心,我不会再忍多久,而你——待到我重整沛国之日,定会让你陪我笑瞰江河!”   “至于鸳鸯浴——不会让你等太久!”   “嗤”地一声,沈玠讥诮地扬起了眉,像是看个怪物似地看着她,“怀王殿下,你还在梦游呢?从我今天落入你圈套的那一刻,你就该醒了罢?我知道你笨,却也没想到你能笨到这个程度,难怪不是妙烟的对手!”   这一句显然触到了怀王的痛处,她上下打量着沈玠,顿时面沉如水,“你是说你那些暗卫吗?包括舒妙烟暗中派在你身边的安亲王隐卫?”   沈玠懒懒地睨她一眼,不屑解释。   “那你知不知道,这外面是什么情形?”怀王居高睥着他,看着他的眸光渐渐转冷。   “除了你和三公子身中机关,其他但凡是活的,毋论她武功再高,此时都已经葬身火海,而你们——也会被人送到舒妙烟的面前!”怀王的嘴角有极淡的笑意,“以你们绝对想不到的模样,如何,可还让你满意?”   沈玠沉默。她的意思是说,她连他和虞米的尸体都已经备好,还是别的意思?这一番用心歹毒,舒妙烟那里……会不会认出来?   见他眼露迷茫之色,怀王满意地眯起了眼,眸光在他身上流转一圈,转身朝房内的床帐方向唤了一声,“来人,上茶点。”   立时,有两名身穿黑衣的女子捧了几碟精致的点心出来,搁到沈玠和虞米中间的小几上。   “沈公子,你可要多用点,饿坏了——本王可要心疼的。”怀王探手一抓,就轻松地将他揽在了怀里。一手固定住他的腰,一手拈起一块点递到他唇边,“来,乖,张嘴……”   沈玠身子一僵,将头偏向一旁,漠然道,“你滚!”   “沈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怀王沉下脸,猛地捏住他的肩膀,双指一捏,协迫他张开嘴,强制将一块点心塞了进去。   “呸”的一声,沈玠想也没想就吐了出来,全部喷到了怀王的身上脸上,一片狼藉。   “你!”怀王气急败坏地站起身,用力抹了把脸,冷厉的声音饱含了警告,“行,你不吃就不吃,看你还有没有力气撑到看戏的时候!”   “看戏?”沈玠不由嗤笑,“殿下,不如你先告诉我,舒妙泉在哪里?”   “舒妙泉?”怀王原本铁青的脸色倏地变得古怪,也不管身上的狼狈,弯身凑到沈玠身旁,浓烈的脂粉香又一次扑面而来,“你关心她?”   两团淫/糜的雪白肉球弹到眼前,沈玠闭上眼,强忍住胃里翻涌的呕意,淡淡而笑,“既是她邀我来此,那她必定与殿下关系匪浅,如此——总要给我个交待罢?”白日里到福来客栈找他和虞米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三皇女舒妙泉。而正因为是她,他便不得不亲身前来。   就在此时,“砰”的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不远处传来,几处灰尘应声从房顶上簌簌而落,墙上挂着的几副字画也掉到了地上。   怀王脸色大变,一时青一时白,终而犀利地盯住沈玠,冷笑一声,“你放心,她就是掘地三尺,也不会找到这里!”   话音刚落,便听轰隆隆又是一阵巨响,尖锐刺耳的刀剑相交之声响起,那声音又近了几分。   怀王眸中闪过一丝紧张之色,顷刻的迟疑后,她转身拽起沈玠,眸中尽是凉薄的寒意,“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居然有能耐让人找到这里?”   沈玠轻轻一笑,眸中尽是轻蔑,“就凭你,若不是得了舒妙泉的屁佑,早就让你尸骨无存了!”   “?”怀王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忽而似笑非笑地凑近他的唇,温热的气息流转在他耳际,“你是打算将舒妙泉招供出来了?”   沈玠眸光闪了闪。他低头冷哼了一声,倏地抬眸看向门边,欣喜道,“将军,你来了!”   怀王一惊,下意识地看看门边,却忽觉腰上一痛,竟被沈玠给制住了穴道,惊怒地回过神,正对上他寡淡清润的眸子。   他双手铁链哗啦啦地落在地上,看样子早就已经解开,而此时,她脸上忽然涌上了一阵火辣辣的痛感,烧得痛呼出声,“你用了什么?”   “上次找蟒仙讨了点毒粉而已。”沈玠温温地掸了掸衣袖,不理会怀王惊怒的眼神,快步走到虞米身旁将他的哑穴解开。   这时,房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十几名青衣女子,如同鬼魅般的身形默契地交错开来,团团将三人围在了中间。   怀王举目一看,心下无比震惊。这些青衣人的衣角都绣着四爪金龙的图案,明显并不是舒妙烟的安亲军。   她转头直直的看着沈玠,眸中不知是惊还是怒。   最后要求[VIP]   “来人!”惊怒之后,怀王右臂一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沈玠的手腕,力气大得恨不能将他的腕骨给生生捏断,“好你个沈玠!这些是什么人?”   她身子不能动,双手却依然灵活,沈玠只觉得一股巨力从腕际传来,只需她再用半分力,左手就会彻底被废掉,——   “你解了穴道?”方才他明明已经制住她的穴道,这会她居然还能使用内力,却是什么原因?   怀王冷冷地瞥他一眼,“沈公子,你对我的了解实在太少,若是轻易这般就败在你手下,那又何至于能活到今日?”说完,不知她从身上哪里摸了一个尖细的物事出来,随之‘啪’的一声响起,一团蓝色的烟雾从她掌中升起,映着她诡异的表情,竟是说不出的骇人。   同时,房内团团涌出一批黑衣女子,密不透风地将沈玠的人马围在了中间,因顾忌着怀王的伤势,都在原地顿住了步子,踌躇不敢上前。   “主君!”那些青衣女子中为首之人朝沈玠做了个手势,不待怀王掌中那团蓝色的烟雾全部散开,疾速地窜到她面前,只听‘嗤’的一声,一道闪亮的银光划过,怀王掌中的烟雾顿时变成了一团焦黑,连带她的皮肉也被烧灼得惨不忍睹。   “你是谁?”怀王惊骇,咬牙痛呼一声,左手无力地垂下,右手却依旧强势地扣着沈玠,她满脸惊惧地看着那名女子,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之色。   “你不配知道我的身份!”那女子眼中精光一闪,飘身闪至怀王身边,手腕一翻,一道极细的银丝顺着她胸前划过,“如果你不想左手从此被废的话,马上放开主君!”   怀王阴冷地瞥她一眼,低头看着沈玠已被扣得青紫的手腕,有恃无恐地挑起了眉,“无所谓,你敢对我动手,我立马废了他,有美人相陪,做鬼也风流!”   “赵敏!”青衣女子厉喝一声,直呼怀王的名讳,“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话音才落,怀王突觉胸前一痛,那道细亮的银丝已经嵌入胸口半寸,而此时她胸前最为敏感的两点,已经有鲜红的血液滴了下来,衬着莹白的肌肤,悚目而淫亮的美。   一种锥心的刺痛顺着胸前最脆弱的部分袭入意识,喉口窒闷得几近难以呼吸,几乎是同时,全身的力气像是突然被全部抽尽,抓着沈玠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开来。   怀王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眼睁睁地看着沈玠退到虞米身边几位青衣女子的保护之下,不甘心地嘶吼了起来,“你……你到底是谁?”这世上能解她独门暗器的人不会超过三个,眼前这女子不过是沈玠手下之人,居然会有这般身手,实在叫她于心不安。   “我说了,你不配知道我是谁!”解了沈玠的围,那女子略微松了口气,她冷厉地扫了怀王眼,将视线转向围在外面越来越多的黑色人影。   “主君!”朝沈玠一拱手,略微挑起了眉,“请问主君,这些人如何处置?”   “杀了!”沈玠淡淡吐出两个字。   随着他话音落地,周边的几名青衣女子已经开始动手,动作利落而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只一会,双方人马就明显分出了强弱。   怀王胸前已经痛得方寸大乱,眼看着自己的人马一点点的减少,只能咬着牙不吭声,绞尽脑汁考量着最为可能的脱身之策。   “那赵敏呢?”像是在讨论一件微不足道之事,女子的视线顿在怀王身上,锐眸中闪过一丝嗜血之色。   “她么……”沈玠沉吟了一会,转向一旁早就缩成一团的几名男子,“先去问问他们,可知道邵含雨和舒妙泉的下落。”那是横亘在他和舒妙烟之间的死结,必须解开。   触到青衣女了锐利的视线,几名男子吓得瑟瑟发抖,却都含着泪不停地摇头,显然是毫不知情。   怀王原本苦苦思索不得良策,此时突然反应了过来,朝沈玠笑了起来,“沈公子还真是气度超于常人,在这种时候居然还关心妻主的心上人,如此倒令我好生佩服。不如这样,我带你去找邵含雨,你也答应我一个要求。”   “邵含雨?”沈玠眉尖一蹙,讽然勾起唇角,“你已经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要求?”   “哈哈哈!我当然知道今日必死,但我要见舒妙烟一面,如何?”她神情一时变得极为平静,竟看不出有任何不妥。   “见妙烟?”沈玠思忖之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于他个人而言,自然是不希望见邵含雨的,但此时已经走到这一步,若是她知道他见死不救,怕是终会留下心结。但此时让怀王去见舒妙烟,无异是担了一定的风险,在舒妙泉没有露面的情况下,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还真是件麻烦的事。   “小米,以你之见呢?”沈玠微微蹙眉,朝虞米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虞米眼珠一转,肯定地点了点头,“你已经做到这步,何不送佛送到西?反正这女人已经翻不出花样了。”   沈玠叹了口气,眼看着屋内的打斗差不多趋于收拾的残局的尾声,缓缓点头。   ————   月上中天,薄雾轻袅。   此时,舒妙烟等人正站在邵府的废墟残垣上,触目所及,都是烧焦的断壁树木,黑墙砾石,甚至有不少珍金稀宝流落在炭黑的石缝草地间,不经意间流露出罪魅祸首的肆意挥霍以及仓惶无措。   显然,尽管她们已经在第一时间派出大量人马扑救,也未能避免这一场蓄意谋划的浩劫。   眼看着时间渐渐过去,人却没有半点消息,郑初鸣和沈绯的脸色都沉得不能再沉。   “烟儿,接下来怎么办?”郑初鸣皱着眉头,神情凝重。这沈玠是沈相最宝贝的孙子,若是在她的地盘上出了事,她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沈家折腾的。   舒妙烟转头看她一眼,沉声道,“还有哪里没搜到的?”   “都翻过了,”郑初鸣很是困顿地摇了摇头,“每一寸都没放过,连蜈蚣的窝都端了!”   “那么……”舒妙烟的视线在周遭扫了一圈,整个蓉城在明晃晃的火把照耀下亮如白昼,几乎每一个细微末节之处都难以逃过,这样的情况——   “邵府可有水?”她忽然问了一句。   “邵家花园有个大湖,”郑初鸣身边一名副将迅速地回答。   “走,去那里!”舒妙烟冷声一笑,她转头看了沈绯一眼,又道,“沈都尉其实早就知道沈公子去了哪里,难道到这时候还不打算说?”   沈绯脸色略显尴尬,对上郑初鸣濒临暴走的表情,讪讪地扯了扯唇角,“其实,我还是很担心玠儿的安危。”就算知道他足以自保,还是有些担心……   舒妙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主子,千柳回来了。”   蓦地,千安激动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随着他的话音,一道黑色人影迅速闪现在众人面前,正在同沈玠一起失去下落的千柳。   “主子!”千柳半跪下身,神□言又止。   “什么情况?子瑜可好?”舒妙烟大步冲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有没有找到舒妙泉?”   “沈公子没事,三皇女下落不明。”千柳朝她身后的沈绯等人看了一眼,忽而压低了声音,凑近舒妙烟的耳边轻语道,“沈公子身边跟着青龙卫……”   “什么?”舒妙烟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眸中深色一闪而过,“你确认是青龙卫?”   千柳郑重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舒妙烟轻轻吁了口气,同时,清雅的眉目却漾起了一层复杂之色,低喃道,“我知道他身份特殊,却没料到皇姨竟会如此摆我一道……”   沉吟一会,她紧紧地蹙起了眉,“你先将详细情形说来,子瑜现在哪里?”   “沈公子就到,怀王要求见到主子才说出邵公子的下落。”千柳将密室中的情形大致叙述了一遍。   听到那怀王身上几乎未着衣衫调戏沈玠的时候,舒妙烟竟轻轻地笑了出来,惹得一旁沈绯大为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郑初鸣也觉得不妥,朝舒妙烟猛使眼色,就算是不在乎人家,可也不能当着他沈家人的面这么表现——毕竟人家是为了她才受到牵连,一个未出阁的男子,总是受了委屈的。   舒妙烟并未理会她们的表情,只含笑听千柳将事情说完,这才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辛苦了,带路。”   从一开始知道沈玠假扮虞三出现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人的非比寻常。一个寻常男儿家,哪怕是胆识再高,也不可能抱病独自一人不带任何小厮侍卫就上路,若不是有所恃,有所依,绝不可能做到那样从容淡定。   千柳所习独门武功极耗内力,却最隐忍易匿,特地将他派在沈玠的身旁,为的便是能寻出藏匿在他背后的巨大势力,若是舒妙泉的人,她定当痛斩不饶,可是,她却万万想不到,那竟会是谨帝的人……   “主子,这里!”几曲环绕之下,千柳将众人带到了邵府花园最大的那片湖水旁边,那里依旧有不少将士正在汲水灭火,低头苦苦寻找蛛丝蚂迹。   随着千柳的动作,‘轰隆’一声巨响,一道蜿蜒曲折的甬道出现在湖旁十分不起眼的一块太湖石中。   “居然在这里!”一阵吸气声传来,众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条秘道。救火取水在此,整个火势的中心在此,哪有人会想到,在这里会藏着罪魅祸首?   千安神情一顿,迅速从袖中扔了个玄色的物事出去,一时,那条小径被满满铺上了一层莹色的光芒,通透明了。   周围立时围拢了数道明亮的火把,将那条小径上零乱的脚印照映得纤毫不漏。   “不必进去,在这里等。”舒妙烟抬手拦住身旁众人,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要看看,传说中的青龙卫是何等模样。”   郑初鸣离她最近,听到青龙卫三个字,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而沈绯则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嘴角僵得极不自然。   “沈都尉,三公子在柿子上留了记号,你却一直不说……看来沈都尉对三殿下可是忠心得很哪。”舒妙烟极淡地瞥了她一眼,回头专注地看向那小径唯一的出口。   沈绯叹气,想要说什么,却忽听有细碎零乱的脚步声传来,间或伴有虞米和沈玠的笑谈声,竟像是在自家闲庭漫步般悠哉。   舒妙烟只觉气不打一处来,足尖一点,纵身跃到沈玠面前,刚拽到他的衣袖,尚未触及到手腕,便觉有数道强劲内力袭来,竟是毫不留情地攻向她的面门!   心如明镜[VIP]   “很好!”舒妙烟怒哼一声,侧身踏转两步,单手握住沈玠的的腕,另一只手迅速从腰际抽出随身的凤阿剑,剑势倏地扬出,如一道周密的暗芒流转于身际,瞬间地将几道袭来的暗劲瞬间化作了无形!   同时,她握在沈玠腕际的手顺势一滑,毫不费力地将他制住,指腹好巧不好,正捏在他被怀王伤到的地方,直痛得他冷汗直冒,‘嘶嘶’地抽气,却低着头不敢求饶。   几名青龙卫立时变了脸色,为首那女子神色大惊,一边打手势示意同僚住手,一边急声喝道,“将军请手下留情,主君的手腕受了重伤,使不得!”她怎么也料不到,这舒妙烟上来就切了她们的要害,直直奔向沈玠最痛的地方下手?   “使不得?那你们敢对我动手就使得?”舒妙烟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看向沈玠,音色温雅却透着森寒之意,“子瑜,你有青龙卫相护,居然伤成这样?”   那女子脸色一僵,当下顿住身形,敢怒不敢言地瞪着她。   “不怪她们……”沈玠疼得直哼唧,他原本就痛得厉害,为了怕她发现伤势才和虞米谈笑风生转移她的注意力,哪里想到她却目光如炬直接就揪到他的伤处,这番神情明显是动了真怒……这火,九成九是冲他来的。   想到这里,他委屈地迎上她的目光,眼底的心虚稍闪即逝,蒙蒙的雾汽昭显着主人的疼痛和无措,软声求饶道,“将军,好疼……再捏就断了。”   舒妙烟冷冷一哼,不置可否。   一旁沈绯见状,忍不住担心地冲了过来。她自小就宠着沈玠,哪里见他受过这种委屈?这两年前为了舒妙烟和邵含雨的事他已经不知暗地流了多少眼泪,这会又是为了舒妙烟,手都被伤成这样,她居然没有半点心疼……   “咳,烟儿,再不放开,洞房就麻烦了。”郑初鸣暗暗拽了把沈绯,连忙上前打圆场。   “洞房?”舒妙烟嗤地笑了一声,手下松开力道,退后几步,与沈玠隔开一些距离。   沈玠心中一慌,踉跄着步子跟了过去,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袖不肯撒手。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她的意思,若是没有青龙卫的存在,她必然此时已经在软语安慰疼惜相护,可是……这么大的事情,谨帝居然没有问过她的意思,这种被人算计的感受,她是必定需要时间来消化的。   那轻飘飘含着不屑的洞房两字,他听出了多层含义,是讽刺这段婚姻的身不由已?还是对他这个未来正君自作主张的不满?还是……让他无法承受的冷遇?   “将军……”沈玠咬了咬唇,心底有一股莫名的慌乱升腾而起,让他几乎快要连气都透不过来,一时竟忽略了腕骨的疼痛。   舒妙烟皱了皱眉,低头看着被拽得紧紧衣袖,心底叹了口气。   “你说的人呢?”她侧身凝视着他慌得毫无章法的动作,声音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许多。   “啊?什么人?”沈玠茫然抬头,触到虞米不满的眼神,一时反应了过来,强自忍住心里的酸涩,低声道,“你是说邵含雨吗?怀王说要见你一面,才肯告诉他的下落。”   舒妙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她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转身朝旁边的青龙卫怒声道,“怀王人呢?”   “在后面!”为首的青衣女子抱拳回答,犹自不放心地看了眼沈玠。   “哼!带人过来!”舒妙烟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即对旁边的千安使了个眼色。   见沈玠的眼神一直停在舒妙烟身上,连余光都没有漏到任何别的地方,那青衣女子认命地抽了抽额角,回答道,“将军稍等,人马上就带到。”说完,她身后两人迅速的纵身而去。   “公子,属下帮你包扎。”千安走到沈玠旁边,见他手上明显青紫一片,语气有些不忍。   “。”沈玠无意识地应了声,乖顺地将手递到千安面前。   “公子,这伤比较严重,要马上处理才好。”   “好。”   “可是公子,你能不能先放了主子的衣袖?”   “为什么啊?”   “主子要对付怀王,你跟我去孙大夫那里。”   “那叫孙大夫过来就好了。”   千安无语,偏头无奈地看向舒妙烟。   舒妙烟眸光微微一凉,见沈玠倔强中含泪忍痛,又紧张又小心的样子,不由挑起了眉,淡淡吐出两个字,“真臭。”   沈玠一愣,见远处青龙卫正提着怀王渐行渐近,一时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原来,她竟是嫌他被怀王轻薄过了……   其实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她是有点洁癖的,若不然的话,又怎会到如今和邵含雨都没有实质性的关系,甚至连个通房都没有收?   “先帮我换衣服。”沈玠朝千安投去一个恳切的眼神,她要与怀王对决,牵涉到邵含雨,他又怎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千安犹豫了一下。出门匆忙,并没有想到带衣物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穿我的!”一道带有薄薄怒意的声音传来,正是在一旁闷声不响多时的虞米。   他利落地解开外袍的衣带,正要褪下,却见沈绯大踏步地迈了过来,几乎是拖一般地将他拽了走,“胡闹!”   “你放开!”虞米一边挣扎一边看着沈玠,心里极是难受。明明都是为了那个女人,这时反倒成了过错了?就算是隐瞒了什么,那也不是沈玠的本意好吧?   “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你搀和什么?”沈绯压低了声音,“你这般是想给玠儿添乱呢?”   虞米顿时反应过来,以舒妙烟的脾气……这时候他若是从中加上一脚,怕是比火上添油还麻烦。   “那子瑜……”虞米心有不忍。   “放心,没事。”   沈绯话音刚落,就见舒妙烟已经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递到千安手上,语气冷淡,“去帮他换上,手腕先用外药处理一下。”   沈玠咬了咬唇,顺从地任千安将他外袍脱下,再披上那件尚带着她体温的披风。   厚实的绒绸立时挡住了夜风中的寒意,但她却连眼角也不看过来一眼,沈玠一时忍不住,泪珠子哗地一下就沿着眼角落了下来。   舒妙烟拢在袖中的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强自压下胸口的一道闷气,沉声道,“把人带过来!”   “是!”乔安眉朗然应了一声,动作极快地扑了过去,几乎是拎小鸡般地将怀王拎到了舒妙烟面前。   舒妙烟略略迈出一小步,停在怀王面前负手而立。   “听说你要见我?”她凉凉地打量着地上已经狼狈得不成人形的女子,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哈哈哈哈,舒妙烟,你想不想知道你最心爱的男人如今在哪里?你和他在一起有两年了,那你知不知道他的滋味有多**?”蓬头垢面的怀王猛地从地上抬起了头,一双眸子带着十足挑衅地看向舒妙烟,那样子说不出的狰狞,“我要见你,就想要看清楚你的模样,等去了黄泉之下也好马上认出你来!”   “连心爱的男人都保不住,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怀王腾出一只手撩开脸上的长发,意有所指地咂了咂嘴,“邵含雨已经被人染指,眼前这一位——”   她的目光阴森森地转向沈玠,“三皇女早就是他入幕之宾,你戴绿帽子戴得可过瘾?”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杀了她!”虞米气得浑身发抖,见沈玠木然没有半点表情,忍不住焦急地冲了过去,却被沈绯一把拽住。   “她目的在此,你别中计!”沈绯沉声提醒他。   “我知道,可谁知道那个女人会不会相信!”虞米咬牙,看向舒妙烟。   “入幕之宾?”舒妙烟微微眯起了眼,脚尖一转,不经意正好踢到怀王胸前,顿时就听她杀猪般的嚎叫了起来,痛得满地打滚,唤得嘶心裂肺。   “怎样,疼吗?”舒妙烟低下身,在她面前蹲下,饶有兴味地将她全身上来大小不一的伤口欣赏了一遍,“青龙卫的手段,你尝得可还满意?”   “青龙卫?”怀王一时忘记了叫唤,眼神霍地转向那几名青衣女子,喃喃道,“居然是青龙卫!”   “千柳!”舒妙烟朝身后勾了勾手指,“过来告诉我,哪只手?”   千柳意会地瞥了一眼犹自纠结中的沈玠,快步走了过去,眼神在怀王两只手上轮流梭巡了许多,迟迟没有吭声。   怀王的脸色立时又白了几分。   “两只手!”终于,千柳肯定地点点头。   “那就两只——”舒妙烟淡淡勾唇,倏地,她运指如电地点向怀王的肩际,‘哗’的一声,将她半只原本就半掩的衣袖扯了下来。   “你要怎样?”怀王强自镇定地对上她的视线,“别忘了,邵含雨还在我们手上!”   “你们?”舒妙烟嫌恶地拍拍手上的灰尘,嗤笑一声,“你不过是舒妙泉的一条走狗而已,还敢和我谈条件?”   “你说什么?”怀王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你是不是假扮怀王上瘾了?”舒妙烟有些好笑,“真是天真得可以,就凭你这种货色,也难怪舒妙泉不保你!”   一句话,惊得一旁众人心头巨震。   “舒妙泉在哪里,邵含雨就在哪里——我说的可对?”舒妙烟不再看他,而是一步步走到沈玠面前,眼里积聚起暴风骤雨般的怒意,一字一顿地开口,“沈玠!你居然向这种人妥协?为了查邵含雨的下落,你居然……”说到这里,她已是气得咬牙切齿,“走,跟我回府!我有话问你!”   沈玠吓得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你要问什么?”邵含雨的下落不是她一直在查的吗?为何她会这么生气?到底是气青龙卫的事情,还是气舒妙泉的事情?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坏事太多,不知道我要兴师问罪哪一项?”舒妙烟眯起眸子,目光幽深却透彻,令他无处躲藏。   “我……”沈玠方寸大乱,这不管是哪一件,她都绝对有理由置他于万劫不复,眼看婚期在即,她若是就此向谨帝顽抗——   “妙烟……”再也顾不得许多,他呜地一声扑到她怀里,搂着紧紧不放,“我心里只有你的!”   虞米下意识地捂住了眼,——他原本是盼着看到沈玠有这一日的,为今真的看到,还真是有些招架不住。   爬床翻脸[VIP]   众人皆知,沈相的谪孙公子是含在手心里长大的人物,因其母早亡,由其父一手带大。   据闻,多年来沈相从不舍得让这位小公子受半点委屈,不但疼得如珠如宝,更是费尽心思请了诸多名师驻在府上为其授课,比之其几个孙女,不知宠爱了多少倍。   可是,让众人最为瞩目的还是他与三皇女舒妙泉的感情。那三殿下为沈玠独守其身的事情早已传遍众野,不但对所有男色视若无物,为了能娶到心上人,她更是一改往日温顺的性子,不惜忤逆谨帝,跪在殿外三天三夜……在如此深情之下,沈小公子自然也该对三皇女倾心相付才对。   故而,此番在这满地焦垣上沈玠对舒妙烟的首次真情表白,一时实在是让人难以消化。震愣之后,众人都识趣地低下头,装作视而不见。   舒妙烟也被他那句“我心里只有你”给震得大脑有短暂的空白,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   “只有我?”似笑非笑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沈玠埋在她怀里没敢抬头,只无意识轻轻点了点头。他想也能想到,虞米这会脸上那副欠揍的样子。   沉默好一会,舒妙烟淡淡一笑,低声道,“第二次。”   “什么第二次?”沈玠抬头迎上她的视线,羞怯的眼神里含了一丝坚定,一点困惑。   此时他身上已经没有了那股陌生的脂粉味,舒妙烟的心情莫名有些放缓,感觉到怀里人颤抖不安的情绪,她缓缓勾起了唇角,“投怀送抱。”   闻言,沈玠眸光微闪,竟不知该将视线停在哪里。好一会,他窘迫地低下头,音如蚊呐,“将军……”她居然还记得之前在御花园那次,他是真的怕猫好吧……   “如此情深意切,真正叫我好生感动。”舒妙烟语气一顿,抬手揽上他的腰,轻笑,“那么,我们回府详谈?”   沈玠心里一抖,硬着头皮应了一声。他确实是打算向她坦白的,但此时她的态度,真正是难以捉摸——以她骄傲的性格,还不知会如何惩罚他……   周围众人并未听到两人说些什么,只见那两道身影在树影下紧密相拥,亲密缠绵,直至渐渐融于一体,没有半点缝隙。   舒妙烟直接将沈玠抱上了自己的坐骑,一路上没再说半句话。   沈玠乖巧地埋在她怀里,看上去极为安静。   两人身形相携相依,虞米却看得有些心忧。沈玠这家伙等了这么多年,就是等的这一刻吧?可是……接下来的事情,恐怕还得有一番折腾。   这一回是伤了手,不知道下回还要受什么苦。那个舒妙泉,到底是个极不安全的隐患。   大批人马急驰回到都统府的时候,郑氏等人已经等得望眼欲穿,见沈玠安然回来,都暗暗地松了口气。   “你先带他回房好好处理伤势。”舒妙烟进府后就将沈玠交给了千柳,转身赶往宇皇子的厢房。   “哎哎,等等,我和你一起去看美人儿!”不顾那几名侍君幽怨的眼神,郑初鸣紧紧追在了舒妙烟身后。她当然没有好色到那个程度,之所以这么关心,自然是因为宇皇子和安亲王的关系,如果他估计得没错,消息这会早就递到了京城,安亲王就是爬,也会不顾一切地爬来。   在安亲王来之前,绝对不允许出任何差错——包括讨好宇皇子,以减轻他在她的治地受伤的罪过。   “什么美人?”沈玠脸色微变,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舒妙烟这么紧张的神情,哪怕是对待邵含雨,也没有这样……   “沈公子回来就好,烟儿去看个重要的人。”赵氏笑着解释了一下。宇皇子是质子身份,他是不知道内情的,但是以郑初鸣的态度来看,那个人可绝对比美人更重要。   沈玠表情十分纠结,委屈得将衣角捏成了一团咸菜干。刚刚还把他捂在怀里的人,这会居然为个美人丢下他?连他的伤都不管了?   千柳心有不忍,犹豫之下压低声音解释道,“主子昨晚救回来一个人,是她舅舅。”   “舅舅?”沈玠心情一松,同时又一头雾水。他出门不过大半天的工夫,她怎么就多出个舅舅来了?   “宇皇子。”千柳低低吐出三个字。以他在**楼的身份,知道不过是迟早的事,这会早点告诉他,也免得看他乱吃飞醋。   沈玠一惊,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继而平淡地点了点头。   ————   回房后,沈玠在千柳的照顾下沐浴上药,又随意地用了些点心,然后靠在床上等舒妙烟来兴师问罪。   虽说心情紧张,但到底就累了整整一天。等了没一会,他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觉就睡到第二天巳时初,感觉到房中刺眼的光线,沈玠蹭的一下就坐了起来,脑中一片空白。   他居然没有等到她!   “千柳……”初醒的声音还带着些迷惘,“将军昨晚来过吗?”   千柳应声出现在床前,皱着眉头看着他,表情有些无奈。   “没来?”压下心底的失落,沈玠垂头揪紧了床单。   “你想冻死我?”不满的声音来自床上,沈玠吓了一大跳,循声看去,正瞅到舒妙烟那张清雅的脸上透着浓浓的困意,看样子根本还没醒透。   忽而,舒妙烟霍地一下坐直了身体,怔怔地瞪着他,半晌无语。   “我怎么在你床上?”好一会,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沈玠险险地扶住被子,一下子连耳根子都红透了,“这好像应该问你吧?”   “我……”舒妙烟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下身上依旧完好的衣衫,暗暗松了口气。   千柳极为无奈地看着床上大眼瞪小眼的两人,简单地解释原委,“主子昨夜和都统大人喝醉了,回来后就爬上了公子的床。”   “我爬他的床?”舒妙烟沉下脸,明显不悦。她相信自己多年来的自制力,就算喝得太醉,也不可能爬上一个和她并不相熟的男子的床……自然,她主动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在这大晋朝里,除非是谨帝的意思,还真没人敢把她绑到一个男人的床上去。   所以,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床——肯定是自己爬的。   “是,昨晚千安要扶主子回院子,主子不同意,说公子是你的人,就算睡着了也要把他叫醒,有话要问他。”千柳见自家主子一脸别扭的样子,强自忍住想笑的冲动。   舒妙烟这会倒是依稀记起了昨夜的情形,脸上不由微微一红。昨晚是要找盘问他的,但看到他睡得极香的样子就一时好没叫醒他,结果反而被他吃了豆腐,被他像只八爪鱼般地抱着就睡着了。   还好……醒来的时候,两个人之间还是隔了一些距离的。   “那,先用膳吧。”舒妙烟动作迅速地爬下床,穿衣洗漱,连看没看沈玠一眼。   沈玠这会底气倒是足了,这床都爬了,就算再大的错……她也不能推开他了。   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他淡定自如地起身梳洗,然后稳稳地坐在桌边与舒妙烟一同进膳。   两人相顾无言地用完早膳,沈玠将筷子一搁,微笑道,“将军早就知道邵公子在妙——三殿下手里?”   “妙三殿下?”舒妙烟挑眉睨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   沈玠噎了一下,略略有点不自在。   “既是叫惯了妙泉,又何苦弄得那么生分,连自己都不习惯。”舒妙烟不以为意地抿了口茶,指尖叩在桌上,淡淡而笑。   “既是将军的人,又怎能直唤别的女子名讳,这点子瑜还是懂的。”沈玠咬了咬唇,有点恨自己的大意。   “?”舒妙烟轻笑,视线在他脸上流转一圈,停在他受伤的手腕上,“怎样,手可好些了?”   “还好。”沈玠点点头。她这般风轻云淡的态度……应该是没生气吧?   “你既知道是我的人,为何要私自出府?”下一刻,舒妙烟的话语却带了些凌厉,连眸光都锐利了几分,“或者说,你有青龙卫相护,就可以擅作主张?”   这话明显有多重含义,沈玠指尖一抖,杯中的茶水沿着指腹烫到了掌心,皮肤立时就红了一片。   舒妙烟嗤地一笑,眼底闪过些淡淡的嘲弄,“沈公子如此高贵的身份,在下怕消受不起呢。”   沈玠低头不语。   过了许久,他眼眶却渐渐红了,再抬起头时,眼里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将军心如明镜,自当知晓为何青龙卫会随在我身旁。但子瑜只想解释一句,不管是青龙卫也好,别的什么身份也好,都是因为那个人是将军,我才会不惜一切追随!之所以昨天贸然出府,也是想帮将军一点忙,僭越之处,还请将军包容。”他直直迎上舒妙烟的视线,语气极为坚定。   舒妙烟微微一笑,将手上茶盏放下,“我倒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得到沈公子的青睐,”   说着,她接过千柳递来的药膏,动作轻柔抹在他烫伤的右手上,继续道,“青龙卫跟在你身边,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吧?”   “据我所知,这些年来你和三殿下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可谓是情深意笃,私会狩猎之时,为了你,她甚至不惜以命相救——难道这一番感情,你又该怎么解释呢?”   沈玠一震,眸光复杂地看着她。   “难道你想说,你胸怀宽广,可以同时爱着两个女人?”舒妙烟手下动作加重,顿时疼得他直皱眉。   见她根本没有停下继续蹂躏他的手的意思,沈玠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将军,花前月下和海誓山盟,那只是道听途说的吧?你可有亲眼所见?我与三殿下幼时相识,有些情谊也属正常,至于那狩猎之事,纯属意外而已。”   他曾在谨帝面前发过誓中,绝不泄露少时小竹笋的身份,那自然也不能说出多年前非她不嫁……   那次狩猎,正是他听说她与安亲军几个副将在,所以才央了舒妙泉陪他去,却没料到也因此欠了舒妙泉一个极大的人情,若不是她挡在他的身前,此时他身上绝不是一道伤痕那么简单。   “沈公子的解释真正让我意外——”舒妙烟眸光一冷,放开他的手,淡淡一笑,“看来,我对你实在了解太少,如此也好。”如此也好,她便不用对他太过用心。   说完,她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   沈玠心里一紧,凝住她的背影,轻声开口,“将军,你不信我的清白?”   舒妙烟脚步一顿,却并没有回头,“沈公子多虑了,我自然是相信皇姨的,她帮我选的,总不会错。”   “可是……”沈玠低低地叹了口气,目送她的背景渐渐远离。谨帝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吧?当年的一句话,竟换来了这般的难受……   到底何时,她才能自己认出他就是那个曾让她在意的小竹笋?如今这沈玠的身份,怕是怎么说也没法让她相信他的感情……   他至今依旧记得当年那个斜阳暗淡的黄昏,骊书院的山脚下,一道明黄的身影隔住了他正远远凝视她的视线,威严中带着审视。   “为了她,你怕不怕吃苦?”   “不怕。”   “包括受人所不能受之痛,忍人所不能忍之事?”   “是!”   “那么,除非你答应朕,永远不告诉她你就是她的小竹笋,朕便让你嫁给她,如何?”   “好!”   三句一诺,换来一生纠缠,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幸福。   可眼前这短暂的痛,何时才能熬过去?   醉色撩人[VIP]   冬日昼短夜长,太阳吝啬得早早没有了踪影。不过是酉时中,天际就已染成了浓墨,整座内苑朦胧地缀了几盏宫灯,偶有零星的人影晃动,颇有些寂寞空庭的味道。   对面舒妙烟的院子十分安静,一整日只有两名尽责的安亲军守在院廊下,明显其主子并不在房中。   晚膳后,沈玠在院子里站了一会便意兴阑珊地上床歇下。习惯性地捧着书卷看了大半个时辰,却依旧没有半点睡意。想到舒妙烟早上离去时的冷漠表情,他第一次感觉到有心无力的挫败感。   被冷落也就罢了,偏偏她连这道院门都不许他走出去。   且不说别的,于情于理,他都该去探望一下宇皇子罢?可就连这点想法都被千柳婉转地拦下,只是表情平淡地请他在院中好生休养手伤。   这算什么?变相软禁?也罢,他忍。   原想悄悄唤青龙卫去查探一番,可临到嘴边的话还是强自压了下来。若是被她知道青龙卫去过宇皇子那里……想到她可能出现的各种表情,他还是明智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今这敏感时期,和她的关系已是如履薄冰,实在不宜再雪上加霜。   况且,隔壁院中还住着个虎视眈眈的樱雪公子,那从比邵含雨聪明百倍,若是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状况,八成会在第一时间趁虚而入。   他才不会傻到在这种时候将她往别人身边推。   “怎么办呢?”沈玠轻叹一声,泄气地将书合上。   小竹笋的身份不能说,舒妙泉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无法对她下手,这两件事搁在一起,等于是将他逼入了一个僵局,即使再努力也不可能靠近她半分……   心爱之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这种感觉还真是叫人有苦难言。   “小玠儿,可是想我了?”一道清爽含笑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听上去心情极好。   沈玠暗暗低咒一声,将手中书卷一扔,低头迅速滑进被子。   隔着幔帘隐约看见他这赌气装睡的小动作,千柳不由忍笑。   门帘才卷起一半,便觉屋内空气一凉,一袭黑衫的虞米裹着夜风兴冲冲地闯了进来。   “咦,这么快睡着了?”虞米朝人影模糊的床幔里张望了一眼,摇摇头,极为可惜地慨叹道,“可怜我这么着急赶过来报信,人家却连话都不肯和我说。”   沈玠心思一动,慢吞吞地爬起来撩开床幔,没好气地瞅他一眼,淡淡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子瑜!”虞米眯眼一笑,大步走到床边撩袍坐下。   “我心里只有你!”他极其认真地凝视着沈玠微垂的眼眸,语气坚定不容忽视。   “你去死!”沈玠脸颊微红,恨恨地瞪着虞米忍不住弯起的嘴角,抬手就将手边的枕头砸了过去。   他就知道免不了要被家伙嘲笑一顿……   “咳咳,”见他愠恼,虞米勉强收起唇角的弧度,抓着手里的枕头嗅了嗅,意味深长道,“果然是不一样了,子瑜,你床上居然有女人的味道!”说完,他倾身凑到沈玠身前,伸手就去扒他的亵衣,“来来,让我看看,都到哪步了——”   “虞米,你到底有完没完?”沈玠忍无可忍地揪住他的耳朵,眯起眼睛饱含警告地瞪着他,“再提那句话,我一定拧掉你的耳朵!”   “哎,你轻点!”虞米疼得直皱眉头,又是忍气又是好笑,“从小到大一急就揪人耳朵,你这习惯往后再不改……她可怎么受得了你。”   “让我想想……火这么大,不会是她没碰你吧?”   “你还说?”沈玠沉下脸,撒手放开虞米,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明显不悦到了极点。   “好吧,我不说就是了。”虞米无趣地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嘟嚷道,“就知道欺负我,亏我还好心帮你去办事,我的委屈跟谁说去……”   “爱说不说!”沈玠气鼓鼓地打断他,对他吊胃口的样子极为不爽。   “唉,看来是被她气得不轻。”虞米佯叹了口气,忽而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精致的莲纹小酒壶,右手拇指一摁壶塞,立时便有清洌的酒香扑鼻而来,隐含着芬芳的杏花香,直令人馋涎欲滴。   沈玠眸光微闪,狐疑地看着他,“杏花露?你又去偷酒喝了?”   “你就不能装笨点么?”虞米白他一眼,干笑了几下,献宝般地朝他眨眨眼,“我这可是去大姐的小酒窖里偷来的,怎么样,要不要尝尝?二十年的陈酿……”   “二十年?”沈玠盯着那个小酒壶,颇为挣扎地蹙起了眉。   这家伙居然能找到二十年的杏花酿,不可谓是神通广大。须知这种杏花酿是珍品中的极品,就算是皇宫内院,恐怕一年也只能得一两坛而已。   只不过——   “算了,你知道我不能喝,你既得闲,就陪我坐坐吧。”   “真的不喝?”虞米轻笑一声,也懒得再劝他,“原来你还知道你是不能喝酒的。”说完,他慢悠悠地挪了几步靠到沈玠旁边坐下,对起酒壶直接抿了一口。   那般心满意足又带着不屑的神情看得沈玠心头火起,他转眼看了看守在门口的千柳,又低头略一思索,便抡手将虞米手里的酒壶抢了过来,嗤道,“我有什么不敢喝的,明里有你和千柳,暗有青龙卫,难不成我还怕了不成?”   为了佐证这句话的真实证,他也不待虞米回答,就自顾自地仰头喝了一口。   顿时,浓烈清馥的酒香顺着舌尖蜿蜒入腹,清凉而醇厚,像是冰天雪里的炽热火焰在燃烧,又像是盛夏里甘醇沁脾的寒冰的融化,将两种极端的滋味曼妙地融于一体,也只有这冰雪水所酿的杏花露才能做到,真不愧为千金难求的陈年佳酿。   沈玠极为满意地眯起了眸子。   “怎样,不错吧?”虞米得意地朝他昂起下巴,转身又从怀里摸了一壶酒出来递到他面前,豪爽道,“来,我们继续!”   “好!”话才一出口,沈玠便觉意识有些不随大脑,直觉这酒似乎有些不对劲,但想到之前虞米曾先饮了一口,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使劲地晃了晃脑袋,他皱眉问虞米,“你方才说帮我查事,查到什么了?”   “,你在院子里关了一天,想知道的事情我都查到了。”   “什么?”   “你最想知道她今天做什么去了,对不对?”   “对。”   “她去彻查邵家的事,应该是为了找三殿下和邵含雨的下落。”   “……”沈玠不语,埋头闷闷地灌了一大口酒。又是邵含雨……   虞米意味地勾了勾唇角,又道,“你还想知道,那宇皇子的事情,可对?”   “不错。”沈玠瞪他一眼。   “我只查到宇皇子中了毒,是樱雪求他师父治好的,而后——”说到这里,虞米故意停顿了一下,不出意外地看到沈玠脸色变了变。   “然后怎样?她答应他什么了?”沈玠几乎是咬牙切齿。   “听说她答应了要陪他游碧烟湖!”虞米摇头晃脑地喝了一大口酒,笑嘻嘻道,“孤男寡女泛舟湖上,怎一个痴缠了得!”   沈玠迅速低下了头,眼里立时漾起了一片水雾。是这酒太过醺人?还是他多年不饮酒,酒量太浅?   碧烟湖,她陪邵含雨去过,如今还要陪樱雪去么……   婚事在即,她居然还要陪别的男子去游湖,到底将他置于何处?   嘴里的酒已经尝不出任何滋味,沈玠苦苦地抿了几口,干脆一仰头,将整壶酒都灌了下去。   酒意入喉即化,将满腹心事都化作了苦涩。沈玠脸上一凉,意识渐渐变得悠远,话语更是断断续续说不清楚,努力了好半天,才吐出了两个字,“小米——”   眼前的景事忽而变得模糊,虞米的笑脸也渐渐变得遥远,这酒……果然不是俗物。   “唔,难受,”沈玠难耐地翻了个身,揪住被子直喘气。   虞米见此神情,下意识地捂住了脸,朝门口的千柳叫唤,“啊呀,不行,我得先走了,你好好照顾他。”话音才落,便脚底抹油地拔腿飞奔而去。   须知,沈玠的酒品是很糟糕的——糟糕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千柳很快就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从未想到一向气度光华的沈玠酒醉后居然是这般模样……   前一会还在同情他对舒妙烟的用情良苦,这一会,他只恨没能多生出几只手来。   明眸似水,似醉非醉,风情万种不足以形容沈玠此时的入骨媚态。   可风情万种也就罢了,为何要脱衣服呢?脱衣服也就罢了,又为何要咬床单呢?咬床单也就罢了,为何连被子枕头都不放过?   一个美得不似凡人的绝色男子,脱得光溜溜地滚在床上咬枕头床单……这一幕喷血画面,实在是叫见惯了风雨血腥的千柳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   其实咬得满地绸片布缎也没什么好心疼的,就算把床都咬碎了也没什么,可是这暗中的青龙卫可都是女子——   想到这里,千柳着急得抓狂,若是让舒妙烟知道她未来的男人被别的女人看光了……他非得一头撞死不可。   “暗处各位,非礼勿视!!”千柳反应过来立马急吼了一声,而后手忙脚乱地冲到床上,一面用被子遮住不该露出来的地方,一面制止沈玠伤到自己。   “公子,情非得已,得罪了。”来不及细想,千柳运指如电直指他的睡穴——指风才到一半,怀中身体本能地翻了个身,如滑鱼般地溜了开去,动作奇快无比,竟是从未见过的诡异招式。   千柳傻眼了。他没想到沈玠的身手是如此深藏不露,这般的实力——若是被主子知道,又要麻烦了。   一个分神间,眼前沈玠已警惕地裹紧了被单,将撕咬的对象转作了床幔。   “这可如何是好!”千柳焦头烂额,无计可施之时,突觉一道劲风堪堪地向两人的方向袭来,那力道和气息他倒是熟悉得很,心里一松,当下放缓了动作,远远地退到门边。   “你出去!”一阵带着凉意的夜风吹卷而来,房内烛火立时熄灭,一道黑影飘到床边,隐含怒意的声音又重了几分,“所有的人都给我滚出去!”   立时,嗖嗖几声响动,暗处传来平稳无波的声音,“将军请放心,属下什么也没看到。”   这句话明本是公事化的说明,可惜此时在舒妙烟的耳里听来却带了几分讽刺,她眼底瞬间迸出暴风骤雨般的怒意,一掌拍向暗处声音的来源,语气凛寒,“滚!再不滚就是找死!”   暗处的人沉默了一下,很快地反应了过来,“属下这就滚!”这时候不滚的是傻子,别说是舒妙烟,明显等沈玠醒来,八成也是让她滚得越远越好。   四周的声息顿时静寂下来。舒妙烟恶狠狠地瞪着床边依旧在忙碌的人,一时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辈子,她还没这么生气过。   “很好——沈玠!”长长地吸了口气,她努力平复了下想要揍人的冲动,转身在屋子踱了几圈,又回到床前站定。   “你确认,你是皇姨指给我的夫?”眼前这美男啃床单的一幕实在太过震撼,舒妙烟负手立在床前观赏了许久,由不住地扶住了额头。   她见过各种风情的美男,有温婉秀仪的,有隽雅淡和的,也有如沈玠正常时那般从容优雅的,可眼前这一种,真正是前所未见,新疑别致。   她忽而有些好奇,这般情形下——若是明天他醒来,会是什么反应?   一个在床上咬得不亦乐乎,一个在旁边看得兴奋盎然,千柳在暗处看着这奇妙的一对人,无语地望了望墙。   他发现,自从主子遇上这沈公子,也渐渐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难道主子就打算这样看戏看下去?那明天早上醒来,沈公子那一口洁如玉的牙齿,恐怕也该香消玉殒了。   “沈玠!”忽而,只听舒妙烟低咒了一声,一团黑影疾速地冲进了床幔间,两道人影迅速贴合在了一起,滚动纠缠。   缓缓落下的幔帘里,传来难奈的吸气声,娇喘轻吟,暧昧撩人。   酒后真言[VIP]   舒妙烟是在最后一刻下定决心的。   修习内功之人,视力自然不是一般的好。即使房中烛火全灭,床上的情形还是分毫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原本,她是想等床上的人把自己折腾得没有了力气之后就走,权当作是看出戏而已。可她却没想到,赵氏特地给沈玠备下的被褥是用上等贻锦所制,质地坚韧,精绣富丽,就算是再锋利的牙齿,恐怕也不可能与之抗衡太久。   床上的人像只喝醉的小兽,奋不顾身地嘶咬着,原本是粗鲁野性的动作,偏偏被他做出了十足的媚骨风情,润软的小舌时不时舔舐着双唇,乌黑的发丝顺着光/裸的双肩倾泻而下,那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更让她觉得口干舌躁,把持不能。   饶是舒妙烟见识再广,也没见过酒品差到这种程度的人。他是大家公子吧?是的吧?还是说他经常在沈府里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苦苦压抑着心底狂乱的怒火。还好她今天回来得早,要不然的话,这会将是什么情形?那些个青龙卫……若是传了出去,叫她以后如何抬头做人?   可是,生气归生气,当看到沈玠唇边有一缕血丝顺延而下时,她身体的第一反应还是冲了进去。   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就算任何人都不说,凭这会沈玠的情形,明天再怎么解释也是徒劳。   她只需稍微动一下脑子,就能想明白这个中的原由。   沈玠被她变相软禁,酒肯定不会是千柳给他的,因为他的手伤根本不适宜饮酒。那么,这酒是哪里来的呢?谁又有那个能耐在这种时候把酒送到沈玠的嘴里?   且,那个人的意图又是什么?   也罢,她本就不是柳下惠,面对这种情形,再说什么保持距离,那就是矫情了。   回来之前,她曾被沈绯灌了不少酒,这会酒意加上怒意,几乎将她全身都能焚烧起来。   “嘶,”一声压抑的痛呼,舒妙烟低头看着怀里的罪魁祸首,再看看自己被咬得鲜血淋漓的胳臂,只恨不能一掌将他拍死!   身体的反应总是最快,在将他拍死和制住之间,她理智地选择了将他制住。手起指落,一道疾风直指沈玠的睡穴,可就在指尖将要碰到他身体之际,他那只完好的手腕却迅速地转出些内力,身体像只滑溜的鱼一样轻易地脱离了她的控制,连带咬在她胳臂上的嘴,也无意识地放松了力道。   “还真是小看了你!”舒妙烟眸子微微眯起,眼底一丝暗沉之色闪过。随着一声冷笑,她变指为掌,直直拍向他的胸口,下手没留半丝情分。   沈玠这次却出其意料的没有抵抗,或者说是抵抗无效,因为舒妙烟那一掌看似简单,实则是留了无数的后手,不论他从哪个方向逃脱,最终还是不可能避过。   “算你识相!”舒妙烟冷冷地哼了一声,堪堪收回掌势,右手递出,毫不留情地钳住他的下颌,略一用力,便看到他秀气的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   “痛……”沈玠无意识地呼了一声。其实也不能算是无意识,他心里隐约知道此时抱着他的人是谁,因为这熟悉的气息,他才没有使出全力去抵抗。   “你还知道痛?”舒妙烟侧身一转,顺势将他的身体揽进怀里。   为了控制自己体中蠢蠢欲动的欲念,她将头埋在一旁,深深地吸了口气。那光洁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实在是有碍观瞻,她是个正常女人,不可能对着这样一副活色生香的身子没有半点想法。   下一刻,再抬起头时,沈玠便像只猫儿一般蹭了过来。   怀里的身体温软香滑,柔腻如丝绸般的手感,还有那似醉非醉慵如朝霞的脸庞,那微微轻启的唇,严峻地考验她的意志力。   她有种身体脱离了控制的慌乱。身体里那股汹涌的情潮一**地冲击她的底线,此时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将他压在身体下,将他彻底融为一体。   “沈玠……”她喘息着唤了一句,声音抑不住的暗哑。   紧抑的呼吸喷在他的耳侧,带着她不自知的温柔,“知不知道我是谁?”   “恩……”沈玠难奈地动了下身体,只觉得身体半边冰冷冰半边火热,唯有离她越近,才能缓解这难以忍受的折磨。   舒妙烟被他蹭得完全没了怒气,下意识用力将他圈禁在怀里,柔声道,“你要不要紧,虞米给你用的该不是□吧?”   “不是□……”沈玠全凭本能的感受在回答,“那是他虞家的秘药,用来对付犯了错事不肯就范的人,我要找他算帐。”   “?”舒妙烟止住他意图咬向她肩头的动作,低低地笑了起来,“那你告诉我,这药难不成还让你咬人了?”   “咬人……我也没法控制。”沈玠磨了磨牙,带着委屈的眼神眼巴巴地望着她,“牙好痒,让我咬一口。”   “你这是什么癖好?”舒妙烟失笑,心思转动间,主动将右手的胳臂递到了他的嘴边,“咬吧,我给你咬,但是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沈玠含糊地应了一声,待下颌一松,立马张口就咬了下去,动作没有丝毫的怜惜。   “咝……”舒妙烟疼得直皱眉,“你还真是属狗的!”   “也罢,等明天醒了,我一定会叫你知道冒犯妻主的下场,这会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恩。”沈玠又是一声轻哼。动作并没有她想象的规矩,啃咬的双唇在说话之际顺着她有胳臂慢慢挪到了肩膀,接着又是一记重重的扯咬,痛得舒妙烟一把掌就扇在了他的腰上。   “啊!”沈玠痛得松开了嘴,下一刻,唇上已被她温软的唇舌堵住,那带着清香的酥麻滋味像是最初春**的细雨,绵密细长,长驱直入,紧紧抵得他连胸口都酥软一片。   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直至他的呼吸渐渐不畅,她的唇才慢慢挪至耳边,带着软糯的湿意,“我是谁?”   “是……烟……”沈玠一边回答,一边大口呼吸着空气,润洠的薄唇上泛出诱人的光泽,一双墨色的眸子更像是染上蒙蒙的雾泽,带着几分欲语还休的味道。   “那么,你可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她的指尖慢慢拭过他唇角的血丝,低柔的声音带着些许试探,温柔又性感。   沈玠所有的理智在她的动作下软作了一汪春水,只双手下意识地揪紧了她的衣衫,低喃道,“唔,我是你的。”   心跳无法控制地加快,舒妙烟苦笑着叹了口气,动作利落地褪下自己的外衫,侧身一转,翻到他身上,瞬时,两人的身体毫无缝隙地纠缠在一起。   他的身体比想象中还果柔软,乌顺如瀑的黑发散落在白玉似的肌肤上,眸光迷离中带着款款深情,那张俊秀的脸一寸寸地放大在眼前,令她有此失控地低下了头。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小竹笋?”蓦然,她抬起头,眸光紧紧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我……”沈玠仿若在云端中搁浅,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双原本已经在他身上点得烈火燎原的手,此时正停在了关键的位置,带着微糙的指腹缓缓地抚过他最敏感的部位,却恶劣地在原地打圈,不再动作。   “不知道,不能说……”大脑瞬间的空白后,他只能做出本能的回答。   “妙烟,我想你……”下腹那团火烧灼得他无所适从,所有的酒意都被化作了陌生的情/潮,为了纾解那无法排解的欲/望,他只能双手无意识地扯着她身上那最后一件薄薄的亵衣。   舒妙烟清雅的双眸间已是迷离一片,七分动情,两分诱哄,仅剩一分清醒,双唇缓缓挪至他的耳畔,“那么,有什么是能说的?”   “别的……都可以。”沈玠痴痴地凝着她的双眸,身体紧紧地贴着她,只觉得此时身处美梦中,执迷不愿再醒。   “那你告诉我,那乌柿糕点是何人教你?”   “爹亲。”   “当年你可进入骊书院?”   “不知……”   “樱雪拾到的耳坠你可认得?”   “认得。”   “可是你的东西?”   “不知道。”   “是你娘的东西?”   “……”   “和我在一起,未来的皇夫之位,才是你真正梦寐以求?”   “是。”   他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却带了些痛苦,那样苦苦挣扎的表情令舒妙烟心里扬起了巨涛骇浪,一时竟觉得连眼眶都湿润了几分。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她的声音喑哑低沉,隐隐含了一丝脆弱,“为何要和舒妙泉在一起?”   话语问完,一滴冰凉直直地落在沈玠的脸上,带着蚀骨的凉意,渐渐融入肌肤。   “妙烟……”他直觉地抓住了她渐渐失却了温度的怀抱,指甲差点就深深地掐进了她的肉里,“不要走!”   “你真是忍心!”舒妙烟的声音是难抑的悲怆,她低下头,发泄似地重重吻着他的唇,嘶咬蹂躏,真恨不能将他拆吞入腹才肯善罢甘休。   沈玠吃痛地闷哼一声,却死死地揪紧她,生怕她在下一刻放手离去。   他的黑发散落在额前,璀亮的眸子里蕴着执着的孩子气,语气含着低软的哀求,“妙烟,她救了我的性命,我心里只有你!”   “是吗?所以你多年来置我于不顾,甚至以死相遁?你宁愿一直陪在她身边,缱绻相守,连一块点心都不舍得让与我?甚至她不惜忤逆圣意,也要娶你为夫?”   “你敢说你待她没有半分情意?她待你不是情深似海?”   她的目光冷寒刺骨,冰得没有半点温度,那里面涌起一片沉寂的荒凉,渐渐连最后一点光亮都熄灭。   “沈玠,你很好,”话语自她唇中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人明明近在咫尺,距离却又像是隔了荒海远山般的遥远,“但愿你明天醒来,会忘记所有的一切。”   “那至高无上的地位,我定会如你所愿!”她暗暗咽下了喉口的腥甜,毫不留恋地抽离他的身体,指光一闪,拂过他的睡穴,顿时,那双带着惊惶的眸子蓦然一暗,慢慢地阖上。   不再被动[VIP]   最是愁人酒断肠,点点滴滴,千杯难解情思怅。   千安跪坐在桌前,默默地斟着酒。   自舒妙烟从沈玠院中回房之后一直在埋头喝酒,一语不发的样子看得人实在有些担心。   除却当年那位小公子的死,他还从还从没见到她这般伤心欲绝的样子。   桌旁的酒坛已经空出了三个,于她的酒量来说,早就已经过了极限,可即使已经醉得连睁眼都困难,她还是丝毫没有放下酒杯的意思。   一直喝到天际发白,房内的灯火渐渐抵不过晨色的鲜亮,舒妙烟这才醉歪歪地靠到了一旁,摆摆手示意千安收拾残局。   “主子,上床睡会吧。”千安抑下满腹心疼,轻声劝慰道。   “不用,叫安眉。”舒妙烟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手下的力道也因为宿醉有些控制不住。   忽然,她用力抓住千安正帮她擦脸的手,嘴角扬起一抹挣扎的涟漪,“千安,你说我哪里比不上舒妙泉?”   “主子!”千安喉头一酸,用力地回答,“在千安心里,谁都比不上主子!”   “可是,他喜欢她……”舒妙烟手中的力道大得几乎能将他的手腕捏碎,出口的声音渐渐支离破碎,“他喜欢我身边那个位置,却在意别的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无助地看着千安,只一会,就苦涩地垂下了眼帘。   “主子,沈公子是喜欢你的,哪怕他再喜爱权位,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将自己交给一个不爱的女人。”千安涩涩地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   舒妙烟一动不动地蜷在那里,许久,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他但凡是对我尚存有一丝情意,也不可能一直瞒着我。他明明尚在人世,却不来见我一面,这也就罢了,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他为何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和舒妙泉在一起?”她自嘲地笑了笑,一双清雅的双目中凄荡荡没有半点光度,寂如死灰。   “或许,这一切都是注定罢——”舒妙烟疲惫地阖上眼帘,沉默了良久,低低苦叹,“我又何苦要执着这么多年?”   这一生,她只对两个男子动过情,邵含雨已经成了一个无法再提的错误,沈玠——她最初所爱也是多年来魂牵梦绕之人,原以为今生已无缘再见,不料造化弄人竟有幸再相逢。   可是,为何要将她置于如此难堪的境地!   “主子……”乔安眉平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半只脚跨进门,就看到舒妙烟神态纠结地靠在那里,手指的骨节捏成了青白之色,那样的表情,实在是不可多见。   见她进来,舒妙烟轻轻抬起眼帘,淡淡地点了下头,“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活动了下被酒意麻痹得失去了知觉的身体,慢慢盘膝坐正,开始运功。   也许是动作略微大了一点,正好扯到右臂上的伤口,鲜红的血色立马从淡黄色的衣服上慢慢渗了出来,那伤口并不大,看上去却也悚目。   “主子,你胳臂受伤了!”千安心下一惊,连忙从怀里摸出药瓶,急步上前帮她敷药。   “不用!”舒妙烟拧起眉头,朝他使了个眼色,“等下再处理。”   乔安眉见此情形,暗暗朝千安递了个眼色,便抱胸站到一旁,安静等待。   “这样到底是伤身体——”沉默了一会,她颇不赞同地哼了一声。   舒妙烟居然是在运功逼酒!凭她的功力想要不醉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如此大费周折只说明一个问题,她根本是在折磨自己!   能让她这样不爱惜身体,到目前为止,还确实只有沈玠能做到。   那个男子……   “安眉,我要你帮我做点事情。”调息了一个周天,舒妙烟的眼神由迷蒙变得清明,那种几乎能划破人肌肤的精锐视线,闪得乔安眉心头一颤。   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主子了。   “你可明白我的意思?”舒妙烟抬起头,语意深长。   乔安眉心思一动,反应了过来。她单膝跪下地,声音低沉却坚定,“主子放心,属下绝不会让主子失望!”   舒妙烟点点头,指指胳臂上的伤口,看向千安,“备水,沐浴,处理伤口。”   千安眸光微黯,转身出门。   “安眉。”话音落地,乔安眉已经一个纵身大步走到她面前,贴近距离抱拳低首,恭声道,“如果主子信不过我,我自当一死了断。”   舒妙烟微笑,“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沉吟了一会,她低声问,“现在有多少是上面的人?”   乔安眉额角一紧,暗声回禀,“安亲军里至少有三成。”   “三成……”舒妙烟冷冷一笑,“那么说来,我们还有七成人马。你马上传我命令,暗中调遣六大副将进京商议要事!”   “主子——”乔安眉难抑心头巨震,惊骇地看着她。   舒妙烟风轻云淡地扬了扬眉,“你亲自去传令,这条消息只能让这六个人知道!”   “是!”乔安眉郑重地点头,“属下告辞!”   “千安,进来罢。”乔安眉一走,舒妙烟就朝门口唤了一声,“我知道你在。”   千安皱着眉头进房,也不吭声,只是满腹心思地看着她。   舒妙烟走到旁边的榻上坐定,阖眸微微一笑,“说说看,你为何能在我身边这么多年?”   千安一惊,摁住如擂的心跳,用力的咬了咬唇,“主子心里比谁都清楚。”   “不错,我就是欣赏你这份七窍玲珑的心思,”舒妙烟深深看他一眼,“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比千柳要更明白几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容你到今天。”   千安身子一颤,顿时眼眶就红了,“主子既然明白奴婢的心思,就应该相信奴婢。”   舒妙烟抬眸瞥他一眼,轻笑,“每次你自称奴婢,那就是生气了。我说的可对?”   千安低头不语,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袖,一向淡定的脸庞此时隐隐有些无措。   “真是……”舒妙烟的表情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隐隐有一丝倦色滑过,“从你第一天被派到我身边开始,我就知道你的目的。我本不是个仁慈的人,但终究还是在你一再的以命相护之下放弃了杀念。”   “你也看到了,我注定是个感情失败的人。所以,对你的感情我怕是此生都无法回应,今天,现在,你还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她的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眼底是沉寂清寒的淡漠,像是一切都无足为道,这样的表情让千安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继而有些沉痛地闭上了眼。   原来,她是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沉默了许久,千安幽幽地叹了口气,恭顺地低下了头,“我……愿为主子守候一生,不离不弃。”   “不委屈?”   “不。”回答没有一丝犹豫,反而有些释然,“比起之前选择的路,现如今所得,已让我死而无憾。”   舒妙烟静静凝视着他良久,微微地勾起了唇角。   ————   沈玠一觉醒来已是午膳时分。   当光裸的肩头触及到微凉的空气,他的心头猛跳了一下。   昨夜,依稀记得那个旖旎的梦境,难道是真的……   低头掀开被子,视线触到自己几乎未着寸缕的身体,他惊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四下扫视一圈,立时又迅速地滑进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身上并没有什么异状,守宫砂还在。可牙齿却疼得厉害,连下颌都疼得麻木,像是吃了什么生硬的东西,连吸气都觉得痛苦。   舒妙烟……她昨晚肯定来过了。   他是知道自己的酒品的,当年他小时候曾醉过一次,也是这辈子的头一次醉酒,为的正是舒妙烟。   当年,他离开骊书院之后,曾悄悄回去看过她。   当时她正在练剑,并没有见到他,可是他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到了樱雪,那个少年躲在一旁,正深情地凝视着她的一颦一笑,手里,还悄悄地把玩着他送给她的耳坠。   练完剑,樱雪将手里的耳坠收好,就拿着汗巾递到她面前,不知道她和樱雪说了什么,两人的神情很是古怪。   隔了一会,樱雪还是笑了,虽然面纱下看不清容颜,那眼里的笑意却是掩不住的娇憨。   那一幕,令他不可遏制地愤怒了!才不过短短数日,她居然就将他送的东西送给别人!哪怕是以为他死了,也不至于如此迅速就和别人打得火热!   那天回府之后,他醉得不醒人事,第二天一早才在沈绯的怀里醒来。触目就是沈绯心疼又无奈的脸,还有她无辜地被他咬得遍体麟伤的伤口……   自那以后,他没敢再喝酒,为他那无法见人的酒品。   这件事也只有沈绯和虞米知道,现如今,居然丢脸丢到她面前了。   却不知她有没有被他咬伤……   羞怯、惊疑、窘迫,种种情绪之下,沈玠越想越头疼,最终还是飞快地穿衣洗漱,直接奔向对面舒妙烟的院子。   “公子请留步。”千柳一成不变的声音拦在面前。他手里端着几盘冒着热气的点心,眼光温温地扫过沈玠的脸庞。   “公子请用膳。”   “先搁下吧,我要去看看将军。”沈玠顾不得和他多说,打算绕过他走下台阶。   “将军有事不在,公子先歇着吧。”千柳的步子却比他更快,语气较之以前多了一点淡漠,“昨夜公子想必也累了,有事等主子回来再说吧。”   “我昨夜……”沈玠无措地顿住步子,轻声道,“她怎么样了?”   “主子福大命大,死不了。”千柳的语气显然很不客气。   沈玠心中一抽,低声轻喃,“原来我还是伤着她了。”昨夜空白的记忆在千柳饱含意味的神情下依然荒芜,可不知为何,竟是记起了舒妙烟临走时那漠然心伤的一眼。   千柳淡淡睨他一眼,不再多言。被伤的何止是身体?他这一会,倒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原先不知晓他的身份也就罢了,可没料到他竟会是骊书院中那个小竹笋,那样的过去——他怎么忍心这样待她?   “参见将军!”一阵隐约的话语声自墙的另一端传来,那熟悉的声音听得沈玠心头一颤,忍不住朝墙边靠近了几步。   “小雪在不在?”   “樱雪公子刚才还在,这会不知道去哪了。”小厮恭敬的禀告声。   “等他回来告诉他,我找他有事。”轻微的脚步慢慢走近,沈玠紧张地后退了半步,随即不假思索地奔向了院门。   这一次,千柳没有再拦他。   急切的步伐在走到门边时堪堪地刹住,沈玠紧紧地抓着冰凉的石柱,只觉得手心的寒意正顺着肌肤一丝丝渗进了血液,直至通体麻木。   她就站在他对面,笑容温柔似水。   而她的对面,正急急地奔来一道修长俊挺的身影。   “烟烟,我去配了点药,我们进去谈。”男子淡月色的长袍随风而动,悦耳的声音柔得能化成水来。   舒妙烟眼底的笑意又柔和了几分,甚至朝那人迈出了两步,表情急切中带了欢喜,“辛苦你了,小雪。”   两人的视线交汇默契又柔和,像是一卷最缱绻的画,令人移不开视线。   沈玠无力地阖上眼眸,只觉得眼前那温馨旖旎的一幕,将周遭的空气都一点点凝结成了冰。   正文 第 52 章   “如果不出意外,明天晚上宇殿下就能醒来。”樱雪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地将千安递过来的热茶抢了过去,喝了个底朝天。   舒妙烟有点无奈地看他一眼,声音中有难以抑制的喜悦,“那明晚就能知道真相了?”   “当然!”樱雪肯定地点了点头,不无得意地扬起了眉,“烟烟,你可记得答应了我什么?”   舒妙烟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微笑道,“我答应了你的事情肯定会做到。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把舅舅的事情处理好。”   “好吧,别让我等太久,再过两个月你可就大婚了,我可不想陪着别人的妻主去游湖。”樱雪眉眼弯起,笑得别有深意,“还有,你不会带着沈玠一起吧?”   “不会。”舒妙烟淡淡一笑,不愿多谈此事,“小雪,那我先去看舅舅。”说完,转身就朝房门走去。   “喂!”樱雪不悦地拽住她的袖子,“你至于这么翻脸不认人吗?我知道沈玠是你的人,可也不至于连提都不能提吧?”   “我去看舅舅——”舒妙烟有些无奈地回过身。   “那你先告诉我,你手臂是怎么伤的?”樱雪的手毫不留情地捏在了她的伤口上,见她痛得直皱眉,也只是冷冷地瞪着她,“这伤口可真是奇怪得很。”   “小雪,你管得太多了!”舒妙烟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我的身体不劳你费心。”   樱雪的眼眶顿时就红了,气结道,“好好,我不管你,我走!”说完就气呼呼地冲了出去。   胳臂上鼓鼓的一块肯定是受了伤,他摸了那个伤口,一捏就知道是被人给咬的。以她的身手,如果不是她心甘情愿,有谁能咬得到她?那个人……除了沈玠不作他想。   他一再地告诫自己,不要去在意沈玠,她终究是会娶别人的,就算不是沈玠,也会别的男子。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和她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可事到临头,他还是忍不住觉得难过。   她和沈玠即将是夫妻……这段时间以来,这两个字像个魔咒一样缠在了他的意识里,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彻底去忽视。   樱雪奔出院门时,正看到沈玠于对面院子的槐树下负手而立,他表情看上去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了想,樱雪的步子慢了下来,反手踱着步子慢吞吞地靠了过去。   “沈公子气色不太好,不如我帮你把脉看看?”   “不必,多谢周公子的美意,我很好。”沈玠的表情瞬间就恢复了惯然的淡漠。他眼角的余光早就看到樱雪脸色不愉地从对面出来的,细细一想,这内中原因多半与他有关。   “烟烟救回来的人……你不去关心一下?”樱雪晶亮的眸子里透着一丝不解,“那可是她很重要的人呢。”为了宇皇子,他最近一直在来回奔波,为何沈玠却连问都不问一声?这样……可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   沈玠漠然地垂下了眼帘,抬手摸了摸痛得麻木的下颌,“无妨,既是一家人,总是要见面的。”不是他不想去,而她不想让他去,他有什么办法?   那‘一家人’三个字听得樱雪暗暗磨牙,见沈玠摸着下颌脸庞微肿顿时就明白了过来。显然,将舒妙烟的胳臂都咬出血来的罪魅祸首,可不正是眼前这人?   “听说你被怀王抓走关了半日,其中经过想必凶险。”樱雪冷冷地扬起了眉,带着怀疑和审视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到了沈玠身上,“那怀王荒/淫好色,你的清白……”听说那怀王被抓到的时候衣不蔽体,而沈玠也受了伤,舒妙烟的别扭,难不成竟是吃醋了?可她与沈玠才见过几面——何至于那么在乎?   “清白?”沈玠眸光闪了闪,唇角扬起一抹淡淡嘲弄的笑,“昨天夜里她已经亲身验证过了。”   “你说什么?”樱雪一惊,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难道说她胳臂上的伤势竟是他们圆房所致……婚期就在眼前,这女人就那么等不及了?她不是喜欢小竹笋吗?哪怕是邵含雨也行,为何会这么快就和眼前这人在一起?   他不喜欢沈玠……非常非常不喜欢。   “你就那么迫不急待要向她证明你的清白?还是借此机会生米煮成熟饭?”樱雪丢下一抹讥诮的笑,扭头就走。   圆房就圆房,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他也会离她更近一步。   沈玠冷冷地看着樱雪的背影许久,这才转身走上台阶,回房。   ————   第二天晚上,刚用过晚膳,沈玠就被舒妙烟目无表情地拎上了马车。   “要去哪里?”他错愕地开口询问,结果却换来她一个冷嗖嗖的眼刀子。   “你不想走就留在蓉城,也可以。”舒妙烟显然没有什么耐心。   沈玠委屈地弯了弯唇,“你总要告诉我,打算去哪里吧……”   舒妙烟皱眉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吐出两个字,“回京。”   “啊?”沈玠正要再问,却在见到掀帘进入马车的樱雪时噤了声。   怎么这个人也跟着去?他四下环顾了一圈,轻轻蹙起了眉。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乔安眉不在。舒妙烟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樱雪冷冰冰地看了眼沈玠,转头示意身后的两名小厮搬进了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搁到了车上最大的锦塌上。   那是个容貌清绝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脸色略微有点苍白。   “将军……”沈玠转头看向舒妙烟。难道——竟是宇皇子?   “舅舅。”舒妙烟睨他一眼,低低唤了一句算是解释。   待两个小厮将宇皇子放下,她大步冲了过去,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   “烟儿。”宇皇子的声音沙哑而僵硬,吐字明显有些费力,“为何急着走?”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我,舅舅。”舒妙烟紧抿的唇角渐渐柔和,握着宇皇子的手用了用力,眼底闪过一丝坚定之色。   宇皇子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舒妙烟神情略缓,侧身指向沈玠,淡道,“这是子瑜,左相之孙。再过两个月,我会与他成亲。”她语气极为平淡,完全听不出任何喜悦之情。   沈玠心里一凛,苦笑着走上前。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成亲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有点憎恨的意味。   “见过舅舅。”沈玠走到宇皇子的面前乖顺地行礼。   “左相之孙?”宇皇子黑玉似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他紧紧地盯着沈玠看了许久,眉间渐渐漾起一层难抑的激动之色,“你是……路辰的孩子?”   这孩子的眉目像极了当年与他齐名的辰公子,那路辰正是嫁给了沈相之女——   “你爹可好?”不待沈玠回答,他又急切地追问了一句。   沈玠清亮的眸子立时染上了一层雾色,声音里有明显的颤动,“爹亲尚好,不过我娘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他长相随了父亲,能够这样一眼就认出他,眼前的人肯定是宇皇子没错了。   自小他父亲没少向他提到这位风华绝代的宇皇子,语气感慨良多。可言语间再多的渲染,还是比不上眼前真人的风姿。   如果爹亲知道他一直惺惺相惜的人尚在人世,也该是喜出望外的吧?   “舅舅!”舒妙烟忽然开口,几乎有些蛮横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子瑜,回京这一路上舅舅就交给你和小雪两人照顾,我不希望他有任何闪失。”   每次面对沈玠她总有些难以控制自己情绪。当听到他母亲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她心里就有些莫名的不舒坦。当年,小竹笋告诉她他母亲早逝,那时她是满心怜惜的,可如今对着沈玠,明显是同一个人,她却连半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你……”沈玠忍下满腹疑问,转头看了看樱雪,认真地点头,“将军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舅舅。”   “好,马上就要启程了。因为急着赶路,这一路上肯定颠簸辛苦,你们注意照顾好自己。”舒妙烟匆匆交待了一句话,就和千安两人掀帘出了马车。   樱雪自进马车起就一直沉默,此时忽而轻声一笑,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   她如此郑重地将舅舅交托给他和沈玠,到底算不算是对他真正的信任呢?   而他,却一直不敢去要那个答案。   “等等!且慢!”远远的,马车外传来一阵急锣密鼓似的马蹄声,响亮的声音瞬时就移到了车门外,“烟儿,你怎么说走就走!”   赶来的人正是郑初鸣,她神情疲惫,衣袂沾满了灰尘,明显是仓促追过来的。   舒妙烟已经坐在了玉狮子身上,见她脸有愠色,只淡淡地颌首解释了一句,“姑姑,我有急事回京,就不多留了,过几天我会派人送信过来。”   “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郑初鸣一脸愠恼,伸手急急地抓住玉狮子的缰绳,“不说清楚不许走!”   “军中要务,无可奉告。”舒妙烟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啪’地一声甩下疆绳,率先便向前冲去。   军中要务?郑初鸣一怔,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眉头渐渐拧成了一团。   舒妙烟身后的数名安亲军见状,立马策马跟上了去,整个队伍随之启动,浩浩荡荡地驶出蓉城。   一路上舒妙烟出奇地沉默,连往常嘴角常挂着的那抹浅淡的笑意也消失不见,神情凝重中带了些阴沉。   “将军。”沈绯瞅了个机会凑了过去,低声道,“有什么事不妨告诉下官,也好有个准备。”   舒妙烟眸子沉了沉,淡道,“抱歉,原本不想将你们沈家牵扯进来,但现今形势所逼,不得不牵连你们了,”说到这里,她回头看了眼车内偶尔传来低语的马车,又道,“子瑜他是我的人,如今想要撇清也不可能了。”   沈绯有片刻的怔忡,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霍然笑道,“下官相信,将军不会做任何不利玠儿的事情。”   “不错。”舒妙烟紧紧抿住了唇,不再开口。   近暮时分,队伍赶到了海棠谷。   舒妙烟勒马停步,举目四下打量着眼前景如仙境的海棠花谷,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讽笑。   “将军,今天可还是住在福来?”千安策马上前询问。   “不错。”舒妙烟点点头,微微眯起了眸子,“你去安顿一下,我出去走走。”   “是!”千安应声,犹豫了一下,又道,“将军去哪里,属下派几人随行方好。”   “不必,我今晚有约。”舒妙烟勾了勾唇,回头深深地看了眼正小心扶着宇皇子下车的沈玠。   她其实很想知道,如果得知今晚她要与舒妙泉见面,他会站在谁的一边?   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沈玠轻轻抬起了头,朝她浅浅一笑。   直待她的背影一点点的消失在暮色的尽头,他才收回了视线。   其实,他也很想知道,到底在她心目中,他有多重要   。   正文 八月之期   添了几分朦胧美,淡色月光柔柔地洒下,像是漫步在绝妙人间仙境。   四周花林在月色下显得迷离又神秘,枯草气息随着冬日微风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令人茫然间就陷入挣脱不得沉沦。   不过,此时舒妙烟没有什么欣赏景致雅兴。   舒妙泉将见面地点定在两生涧这个地方,不得不说是煞费苦心,甚至是带了绝妙讽刺。   身凤阿剑隐隐散发着铿锵之意,想到之前邵家在此举行那场别开生面葬礼,她全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如果邵家幕后之人是怀王也就罢了,可那藏匿在蓉城邵家别院中女人,明明是个冒牌货,那人背后,又是谁在费尽心思引她入局呢?   一阵细碎草叶悉索声在身后响起,有零乱花瓣顺着风向过来,带了些并不友善气息。   “出来吧!”舒妙烟转过身,微微眯起了眼睛。   只是一会,那空茫景致中,缓缓走出了一道深色人影——三皇女舒妙泉。   舒妙泉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模样,脸部深邃轮廓在月光下显得分外优雅,“妙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舒妙烟眼角余光四下略略一扫,眸底漾起一抹微微讽意,“妙泉,你还是那么虚伪。这段时日你在蓉城默默‘保护’我,何曾有别来无恙之说?”   “呵……”舒妙泉神情一顿,不以为意地轻笑,“其实虚伪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至于针锋相对,不是吗?”   “那倒也是。”舒妙烟淡淡睨她一眼,“不过虚伪是一种境界,适可而止就好。至于你,我觉得还不配和我针锋相对。”   舒妙泉脸色微微一变,眸底有沉沉怒意积聚而来,却隐忍不发,“哼,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不少事情。”   “不过,你既然知道,又为何敢单独来赴约?”   舒妙烟风轻云淡地笑了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单独来?我和你虽说自小相熟,却并不投缘,我又何至于完全相信你?”   “哦?”舒妙泉轻蔑地转开了视线,“原来你也是个胆小之辈。”   舒妙烟讥诮地勾了勾唇,“此言差矣,用兵本就讲究虚实之道,和你这种肖小之人讲论义气,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身后有愤意抽气声传来,舒妙泉未以为意地摆摆手,反问道,“那你又为何要来?”   舒妙烟沉默了一会,淡淡道,“我来,不过是让你死心罢了。”   舒妙泉倏地变了脸色。俊秀脸庞青白相交,像是被人揪住了最痛地方却无法挣脱。   “你凭什么让我死心?”忽而,她深深吸了口气,似是做了一个极为重大决定,沉声道,“子瑜和那个位置,你二选其一。”   “你做梦!”舒妙烟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一字一顿,清晰绝决,“哪一样,我都不会让给你。”   舒妙泉顿时就火了,那张白皙脸庞在暗月下显得阴戾又狠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以为你明白这个道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你又何时留过情面?”舒妙烟冷冷地扬唇,视线不经意地扫向她身后绰绰黑影,眸底闪过几许冷诮之色,“若不是为了你那点龌龊小心思,怕是早就将我置于死地了罢?”   “你……”舒妙泉像猫被踩到尾巴般跳了起来,气得胸膛急剧地起伏着,“不错,我是为了子瑜,如果不是怕他日后怨我一世,我何于于留你到今日!”   舒妙烟嘲弄地睥了她一眼,“说吧,你今天又有什么目,我可不觉得你特地找我,是为了让我在江山和美人之间两选其一。而且,以你我性格,永无共存可能!”   “好!好你个舒妙烟!”   “既然你说到这里,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舒妙泉抑下满腹怒火,冷冷道,“我原本打算留着邵含雨再派点用处,却不料他也被你迷了心智,我想你也不是个寡淡薄情之人,为今你打算拿什么来交换他性命?”   舒妙烟神情一顿,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一切和她估计差不离,邵家幕后之人居然是舒妙泉……   怀王绝不可能死而复生,一切不过是舒妙泉伎俩罢了。可她这么做目又是什么?凭借那个假怀王,又能成什么大事?   “就算你如今对邵含雨已经没有情意,但到底他也曾是你救命恩人,情义不在恩情在,你镇南将军总不至于对将自己恩人弃之不顾吧?”   舒妙烟沉默,蹙收到思忖了良久,淡淡道,“你想怎样?”   “别紧张,我要并不过分。”舒妙泉微微一笑,转头凝向天边一边如水月色,声音渐渐变得荒凉,“再过两个月,就是你和子瑜成亲之日。”   “我会在你成亲当天将邵含雨送到你身边,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和子瑜圆房,半年为期,半年之后,约定作罢。”   舒妙烟怔住。沉吟了一会,她有些好笑地反问,“我凭什么同意你?而且你既将含雨送回,又凭什么再要挟于我?”   “妙烟,你原本就欠了邵含雨,不是么?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初时受制于人可能与你无关,但他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时日,却迟迟没有催发命咒,难道不是对你情深意重?他对你感情并不假,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可怜之人。如今你不过用半年隐忍换来他安好,这情义两全之事,何乐而不为?”   “当然,我既能将他送到你身边,便能再控制他半年,这一点,你懂。”   “又用蛊么?”舒妙烟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深沉,“舒妙泉,你是想让我有负沈玠罢。还是说你有把握在半年之内拿下所有,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   “不错,你果然懂得我意思。”舒妙泉丝毫没有心思被戳穿狼狈,她眸光饱含深意地扫向林中一角,又加重了语气,“怎样,敢不敢和我赌这一把?江山美人,你我八个月后见胜负!”   舒妙烟嗤然一笑,“你倒是把激将法运用得淋漓尽致。”   沉默了一会,她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眼前如烟似画景致,淡淡道,“舒妙泉,其实你现在很想杀了我吧?”   舒妙泉一怔,脸闪过尴尬之色,“你放心,我带人来不过是随身所备,并不为了对付你。这件事我既约了你来,那就是作好了要让你心服口服准备,这么多年我都忍住没杀你,又怎么会在乎这一时?”   “你总算说句真心话了,想杀我很久了吧?不过,就算我站在这里让你杀,你也未必有那个能耐呢。”舒妙烟挑眉直直地看着她,眼中有毫不掩饰嘲弄,“今这一出,想必是你要对沈玠交待,看来你们之间……还真是有趣呢。”   “这么有趣事,我若是不同意,岂不辜负了大好良辰?”   “我便给你八个月时间又何妨?”舒妙烟莫测高深地看了舒妙泉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主子!”黑暗中立时有愤然声音响起,那几颗如霭似雾树下,悄无声息地落下了几道人影。   “为何不趁此机会杀了她永绝后患?主子,那沈氏毕竟是一介男子,还请主子不要太过纵容。”   “放肆!”舒妙泉不耐地扬手,冷声道,“我此时若是放弃他,岂不是让沈老狐狸逃脱了?我倒要看看,舒妙烟还有没有命撑到八个月后!”   几人相顾噤声,其中一人前又道,“那邵家怎么办?”   “邵家……留着也没太大用处。”舒妙泉眉间闪过一丝森然之色,“本王现在对虞家比较感兴趣!那个虞三……帮我奏请母皇,将他纳来做个侧君也好。”   “可是——那虞三心高气傲,侧君之位他多数不会同意……而且,沈公子那里……”   “哼!”舒妙泉冷笑,“他虞家势力再大,还能翻了天去?再说他虞三意思并不代表虞家意思,除非虞家连母皇都不放在眼里!”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没舍得让沈玠伤心,不管谨帝费了多少口舌,都没能让她对别男子多看几眼。   这虞米,倒是剂良药,对付沈玠,也许她该换种方式。   对男人来说,是不是越得不到就越好呢?   如果——她要娶虞三,沈玠会有什么反应?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一道黑影迅速闪开,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   福来客栈。   回房之后,舒妙烟马把客栈管事唤来了问话。   “你们三公子呢?”   “三公子……不在,请问将军有何吩咐?”   “叫他出来,做了坏事总是要负责,别以为躲着可以避一辈子!”   “这……小人真不知。”   “你去吧!”舒妙烟也不再多说,挥手将管事打发离开。   这虞三自从那夜给沈玠送酒之后就一直没敢出现,想来是心虚所致。可从舒妙泉对邵含雨态度来看,那人是极有可能就弃掉邵家,在这种情形下,虞家那里就必定会受到压力,这虞三……也该是时候出来收拾局面了。   “主子,这是沈公子为你备,说是等你回来了用。”千安拎了个食盒过来,将里面还冒着热气点心端了出来。   舒妙烟低头扫了眼桌精致点心,微微蹙起了眉。   这些都很对她胃口,可她这会却觉得有些食不下咽。   他能将一手点心做得如此精细,想必为舒妙泉做过不少吧……   她男人——居然为别女人洗手做羹汤!这口气叫她如何能忍?   “沈玠!”思绪间,她恨恨地咬了咬牙,竟不自知地将他名字唤了出来。   “叫我什么事?”沈玠几乎是立时就出现在舒妙烟眼前,那张俊脸带了点温柔笑意,轻轻,撩拨着人心。   “你怎么在这里?”舒妙烟愣了愣,随即虎下脸,“不是让你照顾舅舅吗?”   “我让青龙卫护着他了,不会有事。你一个人出去我不太放心,所以过来等着。”对她冷硬态度沈玠全然选择了无视,依然温言软语,态度恭顺。   可他越是这样,舒妙烟心里就越不舒坦。他也曾用这个样子对着舒妙泉吗?   “不早了。”她转身走到窗前,视线凝向院外那一地月色,声音清冷无温,“你去休息罢。”   “我……”沈玠犹豫了一下,脸漾起些赫色。好一会,他鼓足了勇气开口,“我前天贪杯醉了之后,可有做过什么伤害你事?”   “没有!”舒妙烟板着脸目无表情。   “哦……可是我牙好疼。要是不小心咬到了将军,还请将军恕罪。”沈玠飞快地说完,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舒妙烟眸色一寒,淡道,“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比起你咬三殿下,已经不值一提了。”她记得很清楚,樱雪曾说过,以前他蛊毒发作时,舒妙泉陪在他身边,他曾差点把她胳膊给咬碎了……   沈玠脸色一白,无措地咬了咬唇,“将军,蛊毒发作时候意识不清,当时还以为是小姨在身边,所以才……总之,是我不对。”   舒妙烟瞥他一眼,低头哼了一声。   “以后,我只咬你,好不好?”沈玠委屈地弯起了嘴角,“要不然话,你拔光我牙好了。”   舒妙烟嘴角一抽,想要说什么,终是忍住。   “你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隔了好一会,舒妙烟缓缓开口。   他手伤需要静养,这一路已经很麻烦,实在不能再添什么差乱。   “那我先走了。”沈玠心底里松了一大口气。还好,这女人脾性没改太多,哄一哄,还是能哄好。   只不过,那八月之期……还真是恼人呢。   他可不想守六个月活寡。   而邵含雨,实在是个头疼问题,一日两日她或许无动于衷,时日久了,难免不会旧情复燃。   正文 谁明谁暗   夜半,月色如水。   整间客栈灯火渐渐熄灭,只余下稀疏几盏,掩在廊间走道角落里,泛出些昏黄光芒。   沈玠刚刚躺下,就听帘外传来千柳声音,“沈大人,公子已经歇下了。”   “有事?”沈玠从被窝里探出脑袋。   “我来看看你,把衣裳披上。”门外沈绯语气极其平淡,听不出任何异样。   沈玠微微一怔,随即坐起身,朝千柳吩咐道,“你去泡壶茶来。”   正常来说,如果没有什么特别事情,沈绯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来找他。   “是。”千柳眸光闪了闪,恭身退下。   不一会,沈玠就披好了中衣,裹上厚厚狐裘,坐到桌前软榻上,唤道,“小姨,你进来吧。”   “吵醒你了?”屋内空气随着沈绯踏入清冷了几分,凉嗖嗖夜风吹在脸上,沈玠立马就去了大半睡意。   “不吵醒能坐在这儿吗?”沈玠掩口打了个哈欠,懒懒地眯着眼睛。在车上颠了一天,又悄悄跟去了两生涧,他实在是很困。   “要是太辛苦就不要太勉强自己。”沈绯若有所若地看了他一眼,又道,“我想问你点事。”他一直在马车上,她找不到机会和他说话,有些事情还是得问清楚。   “问吧,快点问完我要去睡。”沈玠眯着眼睛趴在那里,头差点就要埋到狐裘里去。   “好好,我长话短说。”沈绯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身旁坐下,“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你说她为什么这么着急着回京?”   “这个……”沈玠依旧半阖着眼睛,眉尖却轻轻地蹙了起来,“妙泉虽然一直在暗中跟随,却也没有什么动作。据我所知,她们今晚已经连夜启程回京,应当不会针对她。她赶着回京原因,多半不会与妙泉有关。”   “可她为何连郑都统都来不及告辞?”沈绯语气不无担忧,“今天一路上她都在注意一个古怪暗号,那暗号极为古怪,我以前从未见过,应当不属于安亲军,更不属于皇上那里……”   “这倒确实奇怪,或许是她人吧?”沈玠眼里闪过一丝深思,思忖了一会,又道,“我觉得她急着回京也属正常,毕竟那假冒怀王人已经抓到,她必须回京向皇上复命。况且,兵部也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处理,出来一个多月,也是该回去了。”   “更何况她还带着宇殿下,据我所知,宇殿下与安亲王感情最深,她兴许是急着带他去见她娘。”   “但愿如此。”沈绯沉默,隔了一会,她抬眼将沈玠上下打量了一番,叮嘱道,“你蛊毒发作时日就近了,要小心一些。那樱雪不是普通人,周家那里……如果有必要,别对他客气。”   沈玠白她一眼,笑容有点苦涩,“他救了她舅舅,我能将他怎样?就算是天大事,那也当让她去处理,不然她又得恨上我了。如今我唯一庆幸是,现在妙泉并没有和她动手打算,若不然话,周家那里必然是有麻烦。”   “三殿下和太女之间正在紧张时候,据我估计现在还顾不到这边。至于樱雪,我觉得他极有可能是周家送出一枚棋子。你想,以周将军能耐,恐怕早就知道樱雪在她面前私揭面纱事情了吧?到现在都没有反应,想必是有了别打算。若在正常,周家早就去求皇上下旨赐婚了,哪怕做个侧室,也是体面。可如今这么个情况来看,周家必定是要和三殿下一路走到底了,绝不可能将儿子嫁到安亲王府。”   沈绯说完又笑了笑,“这样也好,免得你日后多个劲敌。那樱雪可比邵含雨麻烦多了。”   “那倒未必。”沈玠淡淡地垂下眼睫,“她这人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待樱雪未必有多怜惜,反而是邵含雨,才是最麻烦。”   “邵含雨……”沈绯一愣,“你不说我倒忘了,那人不是和那个假怀王在一起吗?都失了清白了,不会再成气候了吧?”   沈玠冷冷一笑,“妙泉今晚找过她,还和她立下八月之期,只要她成亲后半年不碰我,就会将邵含雨双手奉还。这样看来,邵含雨清白必然是留着。”   “那假怀王幕后之人是三殿下?这点倒并不奇怪,可她是怎么找到邵含雨?难不成她就是控制邵含雨人?”沈绯十分震惊地张了张嘴,沉吟了一会,又道,“你和三殿下……”   “小姨,我知道你意思。”沈玠轻哼一声,“妙泉这些年在背后做了多少事,我并非全都知晓。但她对付太女那些手段,我大致都是知道。”   “用邵含雨来牵制妙烟,与其说是为了皇位,不如说是想让我死心。那么点小心思,我若是看不出来,又何至于能撑到今日。”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她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就老是堪不破呢?”沈绯摇摇头,表示难以理解,“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们两个总有一天会对决……”   “这件事我早就想过。”沈玠声音有点冷,“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好吧。”沈绯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担心,那就算是我多虑了。不过,乔安眉突然没了影子,我并不觉得事情是表面这么简单。”   “我先走了,你早点歇息,养好身子应对蛊毒。”沈绯瞥了一眼窗外浅淡月色,起身告辞。   临走前,她凑过来低声道,“那千柳倒是明白人。”   沈玠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   此时,舒妙烟正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盏热茶,端凝着眼前那副精制羊皮军机图。   六年前,在她接手安亲军那一天,安亲王就将这副军机图郑重地交到了她手里。   她依稀记得,那时谨帝眼里曾闪过一丝奇异光芒,转瞬即逝,却非比寻常。   这张军机图制作极为精妙,每一道标注都是用鲜艳绢丝绣制,可见制作之人用心良苦。   至今六年多,这图中版地已经一扩再扩,朝中专职撰制史官也赶制了新图送过来,她却一直没有舍得将这一卷搁下。   这图中兵力、粮草、联络点等各处布置算不上是完美,甚至有些大意,但仔细研究下来,却很是耐人寻味。   原先她并不明白为何安亲王会将安亲军进行这样编制,之前找机会问了一次,都被安亲王不着痕迹地带过了,明显不愿意去提。   时隔多年,在这个淡月无星夜晚,当她再一次拿出这张图,却觉得图中一切不再是记忆中虚有其表。   图中对各偏营兵将实力分布,看似随意,甚至有些分散实力,但实际上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棋最有备无患防局。   一方面懈怠了维皇派视线,另一方面,却可以在最有利最隐蔽位置里发展壮大。   “娘亲……”许久之后,舒妙烟低低地叹了一句。   忽而,眼前烛火一晃,传来极淡麝香味,似有还无,若隐若现。   舒妙烟眉头一紧,身形却没有动,左手依旧握着茶盏,右手却抚上了身侧凤阿剑。   “是属下,请少将军摒退左右。”一道极细嗓音如同蚊呐,缓慢却清晰地传入耳中。   舒妙烟眉头一动,朝案边正凝神戒备千安吩咐道,“你去对面问问,沈绯去找他做什么。”   “是。”千安目光四下检视了一圈,转身出去,谨慎地将门带上。   待窗外轻细脚步声渐渐走远,那床边原本灰暗角落突然出现一个穿着黑色衣衫女子,全身上下都用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眸子,闪着敏锐光芒。   “少将军。”黑衣女子悄无声息地走到舒妙烟旁边,跪地行礼。   “张姨不必多礼。”舒妙烟点头示意对方起身,“找我可是有事?”这个黑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多年来一直追随安亲王副将张畔之,在救回宇皇子第二天,她就这样形如鬼魅地出现在了舒妙烟面前。   而令舒妙烟意外是,自从六年前安亲王受伤卧病当日,张畔之就被派到了她身边贴身保护。她一直知道张畔之武功神鬼莫测,却不料竟已经到了如此可怕地步,以她武功修为,居然从未察觉到她存在……   “少将军有所不知,主上听说宇殿下消息,连夜就悄悄出发,结果还是被皇上发现了,如今被困在府里出不来。”张畔之声音轻哑晦涩,明显是多年极少说话所致。   “皇姨……”舒妙烟眉头一紧,低头沉吟了一会,“那娘亲那里什么意思?”   “主上别没说,只关照要好生保护宇殿下。”   舒妙烟愣了愣,眸光转冷,“娘亲是不是还说,不要把她被困消息告诉我?”   张畔之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张姨,我知道你意思了。”舒妙烟轻轻叹了口气,“明天我会让队伍再加快速度。”   “少将军也不必太着急,皇上至多也就是困着主上,不会对她怎样,倒是身边那些别有用心人,已经不能再留了。”   “好,张姨放心,不该留人,我一个都不会留。”舒妙烟微微眯起了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第二天一早,正当天色微亮队伍整装待发时,却突然出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事。   随行安亲军包括沈玠身边青龙卫,突然遭了暗算,孙书敏极力抢救之下,发现竟是有人在水源中投了毒。   舒妙烟等人则因为尚未起身,这才免遭于难。   这毒倒并不算稀奇,但下毒之人极为用心良苦,竟然是算好了毒发时辰下手。   孙书敏查明状况之后,苦于随身所带药草并不多,不得不对中毒最深一部分人放弃救治。   沈玠坐在床上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是冲下去找舒妙烟,脚才挨着地,他却又顿住了动作,眉头一纠,拽着千柳泫然欲泣,“将军真没事吗?”   “主子真没事。”千柳脸色也不太好,安慰道,“属下侍候公子起身。”   沈玠明显神不守舍一直在早膳碰到舒妙烟时,才略微正常了一些。   “将军,你没事就好。”也不管周遭紧张凝重人群,他一头就扎进了舒妙烟怀里,紧紧地揪着她衣裳,死都不撒手。   舒妙烟被他搂得差点透不过气来,好一会,才腾出只手拍拍他背,柔声道,“放心,我没事。”   听她语气宽柔,沈玠埋在她怀里嘴角微微弯起,再抬头时,那一汪深瞳中流转着满满忧虑之色,“将军,舅舅没事吧?”   低软‘舅舅’两个字明显触到了舒妙烟软肋,她微微颌首之后,反手将他揽在了怀里,声音带了一丝莫名情绪,“子瑜,你记得一直要跟在千柳身边,不管发生什么意外状况,都要和我确认之后才能私下结论。”   “恩。”沈玠乖顺地应下,眼中闪过一丝深色。   他正在说什么,忽而眼尾扫到樱雪正款款走来,不由警告地眯起眼睛,对其投去不善一瞥。   樱雪触到他眼神后略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他视线在舒妙烟以及她怀里沈玠之间转了一圈,眼角微微弯起,挑起一抹莫测高深笑容。   “烟烟,此地不宜久留。”樱雪短短地扔下一句就离开了,旁边沈绯则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千安已经清点好了人数。除却正好轮值在沈玠和舒妙烟等人身边几名青龙卫以及安亲军之外,余下人手已经不到两成。   舒妙烟思虑之下,下令将死去安亲军厚葬,并将受伤人安顿在客栈中休养,这才吩咐队伍继续前进。   为避免节外生枝,她一面派人去邻近最近安亲军营卫调派人手,一面下令加快行程,务必在十天之内赶回京城。   失去了青龙卫保护,沈玠柔弱态势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所有时间他几乎都寸步不离地跟在舒妙烟身旁,连如个厕都要她守在门外。   舒妙烟对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干脆向沈绯交待了几句后就上了马车,直接守在他和宇皇子身边。   眼看着沈玠靠在怀里睡着,她才缓缓吁了口气,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其实,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心软之人,甚至在某些方面来说,她算得上是冷血无情。   但对于他,她确实是狠不下心来。特别是在这么多年旷别重逢之后,她已经输不起了。   别人怎样都没有关系,他一定要安好。   当天中午午膳时分,队伍停在了一个热闹市集小镇上。   沈玠在睡梦中被千柳叫醒,有点不情不愿地抬了抬眼皮。   感觉到身边熟悉气息不在,他倏地睁开眼。   果然,舒妙烟已经不在车内。他视线飞快地在马车里扫视了一圈,发现连同她一起不在,还有樱雪。   几乎是立刻,他掀开车帘一看,正瞧到不远处一棵松树下,那两人正在喁喁低语。   正文 接风盛宴   对于一醒来就看到这样画面,沈玠差点没气得吐血。   但想到今天早上才发生事情,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绝不认为,在这个时候,她还有闲情逸致去和樱雪谈情说爱。   那两人确实靠得很近,看上去在说着什么私密话,但细看之下,其实还是保持了一定距离。   樱雪正微微仰着头,因为侧面对着这边,他表情有些模糊。   对面舒妙烟含笑睇着他,不知说了句什么,樱雪激动地跺了跺脚,一把拽住她就往更远地方走。   舒妙烟表情在一瞬间错愕之后,倒也没拒绝,两人一直走到更远一块半人高巨石旁才停了下来。   也不知那两人说了多久,直到身后宇皇子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沈玠才猛地回过神,转头时正对上一双湛亮柔和眸子。   “子瑜,先陪我去用膳罢。”宇皇子身体尚未复原,步伐明显无力,几乎大半重量都搁在了孙书敏身上。   沈玠在他柔润眼神下没有半点抗拒能力,当下恭顺地回答道,“是,舅舅。”   “子瑜,那位樱雪公子救我性命,况且他是周将军儿子,必定是不能怠慢,”宇皇子一边缓缓挪着步子,一边慢声道,“昨天听他无意中提到周将军正四下搜寻他下落……”   说到这里,宇皇子语气顿了顿,温和地看着沈玠,“周将军要找到这里并不难,但如何去应对,还需要你多多思虑一番。”   沈玠顿时明白了,他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那远处两人,轻轻点了点头。   很快,午膳刚摆上桌,舒妙烟就回来了。   樱雪跟在她身后,那双漂亮眸子微微有点红肿,显然是哭过所致。而他袖中小狐也恹恹地趴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样子。   这样情形倒叫沈玠有点意外,也不再多问,只低头默默吃饭,。   舒妙烟从坐下后就一直默不做声,神情是从未有过肃重。   午膳用完后小憩了一会,正打算出发时候,离此处最近沐城安亲军主将岳岚赶了过来,近百骑快马疾速驰骋而来,卷起一阵狂沙,吓得客栈小二半天没反应过来。   “拜见将军。”岳岚生得虎目精锐,铿地一声拜在了舒妙烟面前。   “岳将军辛苦了。”舒妙烟对她到来显然并不意外,转头朝旁边千安等人交待了几句,就将岳岚拖到一旁,低声交待了一番。   沈玠无声地看着这突如其来一幕,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这岳岚来时间实在是玄妙,从一早安亲军出事到现在,她就算是收到消息马不停蹄,也该再过上半个时辰才能赶到。   如此只有一个解释……她早就已经出发,所有一切都是一早就布置好计划。   而布这个局人,肯定是舒妙烟。   在一早青龙卫都遭到暗算时候,他就已经料到了事情不简单,也十分配合地开始示弱。可照眼前情形来看,事情远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将岳岚招到身边,不过是她计划中极小一部分罢……   而旁边沈绯神情格外平静,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   有了岳岚人马护送,再加上一路上陆续抽调过来安亲军精英,整个队伍行进得非常之迅速。   九天后中午,在谨帝和安亲王府派来人马赶到同时,舒妙烟队伍也抵达了京城东大门。   刚走进城门,就见谨帝身边苗总管亲自候在了路旁,手里捧着一卷明黄圣旨,说是请舒妙烟即刻带着贵人进宫面圣。   贵人——这队伍中能被谨帝称为贵人,也只有宇皇子了。   想来谨帝也是姐弟情深之人。   舒妙烟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   仔细地看了又看,她神情渐渐变得有点迟疑,却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渐渐周遭跪着百姓中传来压抑议论声,显然对她这举动很是不理解。   苗总管等了一会有点不耐,又是一扬手,身后一辆六轮马车华丽丽地驶来,“将军一路辛苦了,皇上特地为您备了接风宴洗尘,这就随臣进宫吧。”   “总管大人,我离家多日,很是挂念家中病重母亲,不如等我回府换过一套衣衫,再进宫也不迟。”舒妙烟脸上表情淡淡。   “将军说得极是。”苗总管深深看她一眼,“安亲王最近身子好转,一早皇上就将她接进了宫,并嘱咐臣见到将军务必要转告让您知道,也好放心才是。”   “既如此……”舒妙烟略觉意外,起身拂了拂衣衫,“有劳公公了。”   “还有沈公子和周公子,沈相和周将军也都在宫中候着,皇上说顺便接上他们一起进宫热闹一番。”苗总管含笑朝马车内瞥了一眼,又补充了一句。   舒妙烟眸光闪了闪,没再吭声。   一行人浩浩荡荡直接由清直门驶进了皇宫,下车后便有几顶软辇前来接应,直接将所有人一并送去了凤仪殿。   凤仪殿是专门用来举办家宴地方,舒妙烟见谨帝特地将接风宴定在这里,当下脸色略微沉了沉。   大殿内丝竹悦耳,言笑晏晏,时不时有轻松欢腾笑声传出,显然气氛十分和谐。   这样情形对于向来严肃冷厉谨帝来说,实在是极为罕见。   进殿行完礼之后,沈玠和沈绯直接去了沈相身边落座,而樱雪也乖乖地走到了周将军坐席。   舒妙烟一语不发地扶着宇皇子,慢慢地走入大殿。   “参见皇上!”   所有视线在这一刻齐刷刷地聚在舒妙烟和宇皇子身上,同时,所有欢声笑语突然间都消失殆尽,似乎那些热闹只是凭空出现错觉,不曾真正存在过。   谨帝素来冷静脸庞在看到虚弱宇皇子时彻底被击溃,手里把着白玉酒盏险险地握不住,‘叮’地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陪同在侧几名宫侍吓得身子直抖,却不敢上前去收拾。   宇皇子自从进殿后,视线就和谨帝身侧安亲王胶在了一起,两人若无旁人地相互对望着,那其中痴缠纠结,爱恨交织,千言万语难以诉清。   舒妙烟很快觉得有些不对,安亲王和宇皇子是姐弟,为何表情却全然不是想象中血融情深,反而像是一对痴恋多年爱人?   她略略偏了下视线,发现沈相正稳稳地坐在那里,表情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也许……事情与她想象有点不一样。   直过了许久,安亲王首先反应了过来,喉间逸出一声沙哑轻唤,“宇儿……”   宇皇子瘦弱身躯在这声呼唤中全然失控,像片凄苦无依落叶般瑟然发抖,而当他看到安亲王不顾一切蹒跚着步伐向他走来时,那双美丽眸子中顿时就盈满了雾气,泪水像断线珠子般滑了下来。   “皇姐,你腿……”他语不成调,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冲向了安亲王,紧紧地抱着她,苍白骨节死死地握着她胳臂,直恨不能将她痛苦代为身受。   除了极少数知情人,诸如左相,谨帝,殿中其余人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而陪同在安亲王身边郑初南则脸色苍白摇摇欲坠,死死咬着嘴唇,再也掩不住满目苍凉。   舒妙烟心有不忍地看向郑初南,眉头深深地纠结了起来。这样状况——实在是出人意料。   “烟儿,娘亲以后向你解释。” 安亲王直接将宇皇子抱到了她身边早就置好锦凳上坐好,整个动作细致又温柔,全然没有了惯有强势。   将宇皇子安顿好之后,安亲王转头向谨帝轻轻说了一句话,“皇姐,你欠了我和夏儿。”   谨帝脸上表情说不出是悔恨还是无奈,默然了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皇妹,是朕错。”   “所以,你今日已经打算好要找朕算账了,对不对?”   “不,我只是让你履行你诺言而已。”安亲王视线一直停在身边宇皇子身上,眼里再无旁人,“你若是不同意,我也不勉强你。”   她语气间并没有以君臣之礼相呼,却也没有半点不敬之意,那般平淡语气,不像是对着一之君,反而像是对个不懂事孩子。   谨帝居然也没有生气意思,只是将视线转向旁边表情和安亲王如出一辄舒妙烟,静静地打量了她许久之后,开口唤道,“烟儿,到朕这儿来。”   这熟悉一声呼唤,令舒妙烟喉口有些干涩,原先积聚所有怨气在这一刻忽而被冲淡,变得有些遥远。   眼前这个帝王,从小待她最为亲厚,甚至比亲生母亲关切还要多,但是……   她将她保护得最好,却也对她足够无情。   “皇姨——”舒妙烟摸了摸腰侧凤阿剑,那冰冷剑身刺得她手心一寒,也在瞬间提醒了她神智。   她垂睫掩去眼底情绪,淡淡道,“今日,趁着所有人都在,就此了结罢。”左相,周将军,六部大人……这么热闹场合,那几位皇女很快就会出现。   谨帝脸色倏地沉了下去,她猛然站起身,从案后绕到了舒妙烟面前站住。   冷厉眼神自上而下将她梭巡了遍,那令人不寒而栗压力瞬间令所有人都紧张地摒住了呼吸。   “你要给,我未必稀罕,皇姨,你懂。”舒妙烟缓缓抬起头,唇角弯起一抹极淡弧度。   “朕知道你会恨朕,但是,朕都是为了你好!”谨帝声音带着不容反抗威严,那双肃然眸子里汹涌着滔天怒火。   “可是,皇姨,你认为好,未必适合别人。”舒妙烟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她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旁边沈玠,惊得他心里一凉,下意识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她说话……该不会是指他罢?   “烟儿!”谨帝气得浑身发抖,忽而,她紧紧按住了胸口,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皇上!”陪同在侧惠君沈怡惊呼冲奔了过来,一边朝舒妙烟使眼色,一边急急地大吼,“安总管,传御医!”   “怡儿……朕没事。”谨帝声音隐忍地颤抖着,似乎在费尽所有力气支撑着什么,她紧紧地盯着舒妙烟,眼底漾起一片柔色,“烟儿,你最听朕话,不要叫朕失望。”   “朕待你是严厉了些,朕也知道,你这次是有备而来,可是,你确认要让朕大晋兵士互相残杀吗?”   舒妙烟眉头一动,轻轻垂下眼帘,“皇姨,你从来就不是个仁慈之人。”   她尽量去忽视心里那处正悄悄萌生暖意,其实谨帝也有许多身不由己之处——帝王之位,原本就不是常人所能承受之重。   且,人性原本都是自私。   舒妙烟冷硬回答令谨帝呼吸渐渐变得不规则,一旁安总管步伐踉跄地冲了过来,脸色变得煞白一片,几乎是绝望地捏紧了舒妙烟手腕,“将军,你何曾知道皇上苦?你扪心自问,哪怕她有再多不是,她待你可有过虚情假意?”   舒妙烟心沉了沉。   是,这是她唯一犹豫地方。   “好,皇姨,今天就让我们好好谈清楚。”她转头瞥向一旁王御医,询问道,“皇上身体怎样?”   王御医寒着一张脸,无视谨帝警告眼神,开口道,“皇上是多年沉疾,原本就一直虚耗着身体,再加上……”   她正要再说什么,却在瞥见殿门口正走进来人时住了口。   一旁安亲王在听到王御医话,脸上神情忽然变得十分复杂。   “母皇,你怎么了?”来人是三皇女舒妙泉,她身后跟着几名随侍,见到谨帝情形后,她神色惊恐地奔了进来,一把推开舒妙烟,整个人跪在了谨帝身旁。   谨帝见是舒妙烟泉,眸中神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头,缓声道,“泉儿,你来得正好,朕有事宣布。”   正文 至高帝位   “母皇,你要说什么?”舒妙泉声音颤抖中带了惊惶,几乎是立刻,她用无比仇视眼神看向了舒妙烟,“都是你,你把母皇怎么样了?你竟然敢携剑进宫!”   “三殿下,你还是省点力气吧。”舒妙烟勾起一抹嘲弄笑,视线转向谨帝,“皇姨,你先说罢。正好,我也有帐要和你宝贝女儿算一算。”   谨帝神情一怔,随后轻咳几声,在宫侍端来凤椅上坐下,“好。”   这一声‘好’字,令在场众人顿时变了脸色。   舒妙烟与皇上再亲,那也只是外甥女,要找自己女儿算账,为何皇上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舒妙泉惊得倒退了两步,眼神不可置信地在谨帝和舒妙烟脸上转来转去,“母皇,我知道你偏心于她,可我到底是你女儿,你何至于如此绝情?”   谨帝叹了口气。   沉默了一会,她从惠君手里接了粒药丸咽下,缓缓开口,“朕这辈子做错了一些事,就必定要为这些事负责。”   “今日各位大臣都在,朕就遂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也免得来日你们私下揣度,徒增烦恼。”谨帝视线自殿中各位大臣脸上扫过,终而停在了安亲王身前。   安亲王低着头,表情平淡没有任何起伏。   “十九前年,朕做了一件荒唐事,朕——对不起皇妹。”谨帝语气微微顿了一下,紧接着又道,“镇南将军舒妙烟,也就是皇妹次女,其实是朕骨肉!”   ‘嗡’一声,一语激起千层浪。   在座大多朝臣都惊得忘了调整脸上表情,心思在这一刻全然显露于外。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千挑万选之下,一直以为会是太女和三殿下决一高下,可谁料竟会突然有来上这么一出?从皇上表情来看,明显是要让舒妙烟继承大统,这么一来——她们之前所做一切付诸流水不说,日后怕是连追悔都无从下手!   “朕日子不多了,传朕旨意——”   “慢!”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舒妙泉轻蔑地瞪了舒妙烟一眼。猛地冲到了谨帝面前,眸中席卷着狂沙骤雨般阴冷,声音尖厉又响亮,“母皇,明明不是这样!她根本就不是你女儿!”   谨帝挑眉,淡淡地睇着她,“哦?三皇儿不信?那可要朕滴血认亲?”   如此笃定态度顿时叫舒妙泉无言以对,她又一次狠狠地瞪了一眼舒妙烟,心下忽然透亮:此时此刻,是不是谨帝女儿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是谨帝态度而已。两人原本就是血亲,就算是滴血认亲,也未必能说明问题。   “舒妙烟,这下你可满意了?”舒妙泉咬着牙,一步步逼向舒妙烟,满脸不甘和抵触,“你想让我对你俯手称臣,你做梦!”   舒妙烟却忽然大笑了起来,只觉得这场面讽刺无比,“皇姨,你以为我做一切是为了你皇位?还是你以为你给予,我就一定要欢喜地接受?”   “烟儿,你住口!”谨帝沉下脸,“朕是帝王,金口玉言,不可能改变,所以,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那么,你倒是告诉我,我父君是谁?”她长相与郑初南有八成相似,父亲绝不可能是别人,那么,以郑初南对安亲王深情,又怎可能做出背叛她事?   郑初南此时脸上已是一片死灰,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身旁相密相拥安亲王和宇皇子两人,心思早不知飞到了哪里。   “你是朕与皇贵君所生,当年因为我大意,造成了你父亲流产。皇贵君为了不让他伤心,也为了不让你沾染宫中争斗,干脆悄悄将你送给了他抚养。这件事,你父亲并不知情。”   舒妙烟愣住。皇贵君郑初静?这样解释虽然说牵强,但殿中诸多大臣显然已经全然相信,毕竟身为一之君,膝下有好几位亲生皇女,又怎会将皇位传给一个外人?   郑初南这会才算有了点反应,他轻轻看了一眼谨帝,视线从舒妙烟身处划过,又低下了头。   “好了,此事暂且如此,”谨帝向旁边苗总管使了个眼色,“将朕旨意颁下,即日起封烟儿为太女。”   “母皇,你似乎忘了你真正太女罢?”舒妙泉缓缓抬起头,从怀中抖出一道亮银光芒,锋利剑刃直指舒妙烟方向,“母皇,儿臣不服!”   “三皇儿,”谨帝脸色冷锐到了极点,沉声道,“朕原本想为你留下一点面子,不料你竟如此不识好歹——”   “你说太女,可是你大皇姐舒妙笙?你倒是告诉朕,她现在在哪里?”   舒妙泉脸色一白,细长双眸有些躲闪地偏开,“大皇姐不是卧病在床吗?”   “孽女!”谨帝听到这话,气得勃然大怒,“那躺在床上之人当真是你大皇姐?你做了什么,真以为朕不知道?一个已经死了人,你叫她如何再继承皇位?”   舒妙烟脸上所有镇定在听到这一句时全然龟裂,她视线掠过殿中一众各怀心思大臣,忽而惨然一笑,“母皇,你就别再骗人了,就算没有大皇姐,这皇位也是舒妙烟,不是吗?”   “那又如何?这般你就可以虐杀朕女儿,就是理所当然了?”谨帝气得胸口急剧起伏,“好好,这样也好,叫朕再无任何顾虑!来人,将三皇女压入天牢,待罪候审!”   “不!”舒妙泉直接将剑锋转向门外冲进来一群御林军,薄寒剑刃在她陡然攻势下突然暴涨,一直竟逼得众人迟疑不敢向前。   虽说是奉了皇命缉拿,但毕竟是身份尊贵皇女,且刀剑无眼,谁也不敢拿这位权高位重三皇女性命冒险。   “也罢!”舒妙烟剑光一闪,已然欺身攻至舒妙泉身旁,“今日我便与你做个了断!我原想布下天罗地网来收拾你,不料皇姨并未老眼昏花,倒是认清了你嘴脸,当着这满堂重臣面,也省得日后再作解释!”   谨帝听闻此言,眉头一纠,待要说话,却被一旁惠君给拉回了椅子坐好。   “来得好!”舒妙泉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当谨帝说出太女之事,她就知道所有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她看着舒妙烟神情愤恨之极,指间剑光挽出点点寒芒,出手全是凌厉不留活口绝杀招式!   这两人自小一起修文习武,于对方招式路数极为熟悉。相对而言,舒妙烟在武功上自然是胜出了舒妙泉,此时新仇旧怨在身,更加不可能留什么余地,一时只见殿内剑影寒芒,流光四起,杀了个天昏地暗。   几个大臣吓得心惊胆颤,却不敢上前劝阻,而谨帝自坐下后就没吭声,显然也是打算看个结果。   直杀得舒妙泉眼看就要命丧当场,在这关键时刻,安亲王终于开口了。   “烟儿,剑下留情。”淡淡一句话,清晰有力。   舒妙烟气得眯起了眼睛,手中剑势倏地递出,反手一道剑光劈下,将舒妙泉虎口当场给震得鲜血淋漓!   赤红鲜血沿着剑尖上流淌而下,她眸中神情更是冷得如同寒月冰霜,“母亲,请恕孩儿不孝,这个人,我不得不杀!”   安亲王叹了口气,牵着宇皇子站起身,看样子像是要打算走过来劝说。   照这么个打法,舒妙烟和舒妙泉暗中埋伏人马必定也要斗个你死我活,血流成河。这宫闱深处虽说并不是什么干净地方,但如此明目张胆地斗杀,到底还是有些难看。   更何况,有事情……原本就是注定。   一旁谨帝却轻轻笑了起来,淡道,“皇妹,你就让烟儿出了这口气便是。”   此话一出,舒妙烟倒是顿住了身形。   也许是压抑得太久,又或许是这话正好触到了她痛处,她腕势一带,剑尖挑起舒妙泉衣带,顺势一运力,刺入她肩胛,剑下一片红色立刻顺着衣料渗了出来,“这一剑,抵你向沈玠下蛊之仇!”   舒妙泉一惊,虽然此时已经狼狈得全然没有风范,她还是转头看向了沈玠。   这件事,舒妙烟是如何得知?   沈玠仿似没有察觉到她视线,只轻轻垂着眼睫,双手交握在膝前,依然是一派端庄优雅。   但殿中众人各有意味视线实在太多,一旁沈相忍不住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他忽而直直地抬起了头。   他目光定在舒妙泉身前某一点,却没有看向她。   “妙烟,谢谢你。”他淡淡地吐出一句话,眸中波澜不兴。   舒妙泉在他这句话中彻底绝望,只觉得自己多年坚持成了一个讽刺笑话,一时竟喉口一甜,‘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沈玠是什么人?自小与她一起长大,她怎会不知道他性情?她明知他心里住了那么一个人,还是不死心地想要用她所拥有一切去打动他,感化他,结果——终究还是一场空。   他这凉薄性情,像谁呢?——舒妙烟。   “子瑜,你心里人是她对不对?”舒妙泉已经顾不得朝臣们惊异目光,那双眸子里迸出一丝微弱祈求,“你心里是何时有了她?为何我不知道?你到底喜欢她哪里?”   “你问问她,她可能为了你放弃这江山万里?日后待她登上帝位,宫中侍君无数,而你年华老去,你又拿什么锁住她心?子瑜,我们走好不好,你随我走,我再也不争了,可好?我们去一方山水,从此做对神仙眷侣,好不好?”   “三殿下!”舒妙泉还要再说,沈玠已经冷冷地打断她,“我想有事情你误会了。我与妙烟早已有了夫妻之实,日后她是帝王也好,布衣也罢,我都会与她不离不弃!”   他语气不见半点羞赫,反而落落大方,字字句句都含着义无反顾,令舒妙泉眼里最后一簇火花也消失殆尽。   “好,好,好!”舒妙泉连说了三个好字,反手擦去嘴角血迹,嘲弄地仰起了头,“你既如此坚定,我也再无话说。”   忽而,她转头看向舒妙烟,“我与你有八月之约,那这八个月里,你便不能取我性命!”   舒妙烟淡淡瞥她一眼,“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取你性命!”   舒妙烟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你果然还是不放心邵含雨!他蛊,除了我任何人都不可能去解!”   舒妙烟嗤笑一声,未置可否。   “来人,动手!”谨帝此时已经忍无可忍,手一挥,立刻有几名暗色身影扑了出去,直接将舒妙泉押了下去。   “就这个样子,就这么点心思,还想要皇位,朕真是平白养了她这许多年!”谨帝叹然自语,转身重重地坐到了椅子里。   直至舒妙泉身影走远,整个大殿一直寂寂无声。   舒妙泉一派人此时已经全然没了主心骨,那周将军原本想要说什么,终而在舒妙烟毫无温度视线中住了口。   不过是片刻工夫,朝中局势就突然逆转,谨帝那一句‘朕时间不多了’更为直接地坐实了这无法改变朝局。   一切,尘埃落定。   “好了,朕乏了,今个就到此为止,各位跪安罢。”谨帝视线四下略略一扫,乏力地摆摆手,示意苗总管送客。   “皇上,臣送你回宫。”舒妙烟唇角挂着一丝冷笑,神色莫测难辩。   太多牵强在一起就成了敷衍,她绝不会盲目相信谨帝那一句所谓骨肉之说,事情根本不会是这么简单。   况且,她出京才两个月不到时间,为何谨帝身体就突然变得这么差?所谓时日不多了,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想用这么个说辞来打发她,显然是不可能。   正文 命运(上)   谨帝是知道舒妙烟脾气。   有些话拿来应付朝臣足矣,但对舒妙烟,那些话还是差了一些火候。   “烟儿,你随朕回宫,”谨帝扶着惠君站起身,有些吃力地咳嗽了几声,转头看向安亲王,“皇妹,沈爱卿,你们……一同来吧。”   安亲王抬了抬眼帘,朝对面沈相看了一眼,点点头,“也好,是该和烟儿说清楚了。”   除了沈相之外,一干朝臣很是识趣地退了下去。   沈玠因为跟着左相,正在犹豫要不要留下来。谨帝乾泰殿从不允许任何后宫男子出入,惠君沈怡都不曾进去,以他身份,自然也是不适合进去。   “子瑜,你一路上辛苦了,随舅父回宫休息一下罢。”舒妙烟开了口。   谨帝略显意外,似乎并不以为意,“烟儿,有些事情和玠儿也有关系。”言下之意,自然是让沈玠也一同去。   “他累了。”舒妙烟淡淡瞥了眼沈玠。   “陛下,玠儿先行告退。”谨帝还要再说什么,沈玠已经自发地退到了惠君身旁,恭顺地开了口。   “也罢。”谨帝也不再坚持,忽而想到什么,又道,“烟儿,听说樱雪那孩子也是随你一起回来,又救了宇皇弟性命,这件事你还是需要给周将军一个交待。”   她并不是想逼舒妙烟做什么,但周将军毕竟与她君臣多年,又是当朝皇夫嫡亲胞姐,该说话她还是要说到位。   沈玠眉头一紧,转头看向舒妙烟。舒妙泉是皇夫唯一女儿,与周将军关系亲厚,他原以为谨帝会借处置舒妙泉机会打击周家,却不料周家居然忍着没有动作,那么——樱雪极有可能会被指给舒妙烟。   她既君临天下,便绝不可能只属于他一人。这些年来他一直努力让自己去接受这个事实,也尽量去忽视这个问题,但真正到了这一刻,还是觉得难以承受。   靠近胸口地方有些麻木痛,他黯然低下头,掩去眼底悲凉情绪。   “皇姨,这件事我有分寸。” 舒妙烟视线顺着谨帝目光看向正慢慢走出大殿周将军,眸子微微地眯了起来。   谨帝今天之所以当殿拿下了舒妙泉,显然就是不想事泰扩大,那么,这点分寸她还是拿捏得住。   ————   乾泰殿。   谨帝摒退了所有宫侍,身边仅留下了苗总管一人。   沈相静静立在谨帝下首,依旧是四平八稳态势。一旁安亲王则紧紧牵着宇皇子,神态平静而满足。   舒妙烟看着这一幕,想到方才郑初南伤心欲绝样子,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到底是怎样真相,竟让娘亲选择如此不顾及父君感受?而且,是当着她这个做女儿面……   苗总管泡好茶递到众人面前后,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都坐罢。” 谨帝缓缓开了口,她神色略有些疲倦,更多却是如释重负后泰然。   “烟儿,来,坐到娘亲这里来。” 安亲王将端起来茶又放下,朝舒妙烟开口道。一边说话,一边不忘眷恋地拉着宇殿下手。   “母亲……”舒妙烟看着她身旁表情略带赫色宇皇子,只觉得很是头疼。娘亲居然如此公然地表现着自己恋弟情结,实在是让她难以苟同。   “宇儿不是先皇血脉。”谨帝一句话直接解了她困顿,“他是先皇挚友之子,当年为了不让他受委屈,一直以皇子身份住在宫里。”   舒妙烟一惊,继而明白了过来,心里不由冷笑,这样身份,难怪会去做质子……所谓挚友之子,也不过是关键时候做了牺牲品而已。   当然,她没想不到是,安亲王和宇皇子之间竟有如此纠结过去,这一段虐恋情深,显然是被先皇,也就是她皇祖母所拆散。   可据她所知,先皇不是非常宠爱安亲王吗?何至于这点事情都不肯成全她?   “既如此,为何母亲没有娶了舅舅?”舒妙烟问得十分直接。   闻言,宇皇子脸色一白,被握在安亲王掌心手明显有了一瞬间挣扎。   安亲王脸色瞬时就阴沉了下来,一旁谨帝则深深地叹了口气,道,“烟儿,朕今天会把一切告诉你。”   她视线朝沈相脸上晃了一下,缓缓开口:“我朝祖制,每位被选为帝君皇女,必定要文武双全,通策领略。当年,你母亲才是真正被先皇选中储君,在此之前,她与宇皇弟碍于明里身份,一直都是暗中相恋,这一点先皇也是默许了。”   说到这里,谨帝神情有些复杂,“其实,应该说有一半都是因为朕。当时朕并不知道母皇选中了皇妹,若不然话……又何至于费力去争这个位子。”   “你母亲一方面是为了朕,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宇皇弟,两人正是情深相许之时,她明确向先皇表示,此生不愿为帝。”   舒妙烟眉头一紧,大概猜到了当年情形。但谨帝接下来所说事,还是令她有些叹然。   当年,谨帝与安亲王两姐妹因势所迫,为了不被另几名皇女所害,决定不惜一切争夺皇位。她二人自小感情深厚,安亲王立下血誓,只要谨帝安然一天,她就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她事。   可命运往往不遂人意,在确定了先皇属意安亲王之后,安亲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而谨帝事先并不知情,一直到先皇仙逝之前,才断断续续地知道了一些内情。   先皇生性孤傲强势,并不是个好说话人。为了迫使安亲王妥协,她便趁着六要派送质子机会将宇皇子送了出去。   用她话来说,正好让安亲王弃情绝爱,做个真正帝王。   可安亲王性子却是承了先帝,这件事非但没有让她妥协,一怒之下她干脆远走边疆,甚至连先皇重病之中六道圣旨都没能将她召唤回京。一直到谨帝即位以后,以找到了宇皇子下落为由,才将她从血腥沙场上唤了回来。   可安亲王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日盼夜盼,最终竟会盼来心上人已嫁作她人夫消息,而那个人,正是齐君主。   齐君才智仁明是众皆知,安亲王黯然之下,只能默默咽下了心里苦,几年后顺应谨帝意思,娶了郑初南为夫。   事情原本该就此结束,可事隔多年,谨帝在一次酒醉之后却说出了埋藏多年真相:先皇临终前没有见到安亲王,心生恨意,特地派了青龙卫将宇皇子从齐劫出,不知送去了哪里……   那一年,正是郑初鸣怀上舒妙烟时候。   安亲王熟知先皇行事绝决秉性,惊怒之下离家远走,再次奔赴疆场,名为征战天下,实则是为了四处寻找宇皇子下落。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先皇临终前那一怒,宇皇子怕是在劫难逃了。甚至,她将当年那几名青龙卫都抓来严刑拷打,结果还是没有找到确切消息。先皇为了彻底拆散她们,竟然分了九路人马,安排了宇皇子九段不同人生,而这九路人马,互相之间却并不知晓。   直至六年前,谨帝实在看不下去安亲王变相自虐行为,不惜派人暗中射了她一箭,这才从此将她留在了京城。   而那所谓六年前不知名小将,其实不过是谨帝派出暗卫——那个离安亲王最近人。   “可你知不知道,那一箭让母亲险些丧命!”舒妙烟此时已不知该惊还是怒,“而且,六年前,舅舅正在卢!”   宇皇子被樱雪解毒后就告诉了她这些年来遭遇——六年前,他正巧被辗转送到了卢,正眼睁睁地等着安亲王来救他时候,却听到她重伤不治噩耗!那时,他和她只有半城之隔,而这一次错过,就是六年多……   “这件事,是朕错。”谨帝目光沉痛地看着安亲王,低低地叹了口气,“朕实在是不想再让她伤害自己,烟儿,你可知道你母亲这些年征战在外,身上有多少伤?若不是豁出了性命,又怎会这么短时间内拿下这么多城池?若不是宇儿生死未卜,她怕早就将自己折磨死了!朕一直在想,与其让她死在别人手里,不如让她死在朕身边,免得到时候连她尸骨都找不到!”   舒妙烟倒吸了口凉气。她隐隐猜到在安亲王赫赫战果之下,是藏了些不知道隐情。但她却没料到,一切居然只是因为个情字。   安亲王没有说话,只低头温柔地看着怀里泪如雨下宇皇子。   隔了许久,她缓缓开了口,“只要找到宇儿,别都不重要了。母皇以为这样就能分开我们?就算他失去了容貌,就算他没有了清白,哪怕他已经化作了尘土,只要他心里人是我,我便不会放弃寻找他。”   很多年以后,舒妙烟依旧记得安亲王这句话。她在想,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执着,才能让一个女子弃所有权势富贵,身份生命于不顾,也要坚持去寻找情感?   而她,血液里似乎也正流动着同样一种蠢蠢欲动冲动,要和那个自己深爱人,永远执手不负。   只是,那个她深爱人,是否如宇皇子一样,多年来一直不曾放弃过?   正文 命运(下)   接下来谨帝说话,舒妙烟听得并不太仔细,但从安亲王肯定眼神来看,她能肯定谨帝这次说才是真正事实。   要她继承皇位,其实并不是谨帝意思,也不是安亲王意思,而是先皇遗旨。   为了弥补没有让安亲王为帝遗憾,先皇在临终前立下遗旨,必须要安亲王之女继位,否则话,谨帝将不得葬入皇陵。而这道密旨,由先皇亲手指定青龙卫以及左相沈氏一族来监督执行。   这一招不仅精辟地诠释了先皇霸道性格,而且成功威胁到了安亲王和谨帝。毕竟以一帝之尊而不能入皇陵,那绝对是无法想象奇耻大辱。   于是,在舒妙烟九岁那一年,安亲王同谨帝一致决定,在她两个女儿之中,由舒妙烟来继承皇位。那时,尚没有三女舒妙容。   而为了保护她这位真正未来储君,谨帝明立太女,暗扶三皇女,一切不过是为了给她今后铺路罢了。   当然,麻烦事也是有,比如三皇女舒妙泉父亲,也就是正皇夫周氏一脉,早就瞄牢了沈家势力,一心希望舒妙泉能和沈玠在一起……   于是,就在骊书院中舒妙烟与沈玠情深意笃,互许终身时候,皇夫周氏干脆先下手为强,几度暗中对舒妙烟下手,欲将其除之而后快。   几次险情都被舒妙烟以及身边暗卫保护下躲过,但这种情况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不得已之下,谨帝干脆让沈玠暂时离开舒妙烟,一方面磨砺双方心志,另一方面,也算是对沈玠变相保护。   在皇夫周氏殷切叮嘱下,舒妙泉对沈玠展开了频频攻势。岂料日久生情之下她倒是动了真情,多年来非但对沈玠倾心不移,甚至连小侍都不肯接受——自然,关于这一点,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戏假情真,还是入戏太深。   沈玠对舒妙泉态度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一点却让谨帝彻底放下了心。   在周氏一脉变相拉拢下,沈相则一直保持着低调作风,除了将沈玠保护得滴水不漏之外,依旧不愠不火地稳于朝局,丝毫也没有因此彰显了实力,相反,她倒是借机暗中掌握了皇夫一党动向。   ……   谨帝话语就此顿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后,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着舒妙烟。   一切该说都已经说了,她相信舒妙烟心里早已有了答案。这个孩子她从小看着长大,表面看上去性子最好相处,实则心思却是藏得最深,这样性情,确实是最适合坐这个位子上。   但她确实有对不住她地方。比如说邵含雨事……比如说沈玠事,虽说是为了稳住皇夫,但她毕竟还是存了试探考验舒妙烟心思。   幸好,值得庆幸是沈玠没有对舒妙泉动什么心思,否则话,依舒妙烟性子,现在绝不可能平静地站在这里,之前在大殿之上,舒妙泉想必也早就已经横尸当场了。   ……   舒妙烟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看上去表情丝毫没有波澜。   当然,她内心远不及表面这么平静,她和当年安亲王一样,从心底里排斥着那个至尊无上帝位。比起整日孤高清冷地谋算,全然不如现在把握一方兵权来得逍遥。   谨帝膝下尚有四女九子,一旦她继承皇位,这些人未必不会掀出什么风浪,那她后半生自由就彻底无望了。   之前在蓉城,沈玠身边惊现青龙卫时候,她就猜到了谨帝意图。虽说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被选中,但就在今天之前,她并没打算遂了谨帝意愿。   她原以为谨帝最大筹码是安亲王,却不料事实竟会与她想象中大相径庭。   安亲王那幅军机图中别有玄机,她可以肯定,安亲王曾经是存了造反心思。为此,她特地派乔安眉亲自给那几名副将送了信,就是打算在关键时候以势相逼,最终带着安亲王远走他乡,离开这些是是非非。   可现时她已经不能这么想。那幅图,那些多年来悉心安排,显然不是针对谨帝,相反,那应该是当年安亲王要与先帝抗衡筹码。   而谨帝与安亲王,确实是姐妹情深,以至于谨帝从来没有拆穿过安亲王,而安亲王也没有真正动过什么手脚。   思及此,她微沉了双目,眸光清幽地看向安亲王,对方显然察觉到了她视线,眼里带了点细微笑意回视了过来。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一直沉默左相忽然站起身,慢慢走到舒妙烟面前,从怀里摸出一卷明黄卷帛,恭敬地展开宣读。   “镇南将军请接旨。”   话音落地,谨帝忽而转过身,表情严肃地朝着沈相手里圣旨跪了下去。一旁安亲王表情挣扎了一下,也扶着宇皇子跪在地上恭敬地叩了首。   舒妙烟再笨,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跟随在谨帝身后行完大礼后,她捧着那卷圣旨深深吸了口气。   我命由天不由我,这种感觉虽然不好,却已是不争现实。她向来审时度势,自然不会去做些无谓挣扎。   那明黄丝帛上写得清清楚楚:谨之后,须平夏之女即位,否则,以大逆不道之罪论处,而谨身为帝,忤逆祖上,薨,不得入舒陵。   字体霸道张狂,正是先皇亲手所书,最后一笔去势疾劲,显见书写之人心含怒怨,宣泄不得。   舒妙烟嘴角勾起一抹讽笑,低头无声地骂了句粗话。先皇——死了还不让人好过!她要咒她升不了极乐!   “臣受命于先帝,还请将军不要为难老臣。”见她脸色不善,沈相温文敦厚声音折出些许锋锐之意,沉声宣告,“将军即位之日,便是老臣造老还乡之时。”   舒妙烟一怔,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位沈相还真算是为她着想,新帝继位,送上这么份大礼,当真是用心良苦了。   她曾困惑那沛城之行为何会有沈绯陪同,却原来是沈相意思。这一招暗渡陈仓可谓是否极泰来,精妙绝伦,相对于朝中那些个左顾右盼大臣,沈相绝对是只道行高深老狐狸。   既安抚了新帝,又保全了沈家,真正是两全其美之举。   “烟儿,这位子你若是不喜欢,娘亲自然也有办法成全你。”安亲王不愧是最了解舒妙烟人,语出惊人一句话立刻惊得沈相变了脸色,而谨帝则捂着胸口猛地咳嗽了起来。   “皇妹!你这是要置朕于何地!”谨帝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指着安亲王直恨不能扑上去咬她几口。   安亲王沉沉地叹了口气,幽幽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烟儿性子像我,我又怎能逼她去做我当年不愿之事。皇姐,你也该知道,这些年我也没白躺着,保住烟儿这么点能耐还是有。大不了来日去了地下,我自去和那不讲理老婆子解释!”   她嘴里老婆子,当然指是先皇,谨帝听得嘴角直抽搐,连连摇头,“朕可不想被烈祖烈宗笑话,为帝数十载,结果连自个陵墓都进得不体面。”   “烟儿,你何至于忍心让朕这把老骨头遭这么个罪?”谨帝转头看向舒妙烟,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指朝鬓边乌亮头发里扒了扒,黯然道,“你看,朕都这么多白头发,一辈子劳心劳力,当这么个皇帝也算有一半是为了你娘……如此到老却不得善终,真是……”   “好了,皇姨!”舒妙烟实在听不下去了,“你先告诉我,你身体是怎么回事。”王御医话只说了一半,内中必定有她不知道隐情。   谨帝顿时沉默,眉头皱了起来。   一旁苗总管却已经忍不住泪湿了眼眶,朝谨帝深深拜了下去,哑声道,“皇上恕臣莽撞,今日到了这时候,就让臣放肆一回罢!”   “从六年前开始,皇夫殿下就暗中向皇上下了毒,这毒不侵肺腑,不过五脏,却能渗入四肢百骸,原本也不足为惧,可是,自从三殿下谋害太女殿下后,就没少打心思来取皇上性命。”苗总管一边说,一边隐忍地咬了咬牙,“皇上对三殿下一直就极为疼爱,岂会料到她竟会将毒投在亲手所猎狐毛里,那件狐裘是皇夫亲手所缝,亲手穿到皇上身上……那父女二人用心之狠,实在是令人发指!”   “是什么毒?可有解?”舒妙烟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她有些后悔那句不杀舒妙泉话,这种人连自己亲生母亲都能下手,她又何必手下留情?   太女为舒妙泉所害事情其实她早有察觉,但因为深知谨帝对太女喜爱,并没有刻意去查证什么。原本她以为谨帝不知情未尝不是幸事,不料居然早已是心知肚明。而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谨帝依然没有立刻对舒妙泉动手,显然是不愿让外人知道骨肉相残内幕。   沛城之行……谨帝应该早就知道那假怀王是舒妙泉人,之所以派她们同去,想必也是想就此逼舒妙泉动手,借机寻个正大光明理由给她个适当处罚,并不想要她性命。   今日在大殿上,若不是舒妙泉再三挑衅,谨帝也不至于亲口说出太女被害之事,……   想来,她真不如在路上就将舒妙泉给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了,以免得生这许多事端。   可若不是怕沈玠伤心,她心里又存了与舒妙泉公正决斗心思,又如何会有今天这一幕?   “毒势虽然控制,但已经落下病根,皇上身子……”苗总管声音低哑掩着痛楚,显然不忍再说。   “皇姐……”安亲王显然对这件事也不知情,当下震惊无措地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谨帝见她们表情凝重,当下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淡道,“你们既然知道了,那就放朕一条活路,还有几个月性命,让朕好生过点逍遥日子罢。”   “烟儿,你不会真忍心让朕死了都见不得祖宗罢?”她含笑睇向舒妙烟,神态一派殷切。   舒妙烟眉头动了动,眸光暗沉,“皇姨,我会找人医你毒。”   “宫中御医并非闲人,朕最近几个月也总觉得气力日渐匮乏,怕是未必能等到那一天了。”谨帝淡淡一笑,不无伤感地叹了口气,“否则话,也不会急着让你与玠儿三个月内完婚了。”   “这样罢,眼下离婚期还有一个月时间,你大婚便与登基典礼同行,也好叫朕彻底放心。”   舒妙烟一惊,怎么也没料到情势竟会变得这么快,实在令她措手不及。   如此着急安排退位,谨帝身体……想必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只不过……她抬头关切地将谨帝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许久之后,默默收回视线。   “皇姨请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她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笑,像是无奈,又像是妥协,“一路上风尘未洗,烟儿先行回府休息。”   “好。”谨帝轻咳一声,微微颌首。   不知为何,舒妙烟那道浅淡笑容,竟让她生出些不踏实感觉来。   正文 初定大统   三皇女舒妙泉与太女明争暗斗最终在谨帝一纸诏书中终结。   舒妙泉被关入了专门看押皇室要犯重狱,而皇夫周氏却在她三缄其口保护之下并未获罪,更因于周将军一脉盘根错节势力,谨帝最终寻了个由头将周氏送去了护寺,名为祈福,实则变相发配。   舒妙烟‘真实身世’被诏告天下后,避无可避地搬进了新赐太女府。   这间府邸居于皇城正东,先帝身居太女之位时曾居于此,之后被谨帝数度扩建,装修极为富丽,多年来却一直空置在那里。如今在这种时候赐给舒妙烟,可见谨帝用心之良苦。   搬离安亲王府之前,舒妙烟找郑初南谈了一次话。   对于上一辈感情问题,舒妙烟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在郑初南和宇皇子之间,根本说不出是谁先来后到。   从感情上来说,宇皇子自然为先,但郑初鸣到底是安亲王结发夫君,生了三个女儿,这一点也是宇皇子无论取缔事实。   但郑初南毕竟是她父亲,看他黯然伤心,她心里也是难受。   宇皇子并不是个难相处人,进府之时也根本没有要求任何名分。但他到来确实威胁到了郑初南在安亲王府地位,因为安亲王态度摆在那里,从宇皇子进府,她就没再跨出过他房。   这一点其实舒妙烟是理解,对于一个自己喜欢人,错过了多年才得以重聚,哪里舍得再浪费半寸光阴?   可怜,就是郑初南一片痴心了。   但感情之事,旁人根本无法去决定什么。再三安慰之后,她也只能劝郑初南,莫要强求,毕竟这条路是他自己选。   幸好,郑初南一部分注意力已经被引导到舒妙烟即将大婚以前登基事情上去了,照他话来说,想想也就想通了,夫妻做了这么多年,年岁都一大把了,那些个情情爱爱早就看淡了,最重要,还是希望自己女儿们能够一切安好。   时节正逢新年正月,一众朝臣在感慨太女及三皇女多年来为人作嫁后,渐渐调整好了心态,打算以最佳姿态来迎接这位新任年轻皇帝上位。   当然,最紧张一群还是之前三皇女舒妙泉一党,那些人或多或少地知道舒妙烟和旧主子之间情仇恩怨,也在谨帝态度里看清了不可逆转现实,只能暗自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败者为寇顺应下场。   说到底,新皇和谨帝不同,毕竟是征战过疆场少年女子,若真论起铁血手腕来,恐怕比先皇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何况,沈相一脉一改低调习惯,在这关键时候毫不吝啬地彰显了多年来实力,悄然无息之间,就将舒妙烟地位保护得稳稳当当。   至正月十五,紧密筹备新帝登基及大婚典礼终于成功举行,冗长繁琐礼节之后,新帝牵着光华韵仪新任皇夫沈玠入了洞房,而太上皇谨帝则抱着一堆老臣醉得稀里糊涂。   至此,新朝初定。   正文 所谓新婚   大晋朝素来有听壁角习俗,皇帝大婚也不例外。   正月十五夜里,月亮出奇圆,清幽幽一轮挂在天边,整个夜空被点得分外亮堂。   因为是新帝大婚,整个皇宫内彻夜都掌着灯火,大婚乾椒殿内,十数名宫侍轮流把守着洞房。   这些宫侍都是谨帝退位之际苗总管一手提携出来,临行前他曾千般关照,一定要好生侍候好新帝君小夫妻。   须知这二人都还尚未经人事,万一闹出点什么笑话来,丢可是整个皇朝颜面。   “怎么样?可有动静?”   “没有。”   “皇上没宣沐浴?”   “没有……”   外边一群人显然比里面要紧张许多,可直至黎明破晓,洞房里依旧安静得半点声息都没有。   “教习应该给皇上看过册子了?”新任内廷周总管擦了擦头上汗。   新帝殿下是个心思聪敏人,这人伦之事总是能领会罢?   “早早就看过了。”一位小内侍急忙回答,红着脸喏喏表态,“可皇上只是随手翻了下就扔了……”   周总管叹气。原来如此,看来多半还是不得要领哪……   ————   正月十六,无风无雨,天色初亮。   更漏一响,周总管便悄悄潜进了洞房。张眼朝房内一看,立马被吓得六神无主,整个人楞在乾椒殿门墙边半晌没回过神——   房中,两对喜烛相映生辉,皇夫殿下香甜睡脸在明红床褥映衬下分外俊俏,两名贴身小厮正靠在床柜下小榻上打着盹,可是……新皇舒妙烟却不见人影,甚至连她贴身两位千安、千柳都没在房内。   这是怎么个状况?   昨个晚上,他明明目送新帝和皇夫一同入了洞房,且这乾椒殿只有一扇门能出入,一晚上侍从们轮班盯下来,连只苍蝇都没见飞出去,那三个活生生大活人是如何凭空消失?   姑不论轮守宫侍,殿外那十多个御林军高手愣是连一点风声也没听见,这……也太可怕了吧?   周总管好一会才回过神,眼神由惊滞转为恐惧,脑袋里闪电般地转过诸种可能性。   譬如,是否那关在狱中二皇女使坏,对新皇下了什么毒手?又或者,这皇夫殿下与二皇女关系匪浅,莫不是在昨晚趁机痛下狠手弑君泄愤?   越想越怕,越想越抖。听说,宫中有不少杀人秘法,能将人彻底除去,最终只化作一滩腥水……   周总管一双眼睛四下抖抖索索地扫了好几圈,在最终确实没有什么可疑液体之后,心下更慌了。   若是新帝出了事,那便是惊天动地弑帝事件;若是没出事,那这新帝玩笑也开得太大了点,这般性情,比起严肃谨帝岂止要难侍候一点点……   这般让人不翼而飞,若是太上皇或安亲王怪罪下来,他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担。   忽然,那精雕细刻龙凤大床上传来细小动静。周总管抬头一看,正见那酣睡中皇夫懵懵地张了眼。   “臣参见皇夫殿下。” 腿一软,周总管立马跪了下去。   “恩。”沈玠清清淡淡声音响起,有一丝不易察觉恼怒。他自幼习武,多年来早就习惯浅眠,房里突然有个人这般放肆地四下打量……实在是扰人清梦,不喜。   一旁小厮半晴动作麻利地将床幔撩开,在他身后搁好软枕,恭声道,“主子。”说着,眼角朝周总管瞄了一眼,带了些冷意。   “周总管?”沈玠黑玉般眸子里尚存着一丝困倦,好一会才恢复了清明。他记性向来不错,这位新上任总管昨天一整天都鞍前马后地操劳着,听说与前任皇夫同姓,却并非是周家眼线。   “是……”周总管一听那特地加重‘周’字,脊背上冷汗涮地一下滑到了腿上。他和那发配去寺中前皇夫周氏,还真是没有半点关系。   沈玠微勾了唇角,视线顺着一室喜红慢慢绕了个圈,淡道,“皇上呢?”   周总管一凛,心底连连叫苦。   “回殿下,未曾见皇上出去,属下……属下原以为皇上尚在就寢。”想了想,他还是据实回答。   沈玠眉头一蹙,斜斜地一个眼刀飞了过去,满室温度顿时骤降到冰点。   半晌,他转过头,“半晴?”身上感觉提醒他,圆房肯定是没有,可昨晚……她明明吻了他,然后呢?然后他就没了知觉……   她居然在唇上喂了药!   半晴见主子耳后泛起淡淡粉色,心下明了,低头轻道,“主子,皇上说她有事要出去几日,宫里事烦请主子好生照料。”   沈玠脸色微变,随即勾起一抹嘲讽笑,冷哼一声,“都成了夫妻,还与我这般客气做甚?但凡她要做事,我自然会尽心尽力。”   说着,他一双黑漆清透眸子睥向地上人,“周总管,你说本宫说可对?”   周总管腿肚子一抖,只得苦笑着应了声是,脑袋却匍得更低。眼前情形让他喜忧参半,一边大大地松了口气,一边心肝都揪了起来。   那就是皇上没事,那便放心了,但凭他在宫中阅人无数直觉,新帝夫妻二人绝对是面和心不和,日后他这差事恐怕不好当呢。   新帝是武将出身,手掌重兵,自然有她底气,可到底也是靠了沈相支持才稳固了皇位,若是这位皇夫殿下心思还在三殿下身上……这事真正叫难为人。   至当天夜里,舒妙烟并未回宫。   第二天,宫中仍未见新帝人影。   第三天,乾椒殿皇夫依然独寢。   第四天,皇贵君郑氏等人终于忍不住,和惠君沈怡一起,神色凝重地冲向了太上皇谨帝乾顺殿。   再过两日,新帝夫妇便要同去太庙行祭礼,若到时再不见新帝回宫,真正要无法向先皇及各位祖皇交待了。   两班人马冲到乾顺殿时候,太上皇谨帝正苦着脸坐在案前批折子。   “陛下,皇上哪去了?”惠君沈怡直截了当地问出疑问。   “朕……咳,寡人亦不知她去哪里了。”谨帝双手一摊,表示不明真相。   晋朝祖制,新帝大婚,可七日不朝。但朝中事务却并未减少。   这次登基婚典恰逢正月之喜,各地官员包括外臣使节都有不少人等着面见新帝,一堆事情等着处理,舒妙烟却在这时候撂下不管,只说明那小狐狸肚子里火还没有消去,变着法子逼着她再执朱笔呢……   想她这太上皇坐在这里吃苦耐劳,新任皇帝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真正是委屈得紧。   见一向冷肃谨帝脸露苦笑,惠君沈怡和皇贵君郑初静顿时明白了内中情形。   舒妙烟之所以如此做,恐怕是得了安亲王袒护,若不是欠下安亲王太多,以谨帝性子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玠儿新婚,两人尚未圆房,这件事我放心不下,还请皇上明确告知。”沈怡眉心一蹙,捂住胸口咳了几声,病含轻愁模样,看得谨帝一阵心疼。   “唉!”长叹一声,牵过沈怡手至一旁软椅坐下,“怡儿,儿孙自有儿孙福,寡人早就将青龙卫交给了玠儿,他是个聪明孩子……他都没告诉你,你又何苦去操那份心?”据她所知,舒妙烟一举一动沈玠并非不知,既然这样,想来那孩子是心里有谱。   沈怡转头与郑初静对视一眼,轻叹道,“玠儿性情通透,寡淡聪慧,于内务之事自当得心应手,但于烟儿……他总是会乱了分寸,要不然话,也不至于都大婚四天了,还圆不了房。”   谨帝沉吟一会,也觉得有理,便将实情说了出来,“据寡人所知,她并未离开京城,前两日与周将军之子樱雪泛舟碧烟湖,甚是逍遥;昨日她去护寺与方丈下棋下了一天,还派人将那邵家孩子接到了太女府安置,至于今日么……应当还在护寺。”   “这!简直岂有此理!”沈怡气得胸口急剧起伏。才刚刚大婚,非但不与正君圆房,还去招惹那些男子,这不是明显给沈玠难堪么?难怪沈玠如何也不肯透露舒妙烟行踪,想来实在是无法说出口!   “我这便去找他!还请陛下恩准我出宫!”   谨帝怔了怔,她还没见过一向淡定沈怡发这么大脾气,可见对沈玠疼爱确实不一般。可舒妙烟那头,实在没做什么无伤大雅事,不就是风流一点么……   “怡儿莫急,先听朕把话说完,烟儿并未去见那邵家孩子,而且周将军之子也是独自回府,事情或许不是你想那样。”   郑初静也连忙打圆场,“她既在寺中,那便说不得她什么,此事我马上派人去知会初南,让他劝着一些,两日后祭礼之时,她必定会回来。”   沈怡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抬头看了谨帝一眼,叹然垂下了眼帘。   当初,他便是爱上了帝王。入得深宫后院,他方知与一位帝王谈情,实在是荒谬之极。哪个帝王不多情?她口中爱,其实不过是宠罢了,若能识得趣,便多宠些时日,不然,便是冷清孤寂,寂寞芳庭……   更何况,沈玠是皇夫之位,他更要当常人所不能忍……   “舅舅,她是我至爱之人,也是帝王。”这是沈玠曾说过话,那时,他含笑而言,却不知心里藏了多少辛酸。   ……   这时,一名宫侍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低声在苗总管身边禀报,“总管大人,皇上回宫了!”   谨帝眼光一亮,眸光看向沈怡,那里面意味不言而明。   “皇上这会去哪里了?都有谁伴在旁边?”苗总管眼色一转,立马询问。   “去乾央殿了,”宫侍小心地瞄了一眼沈怡,声音低下去几分,“除了贴身侍候人,还带了个漂亮公子回来。”   “公子?”谨帝敛了眉头,舒妙烟总不至于糊涂到把邵含雨带进宫来吧?至少也要先封个名分才是……   沈怡也联想到了邵含雨,冷哼一声,道,“邵家那个?”   那小宫侍哪里见过向来温和惠君这般神色,吓得一颤,喏喏道,“奴才不知,只见到那位公子头发很长,是金色。”   “金色?”谨帝讶然,沈怡眸色却因怒意更点得暗沉了几分。   “我去看看!”急忙向谨帝行了个礼,沈怡便急急地向乾央殿去了。他绝不容舒妙烟带个不明身份人向沈玠示威,这样也太不把沈家放在眼里了。   郑初静当下也跟着离开,这件事他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   顿时,殿内只留下谨帝一人执着朱笔站在那里。   想了好一会,她忽而将手中朱笔一掷,慢悠悠地端起桌上茶,惬意地抿了起来。   正文 新年奉上   乾央殿是新帝寝殿。   舒妙烟直接带了个金发美少年回来的事在她一路回寝殿的路上就被传了个遍。   虽说目前她的后宫就是有沈玠一人,但之前谨帝的后宫十分庞大。那些侍君虽说已经搬去朝安园颐养天年,但多年来累积的眼线势力仍然丰厚,在这寂淡的日子里,找些八卦来打发时间,便是他们不多的兴趣娱乐之一。   新帝登基,又是新婚燕尔,突然带了个男子回来,如此香艳的八卦自然让那些与沈士一族相对的人为之精神一振。   而且碎嘴的宫人们说,新帝处事素来不温不火,却对哪少年甚是宠信,不但笑语相陪,表情语气更是温柔到了极点。   于是,一些世家大族也好,旧势力也罢,全都想着法子打听着这位受宠少年出于哪个家族,不论如何,总是有备无患的好。   此时的乾椒殿内,皇夫沈玠正在听一位新收的贴心内侍汇报消息。直到听完情况,他的脸色依然是平淡如水,没有半分波澜。然而,细看之下不难发现,此时他右手正攥紧了衣袖,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里。   “主子······”贴心内侍半晴心细如发,此时不免心里直打鼓,他是知晓帝君二人尚未圆房的事,在这种关键时候出现这么一茬,实在是替主子有些不值,多年守候,居然连新婚都得不到应有的疼惜,日后那漫漫岁月又当如何自处?   沉默了半响以后,沈玠渐渐恢复了平静,略略抬了下眼皮又继续低下头打理手里的食材,表情认真又细致,似乎他手里的那些膳食才是天下最重要的物事。   周总管在一旁急的干瞪眼,他其实很想赶到新帝那边去看看情形,至少也得向新帝面前露个脸才好,可皇夫殿下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他又哪里敢走?   “周总管,”忙了小半个时辰后,皇夫殿下终于开口了,“皇上现在哪里?”   “还在乾央殿,”周总管立刻答道,“殿下的意思······?”   “时辰也差不多了,也该用午膳了。”沈玠淡淡瞥了眼桌上的菜式,眼尾扫了过来,“走吧,我们去看看皇上。”   “是是。”周总管心底一松,一挥手,示意身后一群内侍将膳食仔细收到了膳盒里。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赶到乾正殿的时候,正好与惠君沈怡等人相遇,沈玠微一诧异之后,便心照不宣地同他们并手而进。   “各位请稍等,容臣向皇上通报。”乾央殿门外,千安早有所备的拦下了众人。   沈玠眉头一蹙,冷情无温的开了口,“来人,动手。”   十数道青色身影应声出现,正是其随身的青龙卫。   千安心中微凉,正要抵抗,却听里面传来舒妙烟清淡和缓的声音,“是皇夫来了吗?请进。”   随着她的话音,殿中走出几名内侍,神态恭顺的将沈玠等人迎了进去。千安不在说话,低眉退到一旁。   惠君沈怡冷冷地哼了一声,毫不掩饰心头的不快。旁人听不出来,他又怎会不明白舒妙烟那皇夫二字所代表的疏淡距离?新婚燕尔,称呼就这般保持距离,明显是对沈玠不满了。   想沈玠付出那么多······本就越想越气,及至看到殿内的情形,沈怡脸上不禁挂满了寒霜。   殿内宽敞明亮,舒妙烟正懒懒的倚在一张暖绸锦褥的软踏上,一手捧着香茗,一手揽着个锦衣华袍的金发少年,两人神态看上去极是亲密。   “各位找朕有事?”听到脚步声,舒妙烟略略偏过视线,饶有兴味地看着沈玠等一行人各不相同的表情神态。   沈怡就要发火,袖下却被皇贵君一捏,当下强自忍住怒意,淡声道,“这几日不少朝臣家眷进宫贺喜,都未曾见到皇上风采,甚为遗憾,不知皇上接下来何时有空?”   “按规矩新年宫内要置办迎新和宴,”皇贵君附和地点了点头,“三品以上朝臣及家眷都会参加,却不知皇上的意下如何?”   “哦?”舒妙烟略一挑眉,微笑着将视线转向一旁沉默的沈玠,轻描淡写道,“这事让皇夫拿主意便好。”顿了一顿,又道,“方才听皇夫的意思,若是朕不让你们进来,便要派青龙卫动手,怎么,皇夫对朕可是有什么不满?”   她语意清淡却隐含疏离,沈玠听了眸光略略一暗,下意识地垂下眼睫,淡道,“皇上误会了,这几日不见皇上,臣挂念得紧,方才情之所至,迫不得已罢了。”   “哦?”舒妙烟眸光一亮,兴味地勾了勾唇。   “如此说来,皇夫是想念朕了。”也不顾及殿上众人,她垂头靠向一旁的红发少年,不知在他耳边低语了什么,那少年极富深意的朝沈玠看了一眼,便转身随着千柳离开了。   行至沈玠身旁时,他微微顿了下脚步,嗤的一声轻笑后,施施然走向殿外。   沈玠心头突地一跳,若有所思地望向少年的背影。这少年眉目雅致,气质绝然,一头如金色流云般的秀发泻在腰际,看上去甚是神秘,且从他对自己的敌意来看,多半是来者不善,却不知是什么来历?   “来,到朕这里来。”舒妙烟朝沈玠招招手,意味不明地朝沈怡及皇贵君看了一眼,“朕这几日有事在外,对皇夫也想念的紧······不知舅舅和伯父可还有事?”   “臣等没事了。”两人立刻识趣地告退,若是此时还不明白舒妙烟的意思,沈怡他们也枉入深宫多年了。   少年夫妻,或许有的事情确实是他们多虑了。   不一会,殿内众人等都静悄悄地退了下去,除了舒妙烟外,只剩下沈玠及其贴身的半晴和半烟等三人。   沈玠在舒妙烟极富深意的凝视下咬了咬唇,心情忐忑地走了过去。她话语虽然暧昧,他却丝毫听不出半点真正的念想,相反,倒是有些不明的怒意在内,叫他心头莫名有些慌乱。   慢吞吞挪到她面前,甫一站稳,身形就被扯了下去,整个人都倚到她温软的怀抱中,当场令他窘的红透了脸。   理好情绪,再抬起头时,正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眸。   下一刻,身形一转,整个人都被她压在了身下。   “你们还不退下?”眼角睨向半晴半烟两人,舒妙烟的眸底已有了冷意。   两人一惊,连忙低身退了下去。   “你······”沈玠清透的眸子倒映处一张清雅冷绝的脸,神色却带着令他发秫的憎意,“皇上······”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心慌意乱。   “怎么,你不是想我想的情不自禁?”艳红的唇中吐出勳然的酒意,许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她语调有些不稳,手势却极为挑逗。   指尖一顺,缓缓拉开他的衣襟,长袍瞬即落地,单薄的亵衣里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她低下头,柔软的唇轻喘着吮了上去。   “不要?” 胸前的吻愈发的重,那肆意流连的爱抚带着发狠的怒意汹涌而来,转瞬就要吞噬他的意识,“你如此着急赶来,不就是想要捉奸在床吗?怎么?朕让你失望了?”   沈玠一凛,微妙的心思被当场拆穿,当下便有些无措。   “我,我来给你送膳的。”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有些狼狈地一口咬上她的肩头,却丝毫没有阻止她的进一步求索。   “送膳?”她的声音清透又含糊,唇舌相触,带着抵死缠绵的肆意,“还真是口是心非。”   “正好,我饿了······”不待他挣扎,滑腻的手掌毫不犹豫地沿着他温软的身体滑下,所有的一切理智都被抛诸到九霄云外。   “妙烟······”沈玠难奈地喘息着,努力想要摆脱已是渐渐失控的危险,下一刻,脸却被她摁在了怀里,随着她的动作,两人衣衫尽皆退去,赤裸相拥,亲密无间。   “唔······刚才那人是谁?”微热的湿意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进去,呻吟再也无法抑制地溢出,却下意识地不忘记询问心底的担忧。   低低地轻笑在他耳边摩挲,绵密的吻又一次铺天盖地而来,随后,她猛地顿住身形,居高临下地睥着他,“你先告诉我,你以什么身份来问这句话?”   身体突然一阵空虚,肌肤灼热的温度叫他十分难堪,他茫然地睁开眸,紧皱着眉头快要将嘴唇咬破。   “我,我是你的夫。”眸间水色潋滟,无尽痴缠风情。   “夫?朕身为天子,不缺男人。”她的声音抑制却隐忍,暗暗含有些哀怨意味。   “我······”心头突然一道刺目的亮光划过,他筱地睁大了眼,总算明白她的恼意从何而来。   一声轻笑,他缓缓勾起了唇,迎身吻上她胸前思慕多时的敏感,“烟烟,我是你的小竹笋,从来,我的心里只有你。”   舒妙烟神情一动,唇角的冷意渐渐消褪,取而代之是淡淡的搵恼,“你!······这根笨竹笋!”   终是爱意胜过了别扭,她将他抱得更紧,再一次将他深深地嵌入身体。   ······以下因为河蟹,咳咳咳,省略。   你们懂得。   正文 大结局   芙蓉帐暖,轻怜密爱,莺声呖呖,燕语喃喃。   沈玠走出乾央殿已是两天后的清晨,眼见惠君沈怡似笑非笑地迎在殿口,当下窘的耳后都泛起了红晕。   “怎样,身子可受得住?”沈怡意味一笑,压低声音凑到他旁边询问。   “舅舅,不是你想的那样。”沈玠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于旁人的眼里来看,他必定是与她贪欢温存才会连着两日留宿新帝寝殿,可事实真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那是怎样?旁的倒是无所谓,舅舅只担心你的身子。”沈怡笑吟吟地上前牵起他的手,仔细打量他的气色,“你为了她自小习武,按理说不该这么不经事······还真不愧是少年将军,咳,玠儿,你受苦了。”   “我······”沈玠尴尬地垂下睫,这闺房中事又叫他如何解释才好?都怪舒妙烟这女人,她根本就是存心故意让他难堪······   “罢了,舅舅可不是来笑你的,祭礼就要开始,你得抓紧时间,万一迟了倒真正要被那些人笑话了。”   ······   两人正说着,忽然远远一道温柔的女子声音传来,“子瑜!”   转头一看,那晨色初阳中一袭明黄锦袍的清雅身影,不是舒妙烟却又是谁?   沈玠脸一红,生平头一回想要逃开这女人,再一看周总管身后一众侍从的表情,他更是窘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显的,舒妙烟对他这幅表情甚觉满意,慢悠悠晃了过来,体贴地挽起他的手,朝一旁沈怡道,“舅舅一早便赶来,是怕朕欺负子瑜呢?”   沈怡微微低下头,好一会,才清咳一声开口,“玠儿两天才下床,陛下威武,我朝之福。”   “这个······”舒妙烟轻笑一声,将怀里的沈玠揽得更紧,“舅舅误会了,威武的不是朕,是朕的皇夫。”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向沈玠,直气的他死死地在舒妙烟的腰上掐了一把。   “哎哟······”舒妙烟吃痛出声,苦笑着摇头,“舅舅,你当关心朕才是,朕到现在还腰疼着。”   沈怡笑的眯起了眼,继续打趣,“原来是玠儿威武,想必皇上抱皇孙的日子不远了。”   沈玠听两人越说越不像话,再也顾不上凤仪,急忙打断,“好了,祭礼就要开始,你还去不去了?”   “去,去,当然去,”舒妙烟一副心情极佳的模样。   眼见两人相偕背影越行越远,沈怡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嘴角露出会心的微笑。   少年夫妻的那些事儿······真正是甜蜜的折磨。   ------   祭礼之后,舒妙烟的帝王身份正式确立。   在和太上皇谨帝苦苦抗争了三个月以后,她最终还是认命地接手了朝中事务。   原本她是不打算妥协的,但谨帝到底是只老狐狸,直接捏住了舒妙烟的软肋——沈氏一族。毕竟为了沈玠,她是绝不会让沈家无辜受到牵连的。   而且,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候,她算漏了一件最敏感的事,那就是沈玠的怀孕。   新婚如胶似漆的纠缠,直接导致了某方面命中率的提升,于是乎,在某一次家宴中,沈玠突然晕倒在主座上。当太医喜不自胜地禀告了皇夫有孕的好消息之后,舒妙烟乐得当场直接把沈玠给抱回了宫。   两人高兴之余并没忘记派人去沈家报喜,却不料半路上被谨帝给拦了下来,说是沈相随她去皇寺静修,半年内不易打扰。   虽说谨帝已经退位,但舒妙烟没有正式接掌事务之前,到底还是受制于人,思来想去,唯恐惊扰到沈玠养胎,她还是忍气吞声地乖乖上朝去了。   谁知道谨帝哪老狐狸还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出来?沈玠是头一胎,如何也经不得折腾的。   于是,在舒妙烟认命地日日早朝之后,谨帝终于安心地带着她一众美人游山玩水去了。   沈玠的日子却并不如外人各种嫉妒羡慕的那么舒服,除了要应付令他痛苦的害喜症状之外,他还有个重要的心结没有解开——那就是邵含雨以及宫中那位金发美少年的事。   圆房之夜舒妙烟几次躲过他的盘问,对这两件事含糊而答,叫他心里憋闷却又无计可施。   若是她正大光明的将他们纳入后宫倒也罢了,他也不是不能相容,可偏偏她就压根不提此事,令他如鲠在喉,难以消化。   不止一次,他见到舒妙烟在御花园与那金发少年相携而游,看上去神态极为亲密,似乎相见恨晚的味道。而那少年每每见到他都是嗤然而对,似乎极富敌意。   这般的情况实在是恼人,沈玠再三思索后,痛定思痛下,直接就摸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大摇大摆的出了宫。   舒妙烟自是知道他的行踪的,倒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打算回沈家盘桓两日。   可哪知沈玠当然没有回沈家,反而在青龙卫的相互之下,轻易逃脱了暗卫的掌控,整整十天没有回宫。   一时,舒妙烟起的雷霆震怒,就差没将整个皇宫给掀翻了过来,她万万没有料到,在她殷切盼着孩子出生的时候,沈玠居然会来上这么一出······真正叫他恼不得憎不得。   在担心忧虑了十天之后,她终于坐不住了,直接冲到了惠君沈怡的寝殿,逼问沈玠的下落。   沈怡对她的到来也不意外,直接说出了沈玠的心结,舒妙烟听完之后半响没说话,好一会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舅舅,你说事到如今,他怎么就这么不信朕呢?朕已经将含雨送回齐国,那金发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含雨嫡嫡亲的堂姐所扮,朕因为有求于她,不得已才瞒了她的身份。”   “可你即使有天大的苦衷,也该让玠儿放心才是······”沈怡自然是护着自己外甥的,想到沈玠怀孕还在担忧受虑,心下很是不以为然。   “这点是朕的疏忽。”为了让沈玠快点回宫,舒妙烟的姿态放得甚是低调,再三说了些好话,才得到沈怡的保证,必定劝得沈玠回来。   当晚沈玠就回宫了,可虽说人是回来了,态度却极为冷漠,看上去心情更是糟糕。   舒妙烟哄劝多时收效甚微,不由十分懊恼。沈怡曾再三关照要注意孕夫情绪,她自然是小心奉和着,可哪知竟会是这般情形·····   “子瑜,你不为自己想,也得考虑孩子,明日我便让她回晋国,这般可好?”无奈之下,舒妙烟唯有举手投降,心下暗下嘀咕,这孕夫还真当是不好侍候,明知对方是个女人他居然还是吃醋,真正是冤枉得很。   “不必。”沈玠冷冷淡淡瞄了她一眼,“既是有求于人,自然是顺着她才好。”   舒妙烟被他这话一噎,一时有些生气,“她心思聪颖,性格豁达,于世事有诸多独到见解,确实合我心意,可如今皇姨的毒已经清楚,有求于她已是过去的事。你是我的夫,她是我的朋友······”   这话音还没落地,沈玠的眸子就亮了起来,表情很是错愕,“你求她是为了给皇姨解毒?”   舒妙烟一愣,“那你当时为了什么?”   “我······”沈玠脸上一红,无措地低下了头。   “难不成······”舒妙烟心思一动,不由又气又恼,“你以为我是为了含雨才求她?”   ······   这一夜的乾央殿里,皇夫殿下的呻吟几度变了尾调,哀求声不绝于耳,至第二天傍晚都未能起床。   而新帝陛下则容光焕发地上了早朝,面对一众朝臣提出所谓皇夫殿下有孕,须得扩充后宫的言论直接给予了否决。   “朕曾向子瑜许诺,怀胎期间绝不纳侍,身为国君,自当一言九鼎。”   一语掷地有声,直惊得那些盼着将家中男儿送入后宫的重臣们伤心欲绝。   “此事恐怕不妥······”   “皇嗣至关重要······”   各种抵抗纷纭而至,谁也不愿失去这与新帝结姻的大好机会,皇夫怀孕要大半年的时间,这期间新帝床帏寂寞,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诸位莫急,切勿扰了皇夫殿下安胎······”忙乱中,一道轻微的声音提醒着诸臣,再观新帝的脸色,已是濒临发怒的边缘。   众臣顿时噤声。   也罢,此事不急在一时,怀胎期间不纳,又不是终身不纳,自当是有机会的。   于是乎,皇夫殿下的肚子在众所瞩目之下大了起来,六个月后,诞下了新帝的第一位皇女。   皇女诞生,举国大庆。   百日宴上,扩充后宫的意见直接被提到了皇夫沈玠的面前。   当着众多重臣家眷的面,沈玠甚是大度地点了点头,表示完全同意。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回来的。   对此情形舒妙烟只淡淡一笑,当晚对他极尽温柔,抵死缠绵。   第二天一早,面对跃跃欲试的各派势力,舒妙烟笑得极具深意。   一挥手,身旁千安大步向前,当朝颁下圣旨:立皇夫沈玠之女为太女,并即刻传位。   这一招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甚至于立在帘后偷听的皇夫殿下都惊得失了神色。   “从今日起,朕为摄政王,诸卿可有意见?”   “······”堂上鸦雀无声。   “既无异议,此事立定。”趁着朝臣们魂思尚未归位,舒妙烟当机立断地退了朝,溜之大吉。   这一日,素来从容的皇夫殿下哭的风度全失,而心底陛下只默默拥着他,微微而笑。   她的愿望,她所图求,从来都是为了这个她所钟爱的男子,至于帝王伟业,她信自己,也信她和他的孩儿,自能担得起这舒氏天下。   【全文完】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yebo】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